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嬷嬷立马爬起身,跪在慕辞跟前,脸上覆满愁容和惧意。
“公主,这、这做假证是要坐牢的啊!奴婢是皇后派来的教养嬷嬷,是来教公主规矩的,怎可知法犯法……”
慕辞好整以暇地看着汪嬷嬷,话不多说,直接丢了张东西下去。
汪嬷嬷看清那东西后,脸上一惊。
那不是她的身契吗!
入宫为奴者,身契起初都在内务府,之后伺候哪位主子,身契就会转到哪位主子手里。
但,即便身契会转到各个宫中,后宫中,真正有资格掌管身契的,只有皇后和四妃。
除了她们,其他妃嫔最多算是代管,而无处置权。
二十多年了,汪嬷嬷的身契一直在皇后宫中。
现在真真切切地看到自己的身契,汪嬷嬷分外震惊。
震惊之余,隐隐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身契就在她眼前,她却只敢看,不敢触碰。
紧接着,耳边响起少女那天真娇柔的嗓音。
“母后已经将你的身契给我了,汪嬷嬷,你这么懂规矩,肯定知道母后是什么意思吧?”
汪嬷嬷脸色咯白,难以置信地摇头。
“不……不会的。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
她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身契在手,哪怕公主哪里发卖了她,也是合情合理。
想到以后的绝境,汪嬷嬷万念俱灰。
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心里犹如江河翻涌,难以平静。
“公主,您一定是弄错了,皇后之前还同奴婢说过,等奴婢教您学完所有规矩,便让奴婢坐上浣衣局掌事。
“娘娘一诺千金,肯定不会食言的。”
说着,她眼睛放出精光,心存几分期冀,壮着胆子对慕辞道。
“奴婢知道了,定是娘娘忙于后宫事务,一时忘了此事,求公主允准奴婢入宫,奴婢……”
少女那纤细的手指轻巧床沿,打断了汪嬷嬷那不知所谓的话。
她两手撑在两侧,晃荡着垂在床沿的小腿,以一种格外轻松的语调道。
“汪嬷嬷,怎么办呢,就算你费尽心思逃出公主府,就算,你能跑到皇宫,可一个在内务府销了身契的人,连那道宫门都进不去呢。
“更别说想要见到我那尊贵的母后了。”
话落,少女像是很开心是的,发出一串婉转的轻笑。
那笑声在汪嬷嬷听来,犹如招魂铃,令她心惊肉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攀上了皇后这根高枝,却被一朝打回原形。
不甘。
愤懑。
心底充满了悔恨。
“果然蠢得要命呢,怪不得母后不要你,把你丢到我这儿来。”
说完这话,慕辞脸色骤冷,声音也仿佛含着冰碴子似的,使人不寒而栗。
“抬头。”
汪嬷嬷心中一悸,本能地不敢反抗。
听到这命令式的口吻,当即抬起下巴,却不太敢直视少女那双摄人心魄的美眸。
烛光下,少女眼角的泪痣多了几分妖冶秾丽。
犹如一朵盛开在旱地的娇花,周遭寸草不生,她与那旱地格格不入,却又偏偏只有她那一处美景,四周皆是荒芜。
在荒芜绝境中盛开的花儿。
它的美丽,沾染着神秘和虚幻。
更多的,是隐藏在虚幻下的致命危险。
汪嬷嬷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每年选秀,都见过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美人。
却仍忍不住感慨,只有安阳公主,才称得上是人间真绝色。
不知不觉,汪嬷嬷便跌入了少女那双勾人的眸中。
慕辞勾唇一笑,悠悠道。
“浣衣局的掌事,母后已经给了那位孙嬷嬷了,怎么,你的消息这么不灵通吗?”
汪嬷嬷大惊。
她那满是横肉的脸部微微抽搐,眼神变得茫然而呆滞,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喃喃道。
“不可能……娘娘明明说过,除了我,无人能胜任那个位置……这不可能……”
汪嬷嬷嘴上说着不信,可那张身契,实实在在扎着她的心。
皇后娘娘骗了她啊!
汪嬷嬷悲愤不已,指甲深深掐着掌心的软肉,恨不能现在就跑进宫里、跑到皇后面前。
她想再看看自己的身契,慕辞却下了床榻,一脚踩在那张身契上。
少女弯下腰来,眸光澄澈,不染丝毫杂质,明明是干净的湖水,却恍惚间变成不可测的深渊。
四目相对,汪嬷嬷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本能地往后退。
少女浅浅一笑。
“嬷嬷,你知道的吧,母后似乎不怎么喜欢我呢。
“那么,被派来伺候我的你,就好像那贬官流放之人,想重新回宫做掌事,你是高估了你自己,还是低估母后看人的眼光啊?”
她一点点击碎汪嬷嬷的自尊和信心,将其贬的一文不值。
终于,汪嬷嬷受不住了。
她扑倒在地,眼泪纵横。
“公主,奴婢定好好伺候公主,再也不敢有旁的心思了!”
皇宫,她现在是回不去了。
但这不表示,她会甘心待在安阳公主身边。
卧薪尝胆。
早晚有一日,她会得到想要的。
身契在公主手中,她便只能听从公主的差遣,别无选择,
当日,安阳公主折辱李家婆媳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李谦还极有可能被公主杀了。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教养嬷嬷,失去了皇后娘娘这个靠山,哪里还敢得罪公主。
见汪嬷嬷肯乖乖低头,慕辞这才重新坐回到床边。
她百无聊赖地轻敲着床沿,一下又一下,听得汪嬷嬷心里发慌。
“既然知道谁是你的主子,就得听主子的话啊。”
汪嬷嬷连连点头。
“是,是,奴婢这就去大理寺。”
……
戌时还差一刻。
汪嬷嬷连夜就去大理寺作证,为李谦一案提供了重要线索。
此案涉及昭阳公主,大理寺承受着来自皇帝的压力,有任何线索,都会立即展开调查。
他们将李家人也传到大理寺,让他们旁听。
汪嬷嬷面对着清正严明的大理寺卿,强装镇定地说道。
“……我就觉得,小巷子里那男人有些眼熟,悄悄跟过去一看,还真是李驸马。
“他正在和一个女子争执,那女子戴着面纱,我看不清她的长相,就听到李驸马喊她‘李蓉儿’,还说她贪得无厌,要什么好聚好散……”
听到这儿,李老夫人和李延良迅速对视了一眼。
李蓉儿!
不就是谦儿那个外室吗!
汪嬷嬷没有看李家人的反应,只想着早点完成安阳公主交托的任务。
“他们吵得很凶,我还听到,那女子骂他是负心汉,说她烂命一条,不怕跟他鱼死网破,大不了一起死,好去给死去的孩子陪葬。
“那之后,李驸马就强行将那女子带上马车,马车走远,我也就没当回事儿。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哪成想,李驸马竟然死了……”
汪嬷嬷露出一脸悲悯的样子,唉声叹气。
而此时,李家人已是怒不可遏。
“大人!定要抓住那李蓉儿!”
大理寺卿拍了一下惊堂木,提醒他们肃静。
“汪嬷嬷并未看清那女子的长相,你们李家可有人见过李蓉儿?最好能提供她的画像。”
李老夫人想到了什么,赶忙点头。
“有!有的!在谦儿的书房里!老身这就差人回府拿!”
若谦儿真是李蓉儿害死的,她要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汪嬷嬷本以为,提供了线索就能走人。
但大理寺卿要她留下等候,一同辨认辨认那画像。
片刻后。
画像拿来了。
汪嬷嬷起先还不以为意。
但当画像展开后,她看清画中女子的刹那,眼神骤变。
这……
这是李蓉儿吗?
怎么跟昭阳公主那么像!
恍然间,汪嬷嬷想到了什么,她只觉得一股寒意窜到脊背,吓得手直抖。
回想安阳公主那单纯无辜的脸,她欲哭无泪。
惨了!
她要被安阳公主害死了!
嘭!
大理寺卿也发现了画像的不妥,敲了下惊堂木,质问汪嬷嬷。
“嬷嬷,你当日所见,可是此女子?”
汪嬷嬷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也嗡嗡作响。
李老夫人心急不已。
“大人,无需再问了,汪嬷嬷那日没看清,但她已经证实,与谦儿争执的就是李蓉儿,这是李蓉儿的画像,请大人速速派人通缉捉拿!”
汪嬷嬷“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嬷嬷?”大理寺卿眉头微皱。
汪嬷嬷张着嘴,但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已经做了假证。
若是推翻不认,大理寺很有可能当场就抓了她。
她该怎么办……
汪嬷嬷浑身发软,六神无主。
李老夫人不以为意。
毕竟,她当初见到李蓉儿时,也被她那张脸惊到。
以前她还会替谦儿遮掩。..
可现在,谦儿人都没了。
她只想抓住杀人凶手!
……
回到公主府后,汪嬷嬷立即赶去公主的闺房。
她伏在地上,极尽卑微之态。
“公主!您这是要置奴婢于不义啊!早知那李蓉儿和昭阳公主如此相似,奴婢万不敢……”
安阳公主招惹不起,皇后娘娘更是不敢得罪。
她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了。
少女蹙眉质问:“哦?不敢什么?你是觉得,你还有的选吗?”
紧接着,她掩唇讥笑,嗓音婉转勾惑。
“我说嬷嬷,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如此天真呐。”
汪嬷嬷浑身颤栗,面如死灰。
是啊。
她还有得选吗。
皇后不要她了。
若是她不去大理寺,安阳公主会杀了她的。
而做假证,她还有条活路。
认清现实后,汪嬷嬷嘴唇发颤,恭敬又卑微。。
“身契在公主手中,奴婢便是公主的人,只是这贱命一条,今日做了假证,有损昭阳公主声誉,求公主保奴婢性命。”
慕辞冷笑。
“那是自然。”
汪嬷嬷离开后,慕辞扫了眼扔在桌上的身契,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看向进来整理床铺的柳嬷嬷,俏皮地笑道。
“嬷嬷,那汪嬷嬷的眼神真不好,连假的身契都看不出呢,真是活该被人骗啊。”
柳嬷嬷面容慈祥,“那是公主仿造得好。”
……
晚间。
皇宫里走了水。
着火之处,正是安阳公主从前所居的福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