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将慕辞领到一处厢房。
见公主打量着房间,婢女关切地问了句。
“公主,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我好像来过这儿。”
上次,她抱着猫来太傅府,装晕时,来的也是这间屋子。
裙子就放在桌上。
虽说是彩绣,但只有在阳光下,才会隐约发出氤氲的色彩,屋内光线昏黄,这彩绣云锦,看着也和普通面料差不多。
然而,摸上去又另当别论了。
婢女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将衣裳抖开。
来到慕辞面前,她又结巴了。
“公、公主,奴婢也是头一回伺候主子更衣,您……您多担待。”
“头一回?”慕辞半信半疑。
那婢女看着憨憨傻傻,照实坦白。
“太傅府内,除了厨房那几位粗使婆子,其他都是男子,奴婢也是前些日子才入府,负责后院洒扫。
“大人从不让奴婢近身伺候,奴婢从前也没伺候过别的主子,是以,更衣这种事,确实是头一回呢。”
慕辞并未当回事。
她将胳膊张开,好让婢女宽衣解带。
婢女立马上前,却又想起,手里还拿着件衣裳,赶忙又将新衣裳放回托盘中,先把公主身上穿的外衣解下。
慕辞看她这么笨手笨脚的,眉头微微一皱。
那婢女近距离站在公主面前,手有些抖。
看得出,她很紧张。
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仿佛碰一下,都是亵渎。
哪怕她自己也是女子。
婢女颤抖着手,试探着问。
“公主,您要是不舒服,奴婢马上停手。”
慕辞脸色微变,越发觉得这婢女好生奇怪。
她嗓音娇软地反问道。
“更衣也会不舒服吗?”
而后,看那婢女磨磨蹭蹭的,她便有些不耐烦。
“你快些,我还要去陪阿护呢。”
“是,公主!”婢女被吓了一跳似的,身子一抖。
沾了血的外衣褪下后,里面便是素净的中衣。
一盏茶后。
婢女总算将衣裳整理得差不多。
她上下扫了一眼,脸上尽是惊艳与歆羡。
公主本就好看,穿上这身,更是美极了。
慕辞低头看了眼袖子上的绣花,随口一问。
“昭阳姐姐为什么穿不上?”
“回公主的话,彩绣云锦是稀罕物,霓裳阁怕是为了省料子,将这裙子的腰身做得极窄,鲜少有人能穿,之前都是摆在阁内做样衣的。”
婢女说完,暗自感慨公主的细腰。
见她发呆,慕辞有些不高兴。
“你快些呀,我要去找阿护了。”
越是着急,越容易出乱子。
这裙子最复杂的,就是腰带。
婢女对照着穿衣图示,怎么都系不好。
她急得鼻头沁出汗来,抬头询问慕辞。
“公主,是这样吗?”
慕辞:……
“我要去找阿护!”
婢女急哭了,急忙拦住她。
“公主,您别……可不能这么衣衫不整地出去,奴婢这就去喊人来。”
慕辞又气又急。
好烦呀!
早知道就不换衣服了。
等了一会儿,那婢女回来了。
她自信满满地来,摆弄了一会儿,又一脸哭唧唧地跑到外面。
慕辞的情绪越来越不好,旋即就听到门外那婢女颤声道。
“大人,试过了,好像少了根缎带,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绑了……”公主好可怕,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当然,后面那句,她没敢说。
温瑾昀察人入微,看出婢女的恐惧和慌张,温声安抚。
“无碍,再想想我方才说的。”
婢女直摇头,“大人,奴婢笨手笨脚的,奴婢,不行的。”
话音刚落,她居然两眼一黑,当着温瑾昀的面晕了过去。
温瑾昀瞬间愣怔住。
安阳公主有这么可怕吗?
嘭!
屋内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温瑾昀轻叩房门,“公主,稍安勿躁。”
他还想派人去霓裳阁找个绣娘来,却听到屋内的少女求助。
“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温瑾昀剑眉一敛,担怕她犯了喘症,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立即推门进屋。
那婢女七扯八扯的,将几根缎带扯得很紧,慕辞的腰再细,也禁不住这样的勒法。
她正尝试着去解,却是扯不清理还乱。
终究是憋红了眼,急得只嚷。
“会死的,我会死的!”
温瑾昀进来时,她闹得正厉害,“嬷嬷,我要柳嬷嬷……”
不过,见她并非喘症发作,他也松了口气。
“公主,先别动。”他疾步走过去,先稳住她的情绪。
慕辞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
“不要你!你走!你走!!”
温瑾昀看了眼她腰上乱成一团的缎带,对那已经晕倒在地的始作俑者无可奈何。
真不知道该说她手巧,还是手笨。
手巧,却连这腰带的系法都弄不明白。
手笨,却能弄出这么复杂的死结,把人勒得喘不过气。
“恕臣冒犯。”温瑾昀说完这话,便将手伸向少女腰间。
只见他扯了几下,那死结便出现松口。
细缎带在他手上,像翻花绳似的,看得人眼花。
不过几息,缎带便尽数松开。
慕辞得以喘气,情绪才稍稍安定下来。
趁此机会,温瑾昀好事做到底,帮她把腰带系上。
慕辞很好奇,他不看图示,竟然也能系得这样顺利,就好像,那图纸就在他心里似的。
她看着他那双手。
又想到方才那个蠢东西。
同样是手,还真是天壤之别。
这件彩绣云锦衣的腰带设计十分独特,能够将女子的腰身衬得更加纤细,并且把人拔高不少。
温瑾昀的眼里就只有腰带,目不斜视地整理完后,便主动后退两步,对着慕辞拱手行礼。
从进房间到现在,除了担心她突发喘症,他便没再看她的脸。
“臣告退。”
白白受了折磨,慕辞心有不平。
她柳眉倒竖,好不气恼地问。
“太傅哥哥,你喜欢蠢东西吗?”
温瑾昀直起身,目光投向别处。
“臣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慕辞下巴一抬,小脸气鼓鼓的。
“她连更衣都不会,笨死了,比昭阳姐姐还笨,你就是喜欢蠢东西,早晚也会变成蠢东西。”
温瑾昀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不会更衣,也未必就是愚笨。”
慕辞瞬间反应过来,他在指桑骂槐地说她。
她美目一瞪,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盏,却又生生压了下去。
“我不同你说,我要去找阿护,若不是看你救了阿护的份上,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最讨厌蠢东西了。
屋内寂静。
判断她离开厢房后,温瑾昀缓步走至桌边,两只手抓着桌角,素来挺直的背部微微弓起。
啪嗒!
鲜红的血滴落在桌面。
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如同秋日落叶,禁不住风吹,虚弱无力地倒在桌边。
压制不住的毒素迅速蔓延,五脏六腑像是被某种力量挤压到一处,尤其是心,承受不住重压,跳得越来越快,快到像是炸裂。
四周格外寂静,他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也只能听到心跳。
那跳动声如同擂鼓,敲打着他的耳。
很快,他被逼出一身冷汗。
疼痛令他仰起了脖子。
烛光勾勒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他谪仙般的脸上,已经呈现苍白之色。
……
“大人!”楚安被厢房内的一幕吓得腿软。
好在,他之前拿了药,就一直放在身上了。
见大人毒发,赶忙倒出药来,强行喂给他。
“大人,撑住啊!”
楚安后悔极了。
当时就应该阻止大人催动内力。
那么多守卫,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杀手吗。
大人现在该有多痛啊!
意识恍惚间,温瑾昀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他们都是因你父亲而死,是我们一家欠下的债,不管他们对我们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别怕,娘不疼……就算死在他们手里,娘也不恨他们。”
“都是我们应该受的,一万三千多条性命,这笔债,我们得还啊。”
“娘撑不下去了,我的孩子,你要替你爹继续偿还,直到还清为止,日行一善不够,便日行十善吧……”
这之后,又是李谦的声音。
“温瑾昀!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庸医!该死的是你!”
……
另一处厢房内。
裴护命大,因心系公主安慰,强大的意志催逼着他清醒过来。
“阿护,你终于醒了!”慕辞想要抱他,却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裴护环顾眼前陌生的环境,意识到,他是在太傅府,强撑着坐起身。
“公主……今日险些连累公主……那杀手,洛城口音,如此想要属下性命的,定是宋源,是属下没能处理妥善,才引来此祸……属下这就派人去洛城,将宋源斩草除根,否则……否则他还会雇凶……”
慕辞心疼他的伤,赶忙劝阻。
“阿护,你好好的,先养伤,其他事,等伤好了再处理。”
她这厢话刚说完,楚安脸色惨白地闯了进来。
“公主!求公主入宫,为我家大人寻太医!”
“他好好的,为何要……”
楚安立马摇头。
“不好!我家大人很不好!公主,不能再耽搁了,小的绝不会损害您的声誉,就说是小的求到您府上的,我家大人快不行了,求公主速速入宫,您是公主,眼下除了您,没人有资格进宫门了!”
……
时间紧迫,慕辞直接被楚安送上了马车。
一路快马加鞭,耗费了两盏茶时间,还算顺利地请到了太医。
毕竟,皇帝惜才,不舍得温瑾昀死。
得知温瑾昀危在旦夕,慕卿卿也闹着要出宫。
宫门口,她刚好碰见要上马车离开的慕辞,看到后者穿的那件衣服,即刻目露惊愕之色。
这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