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从信原城那边寄在宗门来的, 信原城里,有专门负责联系太清仙宗的信坊,供那些有亲人在外的太清仙宗弟子同家中来往所用。
隔着群山, 凡人要上太清仙宗实在麻烦,像姬泠雪妹妹那样,有金丹修士随身保护的,极为罕见。
来信人自称是她的亲戚, 有极重要的事情寻她。
江鱼抿着嘴,思索了一会儿,招呼灰鹰过来,带着那封信去了剑峰。
她本来就是剑峰弟子,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一路找到楮灵香住所的时候,还是有几名弟子认出了她, 神色讶异。
不过她和姬泠雪那事已经过去好一些日子, 那些弟子也只是好奇地看她一眼, 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楮灵香收到她的消息,匆匆忙忙地回来, 显然很惊讶:“师姐,有什么事?”
江鱼就将那封信递给她,有点不好意思:“灵香,你知道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麻烦你帮我看一看,这上面说的, 可是真的?”
来信人自称是她一位堂姐的后人,家里有急事, 实在没办法了, 想起家中长辈曾提起, 有一位拜入太清仙宗的老祖宗,故而跋山涉水来到信原城,来碰一碰运气。
江鱼之前听楮灵香提到过原身家中境况,原身是家中独女,父母早已于多年前故去,在这个世上,称得上是无牵无挂了。
她拜入太清仙宗的时候,不过十来岁光景,楮灵香更小。
楮灵香细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时候,我记得你好像是有一位伯父,家中是卖茶的,就住在离咱们一条街的巷子里……”
她一理顺,记忆便逐渐清晰起来:“你是有一个堂姐,咱们叫她玲玲姐,经常给我们买糖吃!”
她问江鱼:“师姐,你要去见一见么?”
江鱼想了想,点头:“去吧,如果真是堂姐的后人,隔了这么久,这么多年都没来找过我,想来这次真的是遇到了大难处。”
而且,连楮灵香都记得这些,明显原身小时候和那位堂姐关系很不错。
楮灵香便道:“我陪师姐一起去!”
写信的人就住在信原城的客栈里等消息,江鱼没有耽误,当即就去往了信原城。
*
信原城,一家客栈之中,余庚面色忐忑地在房中来回度步。
他此前都不知道,家中还有一门如此不凡的亲戚。而且,家中长辈也并没有见过这位祖宗,究竟是真是假,他心里也没底。
可想起家中之事,他也没办法了,只能来赌上一把。
房间里还坐了一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布衣小郎君,被他来来回回头都晃晕了,忍不住喊道:“三叔,三叔,您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余庚叹气:“我哪里坐得住!你大哥现在那个样子,我只盼着,你祖母说的事情都是真的,而且,愿那位老祖宗,还记得咱们。”
他正说着,房门被敲响。
坐着的小郎君连忙去开门,见是太清仙宗门下的信使。
对上叔侄二人希冀的目光,信使笑道:“宗门的江仙子收到了来信,已经到了。”
他说着让开身,让出后头的位置,二人才见后面有两个年轻女子。
两人从未见过这样清丽出尘的仙子,年纪小的少年一下子红了脸,不敢多看,余庚家中已有妻室,倒是稳得住,忙请二人进来。
那信使将人带到,知他们有话要说,十分识趣地离开。
余庚望着二人,实在看不出什么痕迹,只得恭敬地询问:“请问二位仙人……”
江鱼微笑道:“我是江鱼,这是我的师妹。”
余庚虽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可真正听到眼前的年轻女子说自己名讳,还是心中震撼。
这、若按照家中长辈所言,这位可是已经一百余岁了呀!
他连忙拉着旁边的少年跪下来:“凤阳郡长留县余庚,并侄子余益,拜见老祖宗。”
江鱼没料到他们说跪就跪,反应过来立刻用灵力将二人扶起,说道:“不必如此。”
余庚道:“按辈分,您是我曾祖母的妹妹,这是我们小辈该跪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小包袱里,拿出几样东西,双手递到江鱼面前:“老祖宗,这是咱们家的族谱,并几样曾祖母她老人家当年的陪嫁物品,您看一看。”
显然这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不过别说江鱼不是原身,就算是原身,怕是也认不出百年前堂姐的物品了。
她看了一眼,是一对镯子,一枚玉佩,看模样,被保存得极好。
那族谱倒是记得极为详细,江鱼翻开看了看,问他们:“你们此次寻我,有什么事?”
信中只是说家中出了变故,并没有具体提到。
她这话一出,余庚面色戚然,又要跪下。
江鱼抬手拦住,皱眉道:“我已入仙门,不拘这些俗礼,往后不必再跪我。”
余庚只好站着,将事情原委说出来。
他们余家世代经商,在长留县也是家境殷实的富贵人家。这一代余家的家主,是余庚的兄长余鸿,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余肃,次女余瑶,三子余益。
长子余肃一年前同长留县另外一户读书人家周家的小姐定了亲,两家本是世交,孩子们知根知底,又是青梅竹马,本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余庚沉声道:“本来,六月就是肃儿的婚期。可前不久,县里张家忽然大张旗鼓登上了周家的门,要替那位年过五旬的张老爷,娶周家的侄女做继室。”
周家自然不愿意,余家也不愿意。
谁知那张家蛮不讲理,且不知从哪里招来一群厉害的打手,将当日余家上门的人全都打了个半死,周家人也没例外,周老爷当场就被打晕了过去。
“不知道那些人用了什么手段,现在肃儿还在昏迷不醒,随他一起去的几个家仆,有一个醒来之后性情大变,竟说什么张老爷看得上周家,是周家的福气。并不顾家中亲眷都在余家,直接跑了。”
余庚说起来都觉得心中发毛:“最骇人的是,周兄醒过来之后,竟也同意了要将女儿嫁过去!”
江鱼皱眉:“此事奇怪。你们可查过,有没有可能,是张家人暗中用了什么动人的条件,打动了周老爷?”
余庚摇头:“这不可能,周老爷同我兄长是好友,是个极有风骨的读书人。他素来疼爱女儿,怎么可能舍得将侄女嫁给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人做继室?”
接下来的话他有些难以启齿,但顿了顿,还是说道:“我那周兄,平日洁身自好,可自从醒来之后,连纳了两房妾室,我打周府门前路过,都能听到府中笙歌之音。”
他面色难看:“哪里还有半分书香门第的样子!”
江鱼同楮灵香对视一眼,单凭叙述,都能察觉出不对。
楮灵香道:“大周七十二郡皆有太清弟子驻守,就是为了防止有修士凶兽作乱。那张家如此反常,你们没请凤阳郡的太清弟子去府上查看么?”
余庚涩然道:“请过,来过一位仙人。可仙人并没有察觉出不对。”
楮灵香狐疑:“修士也没察觉出不对劲?难道真的只是你们那世交平时将真性情藏得太深?”
余庚面色惨然:“仙人也是这般说的。可我们两家相交数十年,叫我如何相信周兄是这样的人?现在,周夫人和侄女都被软禁在家,我那侄女,在我出发来信原城前一日,千辛万苦叫婢女送了口信出来,求我们救她。她说她的父亲已经不是她的父亲了。”
“还有肃儿,一直昏睡不醒,请了多位大夫,都瞧不出任何问题。”
余庚冲着江鱼深深弯腰作揖:“老祖宗,您入了仙门,我们本不该再打搅你。可实在是没办法了。肃儿数日滴米未进,生死不知。周家嫂子和侄女身陷囹圄,再过几日,周家侄女就要嫁进张家。我看着他们长大,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红着眼睛,实在说不下去,以袖掩面。
江鱼问他:“修士查不出问题,你们可有试过报官?”
余庚放下衣袖,摇头,双目通红:“周老爷是侄女的父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多只能算周家无信。”
“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楮灵香气得不行,扭头看江鱼,“师姐!”
江鱼沉吟片刻,道:“我随你归家。不过我得先回宗门一趟,处理一些事物。明日,我来此处找你。”
余庚大喜,不等江鱼说话,直接跪下,深深给她嗑了一个响头:“多谢老祖宗!”
江鱼:“……”
她无奈将他扶起来,说道:“这称呼我不太习惯,你换一个吧。”
余庚讪讪道:“那,我称您为江仙人?”
江鱼其实想说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可见叔侄二人惴惴不安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吧。”
离开客栈,不论是江鱼,还是楮灵香,都长出了一口气。
楮灵香道:“师姐,我明日找长老告个假,陪你一道去凤阳郡吧。”
若是以前的师姐她倒是不担心,可换成现在的师姐,她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江鱼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那,要麻烦师妹一趟了。”
楮灵香嗔道:“我们之间说什么麻烦?而且,玲玲姐小时候给了我不少糖呢,她的后辈出事,我帮上一帮也是应该的。”
回到灵草园,江鱼先去灵草田看了看,好在之前种下的大部分灵草和灵米都熟了,只剩下几片高阶灵草田。
她去拜访姬长龄,言明自己有事需要离开宗门几日,拜托他照看一下灵草田。
谁知姬长龄都没问有什么事,直接道:“我陪你一起去。”
江鱼一愣。
姬长龄无奈:“师妹,你忘了我之前说的话了?”
江鱼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姬师兄先前说的,往后负责保护她的话。
她讪讪:“我好歹也是个修为不错的修士,又和灵香师妹一起,去亲戚家处理一点小事而已,不必麻烦师兄吧。”
姬长龄的回应是,当着她的面放出了一个传讯纸蝶。
不多久,宁淳真人就来了。
姬长龄道:“我与江师妹明日要离开宗门几日。江师妹的灵草田,还需麻烦长老照看一二。”
宁淳真人关注的重点是:“发生什么事了?”
江鱼就说是自己有个亲戚家里出了事,趁机提到了周家的事情,询问二人:“长老和师兄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什么情况?”
宁淳真人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瞧着像是夺舍,可修士怎么会夺舍几个凡人?若是用傀儡术控制,宗门的弟子不应该看不出来。”
他面色有些凝重:“让长龄跟着你去看一看,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