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堂课,是孟老夫子教授。
他行事洒脱。
见外面天气这么好,就要带着众学子出去,在室外授课。
说是授课,却跟踏青似的,一群人在女学内自由走动,欣赏春色,并记下自己的感悟。
贵女们三三两两地都在一块儿,都很喜欢这独特的授课方式,和在三尺堂内相比,心境都开阔了不少。
有些贵女面对这建筑和景物,出口成章,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贵女身边都跟着各自的侍读婢女。
后者所做的,就是随时将前者有感而发的词句记录下来。
这个过程,就需要她们自己甄别,哪些是值得记录的良言,哪些是无需记录的废话。
文采和口才越好的,侍读婢女就越忙,几乎连头都没时间抬一下。
慕卿卿身边的侍读婢女则格外轻松。
那婢女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她很庆幸,自己能成为昭阳公主的侍读。
公主和那些酸溜溜的才女不同,说话很正常,不会刻意显摆文采,和她们这些婢女也能有说有笑,一点架子都没有。
杨素素想和安阳公主在一块儿,尽快和她变得更加亲近,这样,小公主才会傻傻地为她所用。
但,她就咏了首诗的功夫,一回头,公主就不见了。
……
其他贵女都在咏物抒情时,阮清荷却独自坐在树下荫凉处,还不让侍读婢女跟着自己。
她的情绪很紧张。
不单是偷了昭阳公主的罚抄,心虚慌乱,更是忌惮那个往她课桌里塞纸条的人。
那人竟有如此神通,知道她入学擢考作弊一事。
此事不止关乎她个人的声誉,还牵连着整个家族。
万一被公之于众,她就真的完了。
是以,一整个上午,阮清荷都没心思听课。
她想看看其他人的字迹,好与那纸条上的字迹做对比,却苦于没这个机会。
直到现在,她还是一无所获。
一想到那人就藏在众贵女中,阮清荷都不敢和她们接触,否则看谁都像她要找的人。
总这么疑神疑鬼的,她倒宁可一个人待着。
忽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阮清荷以为是侍读婢女。
“不是说了,别跟着我……公主?”
抬起头后,看清眼前人是谁,阮清荷顿时嗓子一梗。
慕辞两只手背在身后,腰微弯,与坐着的阮清荷平视,离得也很近。
因此,阮清荷能够清楚地看到,安阳公主那双澄澈纯真的眸中,夹杂着审视与质疑。
“我看到了哦。”少女轻轻勾唇,低声开口。
阮清荷做贼心虚,闻言后,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如纸。
她的上半身本能地向后倾,眼神飘忽不定。
“公主,看……看到什么了?”
见她的脸色这么藏不住事,慕辞戏谑地嗤笑了声。
“阮姐姐,真难想象,这么容易被看穿的你,怎么有胆子偷昭阳姐姐的罚抄啊?”
她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根本不给阮清荷装傻充愣的余地。
而此时,阮清荷已是全身僵硬,瞳孔震颤。
迅速回过神后,她便极力否认。..
“没有……我没有!安阳公主,您别冤枉我,我根本没有偷东西!”
尽管情绪很激动,阮清荷依旧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免得将其他人引了过来。
慕辞侧头看向三尺堂那边,笑道。
“不是说了吗,我都看到了啊。
“阮姐姐,你难道不清楚,看到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就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阮清荷那变得越发难看的脸色,接着悠悠道。
“意思就是,如果要立案,我就是人证呢。”
她的一言一行,都体现着少女的娇态和天真。
阮清荷的手指禁不住发抖,连同嘴唇也哆嗦起来。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阮清荷依旧矢口否认。
“公……公主,您看错了,您一定是看错了!”
就算看到,也没有证据啊。
安阳公主当年为了拆散华裳公主和李谦,不晓得说过多少谎。
她撒谎成性,没人信她的。
少女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双潋滟如水的眸子,仿佛有穿透人心的神秘力量。
在她的注视下,阮清荷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阮清荷只想逃离,僵硬地站了起来。
“公主,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去别处了。”
然而,她刚迈开步子,就听到身后那少女幽幽道。
“阮姐姐,你这样是不对的哦。我本来想给你机会,让你主动去认错的,既然你不知悔改,我现在就去告诉昭阳姐姐。”
“不可以!”阮清荷立即转身,拽住了慕辞的胳膊。
同时,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被别人听见。
那草木皆兵的模样,逗得慕辞心里发笑。
紧接着,阮清荷一改方才的态度,开始使苦肉计。
“公主,求你别告诉其他人,我是被人威胁的,我是逼不得已的啊,您行行好,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可以吗?”
慕辞故作不信,狐疑地打量着阮清荷。
“谁会逼你呢?逼你去偷昭阳姐姐的罚抄,这种事也太奇怪了吧。”
阮清荷用力点头,仿佛将慕辞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似的,期盼她能够相信自己。
“是真的!公主,有人往我书桌里塞了纸条,她逼我这么做的,否则,我和昭阳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去偷她的东西呢?公主,您一定要信我啊!”
慕辞似乎在认真思索她的话,蹙着眉问。
“有人给你塞纸条?那也就是说,塞纸条的那个,才是罪魁祸首喽?”
阮清荷都快哭了。
“没错,就是那个人!那人暗中使坏,她借刀杀人,我真是无辜的……公主,求您帮我保密,昭阳公主若晓得是我偷的,我就完了,求公主怜惜……”
她以为,自己这么苦苦哀求,小公主应该会心软。
但。
慕辞大义凌然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哦。我不能帮你保密。
“昭阳姐姐可是我的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
“你会受逼迫,肯定是那人抓了你什么把柄。
“这次威胁你偷罚抄,下次威胁你刺杀昭阳姐姐呢?
“阮姐姐,我没有在晨间训话的时候揭穿你,就是在给你机会悔改,你这样,我很为难啊。
“总之,我还是要去告诉昭阳姐姐的。”
阮清荷见势不妙,强行拦住慕辞的路。
“公主,你这样……你这样会逼死我的!”
慕辞毫不畏惧地看着她,一本正经道。
“阮姐姐,我可以不去告发你,但你要自己去向昭阳姐姐认错,我相信,昭阳姐姐那么善良,肯定会原谅你的。
“而且,我也觉得,这件事,你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受害者。
“最重要的,难道不该找出那个给你塞纸条的人吗?”
阮清荷当然想找出那个人,但一想到万一那人狗急跳墙,泄露她作弊的秘密,就开始犹犹豫豫,面露难色。
慕辞看出她的犹豫不决,接着用言语激之、诱之。
“阮姐姐,被抓住了把柄,很难受吧,你也不想整天活在猜疑中,时刻如履薄冰吧?
“昭阳姐姐那么好,肯定会帮你的,在这女学中,她才是最值得你信任的,你得相信她。
“那人拿着你的把柄陷害昭阳姐姐,姐姐知道后,定不会让她得逞,她会帮你摆平那个人的。”
慕辞这番话,深深动摇了阮清荷的心。
抛开其他的不论,她确实不想每天如履薄冰。
光是今天一上午,她都觉得很煎熬了。
一定要揪出那个人!
否则,她会一直受那人牵制。
还好,那张纸条,她还留着,否则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看着阮清荷那赴死一般的背影,慕辞愉悦地笑了。
怪不得需要作弊才能考进来,确实不怎么聪明呢。
……
另一边。
杨素素正在和几个管不住嘴的贵女闲聊。
聊着聊着,就聊到昭阳公主那罚抄的事儿。
“我听说,季掌事很生气,要再罚昭阳公主抄写一百遍呢。”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连昭阳公主的罚抄都敢偷。”
这时,杨素素意味深长地说道。
“能入女学者,皆为品学兼优者,没人会做出鸡鸣狗盗之事,虽然只接触了几天,但我相信各位的品性。
“今日昭阳公主提及偷盗者,以公主之尊,此事定不会就此结束。
“诸位,我们都要做好被搜身调查的准备了。”
一听说要被当成嫌疑者搜身,贵女们的反应就大了。
她们互相觑了一眼,尤为烦躁。
“不错,都是品行高洁者,谁会偷罚抄啊。反正我没有。”
“我也没有。”
“莫名其妙就要被当成小偷,谁能痛快啊?我从小到大就没被人搜过身,这也太侮辱人了。”
又有人疑惑不解地问:“大家都没有,东西总不可能不翼而飞吧?”
杨素素假装下意识地接话。
“不翼而飞的前提是,得有那东西的存在……”
说到这儿,她像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立即捂住嘴巴。
其他贵女也都瞪大了眼睛,心照不宣。
她们觉得杨素素说得有理。
毕竟,谁也无法确定,罚抄就一定存在。
最要紧的是,谁也不想被扣上偷东西的嫌疑。
女学中发生偷盗一事,她们的品性也是要遭诟病的。
杨素素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
如此轻易地被挑拨,皆在她掌握之中。
与此同时。
阮清荷主动找上了慕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