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皇帝换衣还未到。
慕卿卿得知温瑾昀被父皇留下,便赶忙过来了。
“瑾昀哥哥,你这几天总是忙得不见人影,我很担心你的。还有四天,就是我的及笄礼……”
温瑾昀谦和有礼地与她保持距离,拱手道。
“臣近日确实忙于公务,但于公主而言,眼下专心准备及笄礼才是最重要的。”
慕卿卿挑了挑眉。
“瑾昀哥哥,你和及笄礼都很重要啊。”
她猜想,父皇这次特意找他,应该是为了赐婚的事。
是以,她也想留下旁听。
这种时候,她就有点怀念现代了。
毕竟,换做是在现代,她还能期待一下求婚仪式呢。
温瑾昀在她面前单膝下跪的场景,一定相当迷人。
慕卿卿所言,温瑾昀都假装听不懂,不作回应。
好在,不多时,皇帝就到了。
看到慕卿卿也在,皇帝有些意外。
“卿卿,你来找父皇,是有什么事吗?”
慕卿卿笑嘻嘻地黏了上去。
“瞧父皇说的,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您嘛。”
皇帝虽宠爱慕卿卿,可接下来他要同温瑾昀说的话,是慕卿卿听不得的。
于是,他头一回拒绝了慕卿卿留下旁听的请求。
慕卿卿只当父皇要给她一个赐婚惊喜,便顺从地告退了。
而后,包括于公公在内,御书房里的所有宫人,都尽数被皇帝屏退。
待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皇帝才甚是冷酷地开口。
“温瑾昀,朕问你,到现在了,你的想法还是一点都没变么。”
他的女儿人见人爱,温瑾昀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他喜欢天仙不成!
面对帝王之威,温瑾昀不卑不亢地回了句。
“臣对昭阳公主,始终如一。”
这“始终如一”四个字,说得相当斩钉截铁,断无回头的可能。
皇帝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手指根根紧绷。
但,不过片时,他那聚拢的眉头就渐渐舒展。
再次开口,皇帝的语气多了几分循循善诱的算计。
“你的父亲是闻名天下的‘玉面神医’,当年那桩事,朕一直都坚信,你父亲是被人所构陷。
“一万三千多条人命,葬送了你们岭西温家几世英明。
“朕知道,你想寻找真相,为你父亲正名。
“现在,朕给你这个机会。
“其实朕早已查清那背后做局之人,但此人身份不凡,朕目前并没有要动他的心。
“你的父亲确实是清白无辜。
“而今,朕用当年泗水城的真相,换取你与卿卿的婚事,也算是成全你的一片孝心了。”
不到万不得已,皇帝并不想用这事为诱饵。
但除了此事,温瑾昀再没有别的软肋。
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皇帝提起父亲时,温瑾昀的目光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而后,他提起泗水城一事,温瑾昀就变了脸色。
泗水城的真相,确实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
逼着自己成长、离开岭西、入朝为官,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一个真相。
甚至可以说,他活着,便是要为父亲洗刷冤屈。
为了真相,为了给父亲正名,他可以牺牲一切。
包括……他的婚事。
他可以答应皇上。
只要他答应会迎娶昭阳公主,他就能得到真相。
到时候,他还能想办法再取消婚约。
他总能够想到办法,既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能撇下自己不想要的。
若是换做以前的他。
这个时候,他一定会有所回应。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以前。.
寻求真相,为父亲正名,是他活着的唯一支撑。
反之,只要达成,他便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可如今,他的这份执念,早已在悄然间被一个人改变。
那人就是安阳公主……
其实,裴护那天说错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他的路上走得好好的。
是安阳公主先闯进来,拦了他的路。
他真正对安阳公主转变态度,是在她带着猫上门求助那日。
那天,两位公主同时带着猫过来。
他非常清楚安阳公主的目的。
两只猫。
对于他而言没有分别。
只是刚好,昭阳公主先将那只蓝眼波斯猫递了过来。
到了他手里,他就会尽力去救治。
那时,他想着先救下一只,再去救另外一只猫,他已经足够快,却还是错失了另一只猫的救治时间。
他深知自己的选择惹恼了安阳公主。
却没料到,那日她说的话,将他的执念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光就从那口子里透了进来。
她说。
“太傅哥哥,你是要为自己找借口吗?”
她还说。
“你们男人真是奇怪,明明就是做了……不得已的?呵,谁在乎呢,反正就是做了呀。”
那时,他才如梦初醒。
做了就是做了。
哪怕是不得已,哪怕是被人陷害。
那一万三千多条人命,也确实是经父亲的手而死。
他也终于明白。
为什么父亲最清楚自己的无辜,却还是忍受那些人的谩骂羞辱,甘愿下跪,遭胯下之辱,饮泔水……
为何母亲明知父亲是冤枉的,却还要在父亲死后,继续为他偿还人命债,遭受欺辱、无怨无悔。
甚至,在她将死之时,还要让他继续偿还……
正如安阳公主所说的那样。
做过的事,便是做过了。
过多的争辩,在别人看来只是在找借口。
而如今。
即便他真的查明真相。
即便他能为父亲正名。
可所谓的真相和清白,又有几个人会信呢。
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为自己的过错,找寻一个逃脱责任的借口罢了。
……
皇帝并不知晓温瑾昀在想什么,却笃定他会接受自己的条件。
“等你和卿卿大婚,朕就会亲自将实情公诸于众,并为你父亲正名。温瑾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朕断言,除了朕,再没人能查到泗水城的真相。”
温瑾昀抬起头来,正视帝王双眼,一字一句,皆饱含坚定。
“公道自在人心,若人心信任先父,哪怕没有真相,先父依旧会得到天下人的认可。
“若让臣牺牲自己的婚事,求一个无法动摇人心的真相,臣,不愿。”
皇帝面色一凛。
“温瑾昀,朕今日的话,不会再说第二次,你当真不在意你父亲的清白吗!”
温瑾昀眼眸深邃,如释重负地淡笑。
“死者已矣。于相信家父的人而言,家父的清白从未失去。
“由此看来,臣所为,便是以自己的婚事,费心追寻真相,去向那些不信任家父的人证明家父清白。
“如此行径,如同把饼强卖给不好饼的人。”
皇帝见他的态度如此明确,心里实在气得不行。
砰!
他怒拍案桌,命其退下。
走出御书房的那刻,温瑾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远处的碧空。
此时,他竟很想化作那天边的鸟儿,飞到乐安山庄。
见一见,他此刻无比想要见到的人。
……
另一边。
东煌殿。
慕卿卿闲着无事,便来找慕珏铮。
哪知,慕珏铮显得心事重重的,压根不怎么开口说话。
整个东煌殿的气氛都怪怪的。
慕卿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极力活跃气氛。
“小不点,你该不会被父皇责骂了吧?怎么一副需要安慰的表情?”
慕珏铮抬起头来,面色不虞地望着慕卿卿,问。
“皇姐,七年前,你们去万佛寺祈福,真的全都平安回来了吗。”
慕卿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当然都回来了,侍卫们都很英勇的。
“区区北凉人,怎么是我们的对手嘛。
“除了我胳膊受箭伤外,大家都好好的呢。”
她也不想骗慕珏铮。
当年慕珏铮还小,没记事儿。
父皇曾下令,任何人不许再提慕辞被掳至北凉军营一事。
慕珏铮知道得少,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殊不知,慕珏铮听了她的回答后,心中冷笑。
为什么要骗他呢。
他真的很讨厌满嘴谎话的人啊。
他最喜欢的昭阳皇姐,又多了一道瑕疵呢。
有瑕疵的东西。
当然是……找个机会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