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温瑾昀带着慕辞回到温家老宅。
年夜饭结束后,老太爷单独将温瑾昀叫去了戎巍园。
慕辞则和老太太待在清水苑。
王氏和温伶母女也在,两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坐立不安。
不一会儿,温伶突然冷不防地掩面痛哭。
老太太眉头一皱。
“大过年的,哭什么!”
温伶越发委屈了。
“祖母,我哭我自己命苦……”
老太太并未安慰她,反而怒其不争。
“你命苦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还能自请下堂,那些小妾没了仰仗,只有被发卖的命。
“你再不济,也还有温家在。
“依我看,你们早就该和离了。
“听说那黄堂时常动手打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可念的!”
温伶哽咽着,“祖母,我这么年轻,还带着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王氏也心疼女儿,但眼看着老太太脸色不太对,就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赶紧闭嘴。
慕辞无心听温伶抱怨。
这会儿时辰还早,她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人都陆陆续续离开后,只剩下她和老太太。
而此时,温瑾昀还在戎巍园,迟迟未归。
老太太瞧着慕辞那望眼欲穿的样儿,命人拿来了一个小木匣子。
“安阳,你瞧瞧,这些都是昀儿小时候写的字,歪七扭八的,不晓得挨了多少打呢。”
慕辞眼前一亮。
紧接着,又见老太太拿出一把断成两截的戒尺。
“他爹娘常年在外,一到炎夏,就把昀儿送到老宅来。
“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也倔得很,不爱练字,就喜欢看医书,天天挨他祖父的打。
“瞧瞧,这戒尺都打断了。
“他啊,每次都把他祖父气得够呛。
“之后长大了,又跑去做官……哎,不说那些。孩子大了,也娶了妻,有他自己的主意。”
老太太像是预料到了什么,眼神有些伤感。
她握住慕辞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们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
“我算是看出来了,做官不好,不做官也不好。
“昀儿不喜欢他祖父那一套老道理,若是真要一直待在岭西,总会有所争执。”
慕辞有些诧异。
“祖母,你怎么知道,我们打算离开……”
老太太挑了挑眉。
“他把西境四城搅了个天翻地覆,还能继续待在这儿?
“这孩子跟他祖父的脾气一样,不被逼到一定份上,必然不会把路堵死。”
两人正聊着,温瑾昀就来了。
他向老太太行了一礼。
后者摆了摆手。
“得了,在我这儿,就别行你祖父那套。
“天天行礼来行礼去的,我瞧着都累。
“读书人的规矩就是多。”
温瑾昀淡笑,“祖父让孙儿带句话,恭请祖母前去戎巍园守岁。”
温老太爷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严重的时候,连走路都成问题。
否则他就自己来清水苑了。
……
戎巍园。
温老太爷坐在那圈椅上,尽管已经年迈,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
老太太过来时,他脸上才有了一点笑容。
“夫人,快到子时了吧。”
“是啊,又是一年呢。”老太太坐在他旁边,眼中有笑意,也有酸涩。
温老太爷牵起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握。
老太太抬眼看向他,苍老的声音,掺杂着点嗔意。
“都老夫老妻了,干什么呢。”
“最近,总会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晃眼,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
“可别提了,第一次见面那会儿,我们水火不容,你还想拿箭射我。”老太太想想就生气。
温老太爷也感慨道。
“我也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这么俏的土匪,谁承想是个女子。更没想到,还让这人‘祸害’了大半辈子。”
老太太知道他在开玩笑,没有同他计较,并且回敬了一句。..
“我还觉得奇怪,来剿匪的首领,箭法怎么那么差。”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
笑着笑着,老太太的眼眶就湿润了。
她紧紧握住温老太爷苍凉的手。
“答应我,再多活几年,可别丢下我一个。”
“好……”
他们相濡以沫多年,情深似海。
老太太舍不得老爷子死,老爷子也舍不得留她孤零零在世上。
所以,这才强撑着,过了一年又一年。
……
新年伊始,温瑾昀就卸任了。
与他交接的官员也是携家带口而来。
官邸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慕辞只可惜那刚布置起来的密室。
王衍要去皇都参加春闱,因为从未行过那么远的路,就请求和他们一道。
他们正月初六启程。
从岭西出发,经过上尧,一路往东行。
景砚也是才知道温瑾昀要回皇都,他以为,他们夫妻二人会在岭西待好几年。
其他人也都以为,贬官只会一贬再贬,很难再升迁。
可这才一年多,皇上又将温大人召了回去。
景砚特设送行宴,还亲自带着一批兵马,护送公主出城。
王衍见到这阵仗,能隐隐觉察出——这位景小侯爷,应该和公主关系很亲厚。
离开上尧地界,就是王衍完全陌生的地段了。
他在县试得了第一,但对于春闱,仍旧没多大自信。
这一路上,每到休憩地,他就会向温瑾昀请教。
对于好学之人,温瑾昀素来很有耐心。
王衍从他身上受益良多,对他越发心怀感激。
但慕辞却不喜欢王衍总缠着温瑾昀。
“言之哥哥,他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问题啊,你不要理他了。”
温瑾昀笑而不语。
他倒是希望王衍多缠着自己。
免得有了闲心,就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慕辞眨巴着眼睛,“你看我干嘛呀,刚才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温瑾昀简单应了声,“嗯,听到了。”
这天,一行人暂时小憩,有的给马饮水,有的生火做东西吃。
反正休息时也没什么事做,慕辞就拿出纸笔来,画一画周围的景致。
她坐在河边,视野非常开阔。
柳嬷嬷和南宫则守在一旁。
王衍正好要去河边汲水,见到公主在作画,就多看了几眼她画的内容。
又见她拿着画笔,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提议。
“公主,这块或许可以这样……”
此时,温瑾昀正站在不远处,吩咐楚安接下来要做的部署。
一抬头,就看到王衍站在河边,和公主有说有聊。
楚安也瞧见了,还看到南宫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点头附和。
见此,温瑾昀立刻大步走过去,楚安紧随其后。
王衍的画工很好,而且极其擅长用三远法作画。
所谓三远,即平远、深远、高远。
此法能将不同视角看到的景物融合,将眼之所见,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小小一张画纸上。
慕辞不精通这个。
而温瑾昀更喜欢画之写意,也不常说这些。
王衍示例的时候,慕辞听得津津有味。
“在聊什么?”温瑾昀过来后,打断了王衍。
慕辞笑着挽住他的胳膊,“言之,我们在画画。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王衍不敢喧宾夺主,当即后退。
温瑾昀看了眼他们作的画,只觉得,王衍在公主原来的画作上动笔,实在不妥。
王衍总感觉格外凉,却又不知道这凉意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