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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作者:起一声羌笛字数:3732更新:2022-10-22 13:24

厢房内闭了窗,阻隔了外面街道喧哗的人声和滚滚热浪。两边各放了雕成白鹤的一对冰雕,陆辰安进来的时候先是觉到清凉之气,伴着新鲜花草瓜果的清香之气。

郡主倒是一点不客气,待他一坐下,就一个接一个问题问了下来。

陆辰安一边回答,一边暗暗稀奇,实在这一个个问题不像一位深宫千娇百宠的郡主能问出来的。但他面色不显,认真回答着郡主的疑问。

很快就惊奇发现,郡主所有问题背后都有同一个预设:今秋南方雨水过度,河道恐有决堤之患。陆辰安不动声色,心里却纳罕,要说决堤之患,大胤首患在黄河,郡主怎么偏偏抓着南方几处河道不放。

而谢嘉仪却是越听越灰心,从陆辰安的回答里她终于明白南方河道当前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国库吃紧,能拨出的银子一定是先紧着北方黄河和北地粮草。黄河多处已经有近十年没修整,而北地也渐渐不安生起来。

谢嘉仪不觉把拇指曲起放在口中轻咬着关节处,她声音里带着些许茫然:“陛下派人去查了南方河道,回话的人说一切如常。”除了那两处,明明还该有大片大片的不妥,可回的却是一切如常。

陆辰安明白谢嘉仪的疑问,回说,“那就是一切如常。”

“如常.....如常怎么会淹呢?”没有问题,为什么会决堤。她的脑海里都是明年九月不断传进宫中南方水灾的各种信息,流民遍地,甚至涌入京城,陛下日理万机,夜夜不得安眠。拨下去的钱粮,似乎永远是杯水车薪。后来才发现赈灾过程竟层层盘剥,陛下生了好大的气,革了好多人,让太子亲去赈灾,才勉强控制局面。

但人祸已起,好几处乱了起来,不仅有前朝的长寿教卷土重来,更有好几地打着闵怀太子旗号,说是不遵□□遗诏,天罚大胤。大胤朝廷费了好大劲儿才平息民乱,但却留了后患,陛下也一病不起,熬干了心血。大胤几年都没能完全恢复过来,又遇北狄来犯,联合西戎西蒙各族,北地危.....可以说徐士行接手了一个有分崩离析之患的大胤。

陆辰安只见郡主呢喃出那句“怎么会淹”,整个人都如在另一个世界,如在一个噩梦里。他轻声唤道,“郡主。”谢嘉仪的视线才重新落在眼前人身上,这是大胤朝最惊才绝艳的探花郎,他一定有办法。

谢嘉仪的视线火热,就那么直直看着陆辰安,好像落水的人看到突然出现的树枝。

陆辰安努力理解她的疑问,轻声道,“如常也会淹,如果天气异常的话。”见郡主闻言似乎真的见到极端异常天气的发生,整个人都是一颤,眼睛里都是无助,似乎一切已经发生。

陆辰安忙道,“郡主,那样极端异常的天气百年来都不曾发生。”南方河道是大胤建朝重修过的,正是配合南方气候水量,建朝至今小的决堤是有的,但再大的并没有过。反而黄河难治,才是大胤真正的心患。

郡主啊了一声,手握紧了,再次忍不住咬着拇指关节处,嘴里重复呢喃道:“如果发生了呢.....”

陆辰安敏感注意到谢嘉仪紧张的时候有轻微的强迫,例如她刚刚摆正茶杯,明明是同一个位置,可是她一定要推动三次。例如她说到某些话,一定要重复三次,而她自己似乎对此全无所觉。

原来她是这样的。

郡主让身后如意拿过来抄录的南方几处河道的情况给陆辰安看,正是她记忆中听人提到受灾最严重的几处,期待地看着他:“如果水更大一些,再大一些,你看这些堤坝当如何加固,费银几何?”

陆辰安低头仔细看去,拿着纸笔细细测算,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冰雕融化滴落在铜盆里的声音。

谢嘉仪也不做别的,就那么盯着他等着。

待陆辰安抬头,才发现郡主始终看着自己,此时更是眼睛发亮望着自己。他手一顿,嗓子里突然发痒,侧身握拳咳了几声。

“郡主,在下倒是有个修固方案,只是.....所费银钱庞大,用在这几处,实在是——”有这些银钱,国朝用钱之处甚多,用在哪里都比用在这里合适。

“你给我仔细说说,回头我去问——”说到这里她顿住了,大胤两个最了解河道,解决堤坝工程问题的一个是陆辰安,另一个是徐士行。是这君臣两人修建起了南北两处河道工程,此后六年间淫雨又起,但他们重修的堤坝都安然无恙。

谢嘉仪握紧了手,缓缓道,“回头我去问太子殿下,他最懂河道。”这样工程,说通了太子和陛下才有可能,剩下的就是银钱问题。钱,真是好东西啊.....还好,她是有钱人,京城更不缺有钱人。她,可以搞钱.....

陆辰安听得最多的就是太子和郡主青梅竹马的故事,甚至不少人都猜郡主将为太子妃,现在看郡主提到太子反应,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把纸张推过去给郡主看,然后指着自己标注的数字讲给她听。

谢嘉仪努力想把他说的话弄懂记住,除了高度、长度、结构、分流、疏导、拦蓄水.....还有水量,水位,数值……很快就把她绕晕了。

陆辰安讲完看着她。

谢嘉仪也看着陆辰安。

陆辰安又握拳咳了两声,“郡主说说看,哪里不明白。”

谢嘉仪认真看着画满了结构、标满了数字的熟宣,动了动嘴唇,发现她连从哪里说起都不知道,刚才拼命记住的东西早搅成了一锅粥,关键是成了一锅粥后也不知道被谁吃了,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她脸微微发红,理直气壮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说着还往前探身,表示自己这次一定仔细听清。

陆辰安顿了顿,那句“郡主哪里没听清”咽了回去,重新把纸上内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之后又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郡主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手中握着的毛笔似乎没地方放,还是陆辰安把搁置毛笔的青玉笔山往前推了推。

郡主一本正经搁下毛笔,摆放十分齐整,这次不再看陆辰安,清了清嗓子,“你再说一遍。”

陆辰安:.....确实复杂了些,尤其是郡主显然没有任何河道知识。

这次他说得更细致也更慢,终于看到郡主几次点了点头。再次说完,外面天都微微暗了些。

谢嘉仪比谁都着急,她着急搞钱,着急把方案跟太子说清楚,着急.....她明明听懂了好些的,可是为什么却依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此时身边如意轻声提醒道:

“郡主,时辰已经晚了.....”如意想说再不走,都来不及用晚膳了。

谁知“晚了”那两个字让谢嘉仪心里更慌,要快一些的,她看着一张张图纸,长长呼出一口气,想象眼前坐着的是太子,她要把话传达清楚,要说动他。

谢嘉仪看着纸面上陆辰安徒手画的图案都是横平竖直,密密麻麻的小楷工整漂亮,而这已经是陆辰安给她讲解的第五遍了.....

她努力想开口说点什么,陆辰安鼓励地看着她。

谢嘉仪张了张嘴,突然把头埋了下去,埋在了放在梨花木桌上的肘弯间。

郡主突然的举动让陆辰安愣住,就见对面女孩就那样抱臂埋头,一动不动。厢房内已经点了灯烛,陆辰安能看到对面人分外白皙的脖颈上有碎发颤动,只能移开视线,他专注看着旁边晃动的烛火。

埋头的少女终于带着哭腔说了话:“这实在是太难了.....”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怎么让她重生了,就该让陆辰安这样的人重生才有用.....老天是瞎了眼嘛.....她重生前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皇后,重生后依然是个只会吃喝的郡主……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多读些书呢,除了身手比好人好些,哪儿哪儿都不如人。

“怎么她就又会念诗,又会说史,什么东西一听就明白,还能叭叭叭跟臣子讨论.....”谢嘉仪含混不清的声音传来,突然坐直身子,“你再跟我说一遍。”

陆辰安瞥了她一眼,除了湿润的睫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女孩一脸倔强,努力若无其事要求他再说一遍,好像没有前面那五遍一样。只是陆辰安依然注意到她的睫毛颤动,湿润的睫毛上面有一滴泪,在烛光下晶莹剔透,摇摇欲坠。而她绷着小脸,坐出一身贵重,好像刚才一切都不曾发生。

好像她不曾抱怨,更不曾哭过。

陆辰安起身道了“得罪”,把凳子靠近了谢嘉仪身边一些,这样他们就能共同看着桌面上的纸张图案,他也能随时注意到郡主的反应。

男子清朗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说得更慢,更小心,一点点注意着身边女孩任何反应,甚至发现她一旦握紧手中笔,他就会微微停顿,把刚才部分用另一种方式再讲一遍,直到感觉身边人紧绷放松下来,他才继续往下。

而此时的东宫书房内,徐士行看着身前消息,目光落在最后四个字,“尚不曾出”。

世人眼中如青竹白杨一样君子贤德,少言寡欲的太子殿下,目光晦暗,内中是深不见底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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