不得不承认,
那亿兆蒙德,仰之如天的帝王之光,真的很耀眼。
皇帝
人之王
天之子
太平主
人生之世,最纯粹的欲望,最至尊的权柄,最极致的追求,也莫过于此了。
说不动心那是在撒谎,李凡也是坐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一瞬间的万丈荣光之中还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平复了胸腔中雀跃的热血,恢复了‘冷静’。
“李清月……只是个山里人罢了。”
苍松坐在茶几对面,血目怔怔得望过来,好像比刚才遭到了更大的惊吓,几乎下巴都惊掉了。
“这——你居然都不动心??……不是,你还是人吗?”
李凡想了想,看着手里的茶盏,看着茶水里倒映出的‘李怡’,
“我当然心动了,但那个人并不是我。
虽然只是一瞬,但我感觉到了。
他的眼里,只有匍匐叩首的臣仆,他的耳边,只有天命帝尊的赞歌,他的心里,只有万世一系的荣光。
他看不到百姓万民的疾苦,他听不到中洲黎庶的悲鸣,他的心,已经不系在天下苍生上了。
我知道,一旦走到他的道上,我也抵挡不住那种诱惑……
当然,有些事情我一样会去做,但那个人不是我。
我也不会走那条道的。”
李凡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将空空的茶盏放在桌上。
轻轻的‘叩’的一声,李凡心底,三花绽放。
苍松怔怔盯着李凡,收起下巴,正色道,
“我看你脑子多少有点大病……不过我走之后,天下还有伱这样的傻子,我就放心了。”
“是啊,如果天下的傻子多一点,大概就真的太平了吧。”
李凡长出了一口气,收拾了心情,搓搓手,准备摸第三下。
但是苍松手一伸扣住了那枚鹅卵石,摇了摇头,
“不用了,未来之事飘忽不定,徒增烦恼,一旦看到了不好的事,不知会被纠缠多久,甚至做出有违本心,偏离己道的事来。
你现在这样走着就很好了,不要再走上峨嵋的老路。”
李凡楞住了,他看着苍松满面血泪的苍老面孔,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他们要逃……
“峨嵋看到了什么?”
苍松没有回答,只是摇头,收回了三生石。
然后他从袖子里换了一枚玉简,放在李凡面前。
“原本打算把石头送你,现在我反悔了,就换一件东西吧。
这是鄙人多年的心血,一些符箓之法的总结,既然你有峨嵋弟子的前缘,又敬了我三盏茶,传给你也不算违反门规。
毕竟,你悟性这么高,能洞开三花,那么那张豆腐票上,沾染了多大的因果,心里应该多少有数了吧?”
李凡一愣,没想到他提了这一茬,不过想想确实也是,大概苍松就是用豆腐票找到他的,便摸出一张来看了看。
“这东西……莫非已经……”
“是的,已经是符箓了。”苍松点了点头,正色道,“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但偏偏是你……不,六十年清晰可见的王道帝星,正因为是你啊……”
听苍松都这么说,李凡登时头都大了,连三生石都没这么让他头疼的。
果然如此吗……他就在想会不会是这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符箓,导源于巫觋。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道书谓,符无正形,以气而灵。
古修士认为符咒作为山、医、卜、命、相五术的根本,是修道者与上天对话的媒介和渠道,通过这一渠道,可以让九天神煞为我所用,役神驱鬼,以达到祈福禳灾,祛病救人的目的。
自古至今,符箓的派别格式变化万千,但基本都有头,主,腹,胆,脚五個要素组成。
简单来说,标准的符箓,就是一座画在丝帛纸卷上的,将观想显化成神龛道场仙宫。
符头是起手,也是敕令,亦是这座道宫的屋顶。三大派上手的符头敕令就不一样,符画的是仙宫还是道观亦是神坛,内门行家一望便知,是同道还是魔道根本藏不住。
符主是这神龛上供奉的主事之尊,这座屋子的主人。那自然不能把玄女供奉在仙宫的庙堂里,不能把神主安置在玄门的道坛中不是。
所以为什么玄门弟子相互称同道,为什么墨竹山能加入玄门,有一个最关键的因素,就是墨竹山的符大多也是玄门的符头,既然能用玄门的符,借到玄女的法,玄女都肯借法,那由得着别人来逼逼叨叨么?
当然大多数符箓还犯不着,也办不到直接上借三尊之法的。通常这个符主,一般是三大派史册典籍中有名的某某灵官,某某天尊,某某神王,或者某某剑祖什么的。
符腹则是这神龛的内室,具体的咒言符文,书名符法效用之处,比如风雷地火,隐身飞空,御气辟邪之类的咒法。另外三大派内也各有不同司职的灵官天君神灵,如果符腹的咒文,同当值符主的司职相符,还能得到额外的法力加持。
而符胆则是法阵,是祭坛,是门锁,也是一张符令能否沟通天地,激发天地灵炁生效的根本,只有激活了符胆,符箓才会生效,没有符胆锁住法咒神通,符箓自然不能随身携带保存。写出来的瞬间就法成了。
所以一张符的效力多强,能保存多久,又能生效多久,符胆就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前头那些都可以大大方方画出来唱出来,到了这一步,就是各家不能外传的秘笈心法了。
至于符脚,则是对应符胆的收尾,整张符箓的结束,更是修士用道息输入,激活符胆使用符箓的通道。不同的符胆,用道息浸润符脚的手法也不一样,同样是秘传。
举个例子,在符箓中,对格式要求比较高的典型就是雷法,雷法符,雷法咒,雷法箓。大概也是因为雷法威力太大,不好控制,所以对法仪法式的要求就很严。
大体上无论咒法符箓,第一句喊出来都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九天应元就是玄门的一种符头格式,雷声普化天尊就是符主,神霄派的一位祖师,雷法大佬,而地祇呜雷大法
玉枢普照大法,剑火霹雳真诀这些就是符腹的雷法雷咒。
但格式也不是特别的必要。举个反例,比如用神教最广泛使用的血箓作符头,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北辰玄天剑祖作符主,再来个墨山基础剑气做腹,搞出张血箓玄天基础剑符出来。那不知道根底的大概以为这种符丢出去会爆,知道的就知道这符大约也是能凑合凑合用的。
所以归根结底,三大派底下道统纷杂,秘传不一,咒文千变万化,符箓的制式格式其实也没有严格的统一标准,大体上就和修行炼炁似的,你的符画的再好,和印刷出来似的不是关键,丢出去法灵不灵才是关键。
有的人吹拉弹唱斋醮打坐修功,但参不透还是参不透,法不灵还是法不灵。
有的人看看月亮,哦,顿悟了,看看符,哦,会了,看看剑法,ok俺懂了。
关键还是得看人。
咳咳扯远了扯回来。
豆腐票。
是的,假如这是个没有仙道灵炁的普通世界,那这豆腐票就只是借条,是债券,是金融产品,或者是张废纸。只要有人认可它的价值,想怎么操作都可以,而若是没人认可它的价值,那能不能换到一石豆腐,都取决于李凡当天的心情上限了。
但太极界,并这不是那种世界。
这个世界是没有服从于资本的规则。
或者说不是那种规则。
太极界的规则是天地有灵,人间有道,手中有剑。
真名,道号,法箓,写下来的符箓咒,这都是有着真真切切的效用的。
呼风唤雨,翻江倒海,千里之外,飞剑斩首。
这就是纯粹的,仙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符箓,只是这种力量的一种变形,一种展现。
而豆腐票,不是别人的豆腐票,是写着‘墨竹山娄观道李清月’之名,并且有他的鲲亲口确认的豆腐票,现在就是一张可以‘沟通李清月’的符箓了。
因为现在‘李清月’这个名字,就具备着那种改变一切的力量。
只要他想,就可以改变,没有人能阻止他,仙宫不能,峨嵋也不能。
其实李凡一直谨慎得使用这种力量,小心甄别选择自己的任务,以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自己秉持的道。
但是这次鲲给他惹了个大麻烦,当然,鲲其实没错。
鲲想吃豆腐,这不是问题,鲲吃了别人的豆腐打欠条,更不是问题,吃的多了点发的票多了点,其实也不是问题。
倒不如说,当李凡不在的时候,墨竹山的百姓愿意帮他照顾投喂一波鲲,确确实实的是心怀好意,这欠的不是一口豆腐,而是一份人情。那么为了报答这份人情,为了一石豆腐出手相助,就符合李凡的道,没有什么错的对的,亏的赚的。
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原当如此。
问题在于有些人,从‘李清月’这个名字,从‘李清月’欠下的这份人情债中,看到了机会。然后早早得利用信息差,用区区一百贯,就从那些对鲲报以好意的普通百姓手中,把这货真价实仙缘,强取豪夺似得骗走了。
是的,这豆腐票,仙人票,人情债,就是一份李清月的仙缘。
上一次这份仙缘明码标价,是十根金钗,一亿钱。
再过段日子,等李凡成为什么太平主,三魔子,太素祖的时候,这份仙缘,又价值几何呢?
但是李凡能说什么呢,难道不是那些人自己,你情我愿,把一份仙缘,一百贯就卖给别人了么?
当然如果真的拿着这些豆腐票,来李凡面前来寻觅一个仙缘,发布一个任务,请求一臂之助力,那或许还不是特别大的问题,虽然欠的人情多些,任务多些,但慢慢还也能解决。
问题还是‘李清月’这个名字,蕴含的力量已经太大了,而且还会越来越大。
李凡的符箓之道还是入门,因此只是隐隐看出问题来,但苍松既然也当面提醒,那大概是真的错不了了。
这些豆腐票,现在是格式标准的符箓,是可以向符主‘李清月’借法的。
当然现在可能还是‘墨竹山李清月’,但以后真的出现了,‘大罗虚星法主李清月’,‘血箓赤鸦天童李清月’,‘太煞天魔剑鬼李清月’的时候,这些散落在外的符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李凡真是想一想就头大。
不过苍松倒是提出了解决方案,姜还是老的辣,居然还不止一种,是三种。
“你知道五鬼搬运符吧。是一种左道之法,以前常有些左道术士,用此诈术偷东西。”
苍松指点道,
“你这张票上写着,‘墨竹山娄观道弟子李清月某月某日欠豆腐一石’,问题就在于没写清,为了这一石豆腐,‘李清月’要偿还什么。
我建议你开坛设法,自己养些小鬼,再建一座府库,搜集些金银珠宝什么的存着。然后用豆腐票布法还愿,只要持票之人许愿,比如要些金银,或者豆腐,而你库中有的,那小鬼就能把东西搬运过去,算是把这一债消了。
如果能只损耗些钱财外物,就了结一桩仙缘,算是取巧之道了。
只是这么做,那这些人早晚会意识到,这票上带着法力,对凡夫俗子来说就是宝物,若是因此相互争夺,杀戮造业,这些因果难免算到你头上。”
李凡赶忙倒茶,苍松喝着茶又道,
“再麻烦些,就是放出话去,持票可以登门拜师。这样就算是毫无仙缘灵根的凡夫俗子,拿着票入山也能找到你。只是这样一来,多少就得传些道法,指点一番。
与人结了仙缘,这就是最正统的办法了,门人弟子的因缘道果是最重,必须慎重对待,良莠不齐于道统无益,弟子的心性更要谨慎考察,不管是玄门之法,还是左道神通,落到居心不良,品行不端的人手中,必造孽果,慎之慎之。”
李凡赶紧点头。
“还有一招,但失于凶狠……”苍松放下茶杯,看了看李凡,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就是以高深算学,算出都有谁拿了你的票,持了你的债,成了你的劫,便只要找上门去,统统杀光也就结清了。”
李凡猛得一愣,“啊这……”
“这是以杀破劫,以剑证道,无论恩怨情仇,我自一剑斩之,什么牵挂羁绊都不能扰乱本心,这就是北辰剑宗,至上至纯,至凶至厉的玄天剑意。”
苍松看了李凡一眼,“我看你也学了不少剑宗之法,如果下得去手,尽可以当面斩劫,一路杀过去,只要没人能扰乱你的道心,也没人能当你的对手,这就是得道的最上通途。”
李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两个老头,相互间还真熟悉啊。
确实,这豆腐票的事情若去问玄天,放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个屁事儿,哈哈,一笑了之,砍就完了,闹那么麻烦……
不过李凡终究不是玄天,毕竟杀妹证道这种奇葩,几千年出一个玄天已经很多了好吗……
“多谢前辈指点。”
苍松摆摆手,站起来道,“我想问的你答了,你想问的我也答了,咱们的事情已了,但不代表峨嵋和你的恩怨結清。你小子,不是个该死的恶人,所以这次我会阻止师弟,你也不必報答我家了,来日若有机会,就放过峨嵋弟子一次,算作了结吧。”
“呃,是……”
李凡看苍松不想继续聊了,便收了苍松的道箓和茶具,撤去大阵,却发现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阵外等候。
一个自然是黑衣道袍的观主封青牛。
还有一人,背靠着院墙,扭头看着里头梁真人调教弟子发呆。
李凡根本感知不出他的修为,但不出意外应该也是峨嵋的道君,腰间有峨嵋的金牌,却是白衣剑侠的打扮,白皙的面庞,稀疏的胡茬,忧郁的眼神,也没戴冠,一头白发随便扎成马尾,很有点当红小生的卓越风姿。
看看他的容貌造型,有点,好像,也许,大概,也是秦家的。
观主稽首,“墨竹山封青牛拜见仙君。”
苍松也答礼道,“观主教好啊,江山代有人才出,有这样的道子,必然光大墨竹山门楣……”
观主也客气的道,“前辈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让在下设茶款待……”
苍松笑着婉拒,“客气了客气了,老夫已经喝了清月小子一肚子茶水了……”
这时那马尾道君突然一愣,扭头瞪着李凡,“清月?你就是南心的道侣?”
苍松大惊,扭头瞪李凡,“甚嘛——!你就是南心的道侣!”
话说……你们峨嵋神算其实是吹出来的吧……
结果李凡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见苍松突然周身一鼓,砰得皮囊炸了开来!接着浓郁稠密到如丝绸的乾坤真炁铺散开来,从皮囊下,刷得跳出大如人型的,黑白相间的飞蛾!
马尾道君大惊,“哎呦!祖爷爷!这小子丑是丑了点,你也别这就氣的羽化啊!”
那大飞蛾也恼羞成怒似的,冲过来头一顶,撞得目瞪口呆的李凡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振翅飞空,一下子冲入云霄没了踪影。
那馬尾道君也“祖爷爷!祖爷爷!”得叫唤着,瞬间飞入云层中不见了。
刺嗷……什么鬼八点档家庭伦理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