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浑真是这般说的?”
当孙腾行至汾州治所西河县城时,尔朱兆其实已经获知了洛阳消息,听从表亲慕容绍宗的建议准备领轻骑抢占晋阳。
“如今天柱所余二子尽皆年幼,不足以当大事,历数天柱宗亲,唯刺史豪勇,可继大业,高晋州请刺史切勿犹疑。”
孙腾言辞恳切。
“贺六浑是个忠厚人啊,他诚心待我,兆必不相负。”
尔朱兆热血上头,将尔朱荣曾经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
洛阳城中。
元子攸方寸大乱,前些时日,尔朱荣族弟,逃出洛阳尔朱世隆调遣千余骑兵到洛阳城下哭冤,索要尔朱荣尸体。
元子攸派遣将领率万人出城驱逐,却被杀得大败。
仅尔朱世隆一人便难以应对,待汾州尔朱兆、关中尔朱天光、徐州尔朱仲远等人齐至,又该如何抵挡。
不得已,元子攸又立尔朱之女尔朱英娥所生皇子为太子,期望能缓和彼此矛盾:
住手,你们住手,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打了啦。
我都已经颁下赦旨,你们这帮杀才为什么不肯罢休,快看,储君都是你们尔朱家的血脉,我真不会清算你们。
然而元子攸剧本写得好,偏偏遇上了喜欢自由发挥的尔朱氏众人。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尔朱荣麾下大将,曾镇守中山的大都督武川人贺拔胜,因在北镇之人中极具声望,与高欢同样受到猜忌,被调至洛阳受到监视。
尔朱荣死后,贺拔胜并未出逃,而是选择依附元子攸。
但仅此而已,接下来,各方消息接踵而至,让元子攸彻底陷入惶恐。
尔朱兆占据晋阳,继承留守兵马,扬言要南下为尔朱荣复仇。
十月十三,因河桥被毁,尔朱世隆渡河撤往长子(长治),途经建州(晋城高都镇),因建州刺史陆希质不愿开城,尔朱世隆屠尽城中百姓,独有陆希质在城破之前早早逃亡。
不久尔朱兆领兵南下,与尔朱世隆、殷州(河北隆尧东)刺史尔朱羽生在长子会合。
正与泾州(甘肃泾川)刺史贺拔岳分兵平乱的尔朱天光,得知尔朱荣身死的消息后,旋即班师,在泾州汇聚关中兵力,准备出兵洛阳。
十月三十,身在长子的尔朱氏众人推举继领晋阳大军的尔朱兆为领袖,尊长广王元晔为天子,尔朱氏众人各有封赏。
十一月初五,徐州刺史尔朱仲远起兵攻破西兖州(山东曹县)。
元子攸终于醒悟,自己与尔朱氏再无和解可能,元子攸蕃邸旧臣高乾听闻尔朱荣被杀,特来洛阳投效。
而高乾之弟高昂,以豪勇著称于世,尔朱荣深忌之,命人诱捕囚禁于晋阳,尔朱荣入洛,又将高昂移囚洛阳。
尔朱荣死后,高乾、高昂兄弟才得以相见,元子攸派遣高家兄弟回归河北,招募义士勤王。
又下诏心腹将领郑先护与行台杨昱领兵往滑台(河南滑县),征讨尔朱仲远。
之后又命贺拔胜领部曲支援郑先护。
元子攸不曾预料到的是,郑先护作为帝党死忠根本不信任贺拔胜这个尔朱荣旧将。
贺拔胜一路行军至滑台,郑先护竟不许其部众入城休息,致使贺拔胜被尔朱仲远击破。
贺拔胜只得投降尔朱仲远,重归尔朱氏麾下。
就此,位列高欢、贺拔岳、怀朔人侯景之上,堪称尔朱荣麾下第一外将的贺拔胜,再不复曾经的威望。
长子城。
孙腾再次受命出使。
“启禀大将军,晋州有蕃人作乱,高刺史忙于平叛,不能南下为天柱复仇,还请大将军宽恕,高刺史有言,待民乱平定,必然出兵供大将军驱使。”
拥立元晔后,尔朱兆受封大将军,又得尔朱氏众人奉为首领,正是自得意满之时,如今听闻高欢拒绝自己联合出兵南下的提议,虽然生气,但也并不记恨:
“你回去告诉贺六浑,我梦中有感,此战必胜,之所以邀他出兵,只是感念他的忠诚,打算分他一份功劳罢了,既然他要平乱,我也不再强求。”
孙腾连忙称谢。
或许真是得天之助。
十二月初一,尔朱兆领军抵达黄河北岸时,水深竟然不及马腹,尔朱兆迅速领轻骑渡河。
十二月初三,狂风大作,沙石漫天,尔朱兆的骑兵趁夜抵达洛阳宫门外,才被禁军发现,然而风势过大,背风的守军箭矢都不能射出,纷纷溃散而逃,尔朱兆领兵从容入宫。
“殿下,好消息,好消息,大将军入宫了,天子、不,元子攸已经被大将军所擒。”
无数宫人纷纷涌向皇后寝宫,为被软禁已久的皇后尔朱英娥报信。
尔朱英娥闻听消息,喜不自胜。
自从得知父亲、弟弟都被元子攸所杀,她恨之入骨,天天都在盼着娘家人入京复仇。
她伸出手指轻点怀中婴孩肉乎乎的脸颊,眼眸中满是慈爱:
“儿呀,你要当天子了。”
片刻之后,甲片撞击声唰唰作响,尔朱英娥朝门外望去,果然是尔朱兆领人前来。
可不等尔朱英娥与娘家人打招呼。
尔朱兆一把夺过怀中婴孩。
婴孩被惊醒,哇哇大哭。
瞧见尔朱兆面色狰狞,尔朱英娥慌了神:
“你要作甚,快把孩子给我,快把孩子还给我!”
尔朱兆厉声大喝:
“留这孽种,难道等他为父报仇吗?”
“不,不要,我不让他做天子,我只将他养在身边,我不会告诉他父亲是谁,求求你,快把孩子还给我。”
尔朱兆充耳不闻,他将婴孩举过头顶,狠狠掷下。
“啊!”
尔朱英娥的尖叫声刺穿穹顶,眼见她的儿子被摔在地上,连啼哭声都有气无力,尔朱英娥面容扭曲,似若疯魔,不断冲击着尔朱兆部将的阻拦,却近不得身。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我是父亲的女儿,我是太原王尔朱荣的女儿,你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尔朱英娥虽先后嫁与孝明帝元诩及元子攸,但年岁并不大,也才十六岁。
尔朱荣在世时,她依仗其威势,行事无所顾忌,甚至曾赌气说:天子本就是我家所立,当初我父亲本就可以自立为天子,纵使是现在,我父亲一样可以废帝自立。
父兄被杀,她甚至以为娘家亲戚们会废弃元子攸,拥立具有尔朱氏血脉的皇子。
不曾想,她朝思暮想的娘家人,一进宫便要杀死她的孩子。
这种落差尔朱英娥如何能够接受。
“天柱大将军就是因这孽障出生,才被元子攸诱杀,你既是天柱之女,更应为天柱复仇。”
说罢,尔朱兆命人将气息游离的婴孩摔死。
不再理会身后嚎哭的尔朱英娥,只是向寝宫中的宫人们吩咐几句:
“看好了英娥,莫要让她寻死。”
径直领着心腹离去。
留下哭干了泪,表情呆滞的尔朱英娥喃喃自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洛阳宫城内外,各处都是劫掠的士卒,火光照亮了整个洛阳。
“大将军,如今元子攸受擒,外敌已去,而太傅(尔朱世隆)等人虽奉大将军为首,不过是屈服于大将军兵势,并非诚心。”
尔朱氏秀容老乡匈奴人刘贵找到机会进言道。
尔朱兆也为此忧虑:
“不知贵珍有何策教我?”
“太傅久镇洛阳,却不能护天柱大将军周全,大将军何不借此为由发难,震慑其人,再宽而不杀,太傅必然倾服。”
刘贵献策道。
尔朱兆闻言大悦:
“贵珍忠心待我,是个实诚人呀,我得贵珍相助,何愁宗族不宁!”
于是趁尔朱世隆入宫与他相会之际,尔朱兆暴起发难,他拔出佩剑怒喝道:
“太傅你奉天柱之命留守洛阳,广布耳目,自应该消息灵通,可天柱大将军被伏杀于明光殿之际,你尔朱世隆又在何处!”
尔朱世隆心中郁闷:我几次提醒天柱大将军,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你尔朱兆才进洛阳,就拿我立威,忘了是谁推举你为首领,是谁助你进的洛阳吗!
但如今被剑锋所指,尔朱世隆不敢争辩,连忙下跪认错。
尔朱兆见他服软,这才收回佩剑,倨傲道。
“哼!今日且留你性命,日后行事不得再有懈怠。”
尔朱世隆口中称谢,但心中却掩藏着怨恨。
尔朱兆身后众人中,刘贵嘴角轻扬,神态颇有玩味,隐于角落之中。
刘贵并不只秀容人一重身份,他还是高欢的发小。
高欢背弃葛荣投奔尔朱荣,正是有刘贵引荐,方才被尔朱荣召见展现才能,最终得以重用。
而高欢出牧晋州以后,大肆敛财,所得财物全部交给刘贵,让他为自己贿赂尔朱荣身边亲信,这才有了贺拔胜被召回洛阳监视,而高欢却能留在晋州统领兵马。
孙腾出使长子时,曾与刘贵有过密谋,今日刘贵献策,便是高欢为尔朱兆送上的一份厚礼。
然而尔朱兆万万想不得,除了高欢之外,元子攸在尔朱兆南下之前,也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为了聚集反抗尔朱氏的力量,堂堂天子居然向河西贼帅下诏,命他袭击尔朱氏祖地北秀容,以图围魏救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