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季艳的运气很好,高欢收到书信的时候,并不知道关东所面临的糟糕外交环境。
否则也没有那份闲心体谅她们母子离散的苦处。
高欢安抚了游娘一番,笑言一起努努力,两人要个自己的孩子。
游娘其实并没有吵闹,不过对于高欢所言,羞涩之余,也有了几分期待。
高睿也因高澄求情,而被重新送回给了元季艳。
元季艳心怀感激,每日照养高睿之余,就在家中为高澄诵经祈福。
然而,高欢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还没来得及与游氏为高澄生一个弟弟,就得知了关西先后与柔然、萧梁结盟。
高欢怒不可遏,却也注定只是无能狂怒。
如今的他真拿柔然、南梁没有办法,关西才是自己的头号目标。
思虑再三,高欢决定试探性进攻关西,摸清柔然与南梁的态度以及决心。
他派遣信使往洛阳,招司马子如前来晋阳,改任大行台尚书,命其统率窦泰、韩轨尝试进攻潼关。
而高隆之则进位尚书右仆射,仍兼营构监。
之所以选择司马子如,其一是他机智有谋略,第二便是此战只是试探柔然与南梁的反应,自己要防备柔然,而高澄则需应对南梁。
高澄得到通知后,立即命崔暹筹备粮草,征调民夫,随时供应京畿军出征。
随着高子昂率领使团余众回归洛阳,东魏朝野都知道了安乐王元昂叛投西魏,天子大怒,下诏革去元昂一应官爵,议罪其家眷。
就连原本被送回河北娘家的李祖猗,也被押回洛阳受审。
尚书令高澄念及连襟情谊,授意高隆之上书请求宽赦元昂妻妾。
最终只是充没元昂家财,家眷之中,除妻妾外,尽数被发配充边。
洛阳民众对这一行为有一定程度的误解,但也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小高王从来不畏惧他人流言蜚语。
太昌元年,正月十三,大行台尚书司马子如,统率大将窦泰、韩轨向潼关进军。
有窦泰之前在潼关外损兵折将的教训,这一次不止高澄,就连高欢也要求他们小心谨慎,切忌轻敌冒进。
身处长安的宇泰得听说潼关告急,又在灞上聚兵。
而消息传至南方,先后与关东、关西缔盟的南梁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陈庆之领兵三万进攻南荆州。
身处洛阳的高澄得知南梁背盟,并没有因愤怒而失态,只是吩咐崔季舒取来与南梁的盟书。
“世子,你要此物有何大用?”
崔季舒带来盟书,好奇问道。
以他对高澄玩弄人心的了解,只怕专程取来南梁盟书是要操作一番,打击梁人士气。
高澄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如厕。”
素来讲究个人卫生的高澄,嫌弃盟书洁净甚至不如厕纸,还特意洗了个澡,才往永宁寺聚集京畿各军。
王对王,将对将。
陈庆之这种南梁第一名将,自然要北魏小兵仙来应对。
永宁寺内,京畿兵再次以满员的三万四千人齐聚,高澄站在高台,向众将士发表演讲:
“我们不能无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关东百姓能享受到的富足生活,在关西是不存在的。
“关西野心家用他们的武力与暴政,压倒和违背了民众对统一的向往。
“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卑鄙企图,在长安扶持伪帝,明目张胆的做出分裂行径。
“关西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日夜企盼王师西进。
“为了解救身陷关西的大魏子民、我们的同胞兄弟,我们迫不得已拿起刀剑,向罪恶宣战。
“父王与我做了很多努力,包括派遣使者南下与梁人缔结盟约,就是希望集中力量,实现大魏的伟大统一。
“可是我们的前线部队向潼关进军的时候,梁人却无耻地背叛了我们!
“他们袭击南荆州,试图用卑劣伎俩逼迫为大魏统一而战的前线部队回援,梁人将我们京畿军视为无物,我不知道你们如何作想,我高子惠咽不下这口气!”
亲卫们将高澄的演讲逐句传扬开来,遍及整个校场。
众将士群情激愤,甚至连在阊阖门附近值守的禁军士卒,都能清晰听见京畿军将士对萧衍,以及整个南梁的友好问候。
待众人发泄了心中的怒火,高澄继续演说道:
“梁人、柔然人,他们不愿见到大魏重新崛起,他们恐惧我们。
“梁人记起了大魏曾经饮马长江的盛举,柔然人也回想起了作为大魏附庸,摇尾乞怜的丑态。
“于是他们与宇泰勾结,支持他无耻的分裂行为。
“他们拨动自己的如意算盘,让关西百姓因野心家的驱使而与我们手足相残,待我们精疲力竭的时候,他们便会马踏中原。
“我知道,有人会问,为何我们不放弃关西。
“将士们!一旦我们放弃关西,放任宇泰坐大,届时不只是梁人、柔然人,宇泰的爪牙也会向我们发起进攻。
“他们会凌辱我们的妻女、奴役我们的子嗣、劫掠我们的财产。
“我们不只是为大魏的伟大统一而战!为两千余万关东百姓而战!为深陷关西暴政的大魏子民而战!更是为我们的家园不受侵扰而战!
“只有实现国朝的伟大复兴,周边势力才会向我们跪下双膝,展露他们的恭顺。
“将士们!由大漠到长安,再由长安至建康,一副包围关东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
“他们看似强大,但在这条线的背后,是各怀鬼胎的野心家们在计较自己的得失利益,我们无需惧怕。
“韩陵一战,尔朱氏二十万联军的覆灭告诉我们,这世上并没有牢不可破的同盟。
“尔朱氏同为血亲,尚且互相猜疑,更何况是素无交集的宇泰、萧衍、阿那瓌三人。
“他们因利相聚,也必将因利而散。
“这就需要你们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的武勇,让他们见识我们的强大,让他们明白,阻扰大魏统一就是在自取灭亡。
“今日我高澄重申当初的承诺,在推进国朝一统的过程中,在与柔然人、梁人的战争中,壮烈捐躯的将士,你们的家眷一定会得到照养;
“英勇作战的将士,你们的功勋绝不会被埋没,田宅、官职、财物,我统统会赏赐给你们;
“京畿军自成军以来,我高澄待你们如何,自当心中有数。
“如今再战陈庆之,战场上谁若不遵号令,临阵退缩,不止身受军法,同样殃及家眷,这一次,我绝不姑息!”
说罢,狠狠将兜鍪掷地。
校场上陷入短暂寂静,随后便爆发一阵山呼海啸般地呐喊:
“愿为大都督效死!”
“大都督照养我等妻儿,我等又何惧一死相报!”
高澄随即率领三万四千京畿军全体将士救援南荆州。
留新任司州牧可朱浑元领部曲三千与娄昭麾下禁军同守洛阳。
高澄将前任司州牧以殴杀奴婢的罪名处死后,立即调可朱浑元往洛阳,就职司州牧。
誓师出征的高澄早已安顿好了家眷,就连养在清河王府的结发妻子元仲华,他也早早打了招呼。
因此今日送行出城的只有一应高党大臣。
其中就有领军将军娄昭与司州牧可朱浑元。
洛阳城南东头第一门,开阳门外。
高澄紧紧握住娄昭的手,感慨道:
“澄此次出征,洛阳便托付于舅父,很幸运有舅父为我主持后方。”
“但有我在,阿惠无需担忧洛阳安危,阿惠定要保重身体,我在此等候阿惠凯旋的消息。”
娄昭叮嘱道。
高澄颔首,又凑近了低声耳语道:
“父王若是来了洛阳,还请舅父为我将妾妇们送往瑶光寺安置。”
娄昭闻言愣在了当场。
不等他反应过来,高澄又补了一句:
“澄新娶了一名侧室,其姐如今还住在安乐王府,还请舅父一并送往瑶光寺,万莫让父王见了。”
在娄昭看来,出征之前还在担心这些事情,着实荒唐。
况且以子疑父,说出去都丢人。
但到底是同母姐的儿子,自己嫡亲的外甥,也只能点头应下。
高澄有如放下了一块心里的大石头,他又走向可朱浑元,伤感道:
“本欲与可朱浑公多欢聚一些时日,奈何南线军情紧急,只能忍痛与可朱浑公别离。”
说罢,不等可朱浑元回话,便拉着他的手来到娄昭面前,对娄昭说道:
“舅父,可朱浑公是澄心腹,其人可信,若有变故,尽可与可朱浑公相商。”
转头又对可朱浑元说道:
“可朱浑公,娄领军是澄至亲,于澄而言,敬爱不下于父王,澄出征在外,你当代澄用心侍奉。”
娄昭因高澄那句敬爱不下于父王,久久不能平静。
可朱浑元送走高澄后,也立即向好友,南汾州刺史刘丰写去私信,极力赞誉高澄贤德,远迈其父。
潼关外,司马子如得知宇泰由灞上出军,支援潼关,认为潼关难下,不如渡河北上,经蒲津转攻西魏华州陕西华阴。
与韩轨、窦泰商议后,决定由窦泰屯驻弘农,佯作声势,自己则与韩轨趁夜北上,袭取华州。
时任华州刺史正是老将王罴。
王罴是京兆郡霸城县陕西大荔县人,古人将熊称作罴,王罴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
孝昌元年525年,六镇之民先后在北疆、河北发动叛乱,梁将曹义宗趁机进攻荆州,王罴奉命救援,大破曹义宗,因功任为荆州刺史,留守此地。
孝昌二年526年,北方局势越发混乱,曹义宗卷土重来,再次围困荆州。
直至孝昌四年528年四年撤围而去,三年间,王罴历经多次恶战,战必奋勇,又从不披甲,无愧熊罴之名。
他于永安二年529年由孝庄帝改任岐州刺史,就此回归关西。
王罴不止是一员勇将,作为孝帝时代的臣子,他曾任职,凭为政清廉,勤于公事,又是疾恶如仇的性子,而受到崔亮的赏识。
没错,就是颁行停年格的崔亮。
这样一个人物,高澄钦慕已久,可他关西人的身份注定此时不能为自己所用,常常扼腕叹息。
当司马子如领军趁夜进抵华州城外时,王罴毫无察觉,此时他还在家中酣睡。
而修缮城防的梯子就立在城墙外,司马子如甚至都不需要动用自己携带的攻城器械。
东魏军士沿梯子翻入华州城,厮杀声惊醒了王罴。
王罴知晓有敌军趁夜袭城,他来不及穿衣,披散头发光着脚,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木棍,嗷嗷叫着冲出门外。
居然硬生生把东魏军士吓退到了东城门,也让王罴得以召集士卒,重新夺回了城门控制权。
眼见见明明入了城,还能被人赶出去,东魏士气顿时受挫,司马子如与高欢大舅子韩轨面面相觑,最终只能含恨罢兵。
而驻守弘农的窦泰充分吸取了上次兵败的教训,只是广布旗帜,绝不外出,倒也让驰援潼关的宇泰无可奈何。
直至听说了王罴在华州击退司马子如、韩轨,才明白自己中了司马子如的计谋。
心中庆幸不已,随即下令回师长安。
身处晋阳的高欢也知道了整场战事的经过,也知道了司马子如虽有计谋,但领兵才能着实不堪。
也就起了将他留在晋阳,继任可朱浑元留下的并州刺史一职,为自己参谋军务,协助攻取关西。
原本在北疆隐有异动的柔然得知东魏退兵后,也随之偃旗息鼓。
而陈庆之也立即班师返回江陵。
这一战并非没有收获,至少高欢已经摸清楚柔然与南梁的决心。
往后攻伐关西,也不会因为无备而被柔然、南梁偷袭后方。
而高澄在出发之前,也向高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拿北方的柔然没有办法,但南方的萧梁这个背盟小人,必须惩治。
虽然不知道高欢有没有因为这句话感觉到冒犯,但他还是同意了高澄的请求。
因此,当高澄得知陈庆之退兵,他并没有班师返回洛阳,而是径直东进,直扑原属北魏,如今被南梁占据的南兖州,意图收复旧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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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招没憋出来,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