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松竹一身体下意识想要往后肘击, 怀里却还抱着一个十四号。
尽管在学校里这段时间确实让若松竹一有了一定的锻炼量,但毕竟疏于练习已经很久了。
没有成功连贯上的动作让若松竹一被迫靠在了门板上,发出砰的响声。
若松竹一皱了一下眉,突如其来的撞击力让他在门板上停了好一会, 才反手撑住门板站起来, 低头看着刚刚在背后扑上来的人。
藤原利九捂着受伤后又因为牵扯更加剧痛的大腿仰视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 他此刻也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若松竹一的正脸。
白净的脸上此刻也稍微沾了一点灰,但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奇怪的倔强之意。若松竹一曲膝,鞋后跟靠着门板,不带任何表情地审视着藤原利九。
也许是角度的问题, 淡金色的微卷长发此刻也未乖顺地拢在脑后,反而披到了肩膀那一处。
无言的氛围在此时也随着无处不在的空气笼罩着整个房间。
藤原利九看到若松竹一正脸的那一刻, 就被自己涌上来的那些回忆震惊到无法动弹,甚至在此刻忘却了腿上传来的剧痛。
那些他原本以为早就忘却了的回忆。
他曾经最为佩服和最不理解的那个科学家——若松泉。
看见若松竹一的那一刻,藤原利九伸出颤抖不止的手:“你难道就是……当时的一号吗?”
若松泉的实验,难道真的成功了吗?
——那个女人明明早就死在那一年的大火里了才对。
她哪里来的时间去做这个实验?
若松竹一不想管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老人产生的巨大情绪波动, 确定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巨大的恶意时就走上前:“你在说什么东西?”
“院长爷爷……”十四号在边上小声开口,试图叫醒陷入自己情绪中的藤原利九。
若松竹一刚好与藤原利九擦身而过,在这个空档的时间里立刻伸手从他腰间拿出一样东西。
藤原利九腰后一轻。
——他别在身后的袖珍枪直接被若松竹一拿走了。
“这样的话, 能让你好好清醒一下了吗?”
若松竹一轻巧地坐到实心木桌之上, 将枪口调转, 对准了藤原利九, 慢慢地微笑。
他可没工夫和过去的老人进行一场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忆往昔谈话, 无非是一些自己个人的身世问题之类的而已。
他不关心。
若松竹一打开了枪的保险栓, 盯着对面一脸震惊神色的藤原利九, 还有余力思考当下的情况。
琴酒虽然利用了外守一的炸弹用来毁尸灭迹之类, 但一个合格的杀手都应该知道在没有亲眼看见猎物放弃挣扎停止呼吸之前——就算是胜卷在握也可不能掉以轻心。
更何况,琴酒从来都不会只是一个组织里合格的杀手。
退一万讲,他在走的匆忙的情况之下,孤儿院里一定还留有他的后手。
一个他确信可以让这里的东西全部消失的后手。
外面精神失常的外守一所拥有的攻击性竟然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有了这一把枪,外守一就不会是问题。
除此之外,按时间来说,自己的那几个同期估计就要赶到这里了啊……不快点把这些麻烦解决掉的话。
他可不能完全保证这些人会不会直接闯进来撞上这些意外。
——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几个人出现意外。
连一点意外都不行!
若松竹一沉下脸,盯着藤原利九,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
——这可是他偷学琴酒的表情,用来恐吓一下别人绝对管用。
于是猫猫伸出了利爪。
看藤原利九仍然不开口,若松竹一稍微有点不耐烦了。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吧。
“看你的表情,你认识和我长得非常相似的长辈。”
漂亮的金发少年即使在略显匆忙的奔跑之后也不显得风尘仆仆,宽松的休闲服装此刻让他更加有点云淡风轻的人外之感,完全看不出来正处在持枪对峙的环节。
“既然是实验的话……那个人是你的导师。”
“男的?”手持的枪口随着对面的移动而微微偏移了一部分,“嗯,是女的。”
——我的……妈妈吗?
若松竹一用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来的极小的幅度轻微地摇摇头,将突然出现在脑内的多余情绪抛开。
“至于实验的事情……十四号异于常人的力气……人体上的实验按照编号各不相同也不太意外。”
“成功的人拥有了代称。”
若松竹一根据藤原利九的反应进行推理。
不过……这个人目前出现的行为都表示——理智上得出的结论应该是正确的。
但是若松竹一内心却有另一道声音,温柔开朗却又不失坚定,还稍微带着几分稚嫩的感觉,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对他来说,直觉来自自己在潜意识里已经了解到的细节,这些突然响起的声音都是自己还未曾注意到或者忘记的线索在提醒自己。
所以若松竹一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也对。
这个老人看样子虽然参与了当时的一些实验,但绝对不会是核心人员,虽然他可能认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但说不定和当年的事实有着不小的出入。
于是若松竹一斩钉截铁:“关于一号的实验就是记忆上的。”
“洗脑?暗示?”
对面的人如愿以偿般给了他想看到的反应。
若松竹一终于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是失败了。”
——看来是组织认为那一场实验失败了。
藤原利九被眼前人轻飘飘的话语背后展露出恐怖般的能力,深深的吸了口气。
十四号一直愣在那里,现在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立刻跑到藤原利九和若松竹一两个人之间,闭上眼睛,张开手。
“大哥哥求你不要这么做——”
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疼痛。
“……欸?”
十四号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人呢?
若松竹一早就在他跑到两个人之间的时候就放下了枪,另一只手插.进口袋,经过满身冷汗的藤原利九,往门口走去。
伸手打开门的时候身后的十四号才出现动静。
若松竹一难得在伸手开门的时候有些略带惆怅地想:这小孩……是不是有些笨啊?
吵闹的声音都集中在顶楼,若松竹一只好又重新往上走去。
不过周围好像多了点什么味道……
若松竹一轻轻嗅了一下。
是什么味道来着?
熟悉的……却在此刻很难形容和想到具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味道。
如果此刻诸伏景光,或者其他任何一个稍微还有点生活常识的人在这里,都能闻出来这是什么味道。
——木头燃烧特有的烟火味。
并算不上是什么好闻的味道,当大规模引发的时候,往往都象征了一场悲痛地可以燃烧天空的大火。
“大哥。”伏特加平稳地开着车,“地下室那边安装的□□现在可以开启了吗?”
“嗯。”琴酒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拿过车上的点火器点着了嘴里的香烟。
“贝尔摩德这段时间插手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些。”琴酒把点火器重新放回原位,“……这些讨厌的神秘主义者。”
银发杀手按下车窗,扶正了头顶的黑色帽子,便顺势将手肘搭在车门边上,香烟点燃产生的烟便随着汽车内外的气压差全部往外跑出去。
“大哥说的对,又临时叫我们出去干事,就不能派遣别的行动组吗!”伏特加抱怨。
孤儿院在地上的位置基本框架还是以木质为主,周围还有大片的森林,天然的优秀可燃物呢。
就算里面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疯子手中的炸弹失效,地下室藏着的那些东西可够把整座孤儿院毁掉了。
很完美的计划。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若松竹一也会出现在那里。
“喂,hagi!”松田阵平跟着前面的两个人走,低头看手机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你闻到了……吗?”
萩原研二没回答幼驯染的问题,只是往不远处的天空看过去。
现在松田阵平也已经不需要萩原研二的回答了。
——那是房屋在燃烧时散发出来的浓浓烟雾。
在他们三个人立刻冲过去的时候,身边的小路上同样也跑过几个人,拖着长长的水管丢进旁边的池塘里面,安装好一切后就朝着着火的地方跑去。
紧接着,远处的平整公路上行驶过几辆消防车。
“你们说……”诸伏景光喃喃。
向来明亮的蓝色眼睛此刻倒映着火红色的天空。
“那里是不是和我们要去的地方一摸一样……”
若松竹一原本的计划非常完美,走上顶楼,用顺来的枪打伤了外守一,让他暂时在进医院之前无法动弹,然后立刻离开这里,最后和在路上赶过来的亲爱的同期汇合。
结果。
在他成功抢下外守一手上的炸弹时,却发现——往下走的楼梯之中却闯进来滚滚黑烟,不但呛人而且有毒。
着火了??
——还出不去了。
此刻的若松竹一才意识到窗外和楼下传来的喧嚣声意味着什么。
若松竹一捧着手中的炸弹,竟然在一瞬间升起了一点无措的意味,他往顶层之外那一整片透明的玻璃窗外看下去。
楼下停着好几辆消防车,正在费力地进行灭火。
恰好随着若松竹一的走动,使他整个人都暴露在
“他手中的是工藤口中说的炸弹吗?——□□处理班,不行,门口的火实在太大了,根本进不去!”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火源啊?!”
“——靠近窗口那两个人已经救出来了,上面那个、上面那个怎么办!”
若松竹一离得位置有点远,旁边又实在过于喧嚣,他很难听清底下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只听见一声又尖又锐的声音穿过这些嘈杂的人声,传进顶楼正沉默地站着的人的耳朵里。
“六号他们还在房间里没出来——”
“求求你们!!”
太吵了。
若松竹一抱着手里的炸弹不说话,清晰地感知到体内的肾上腺素正在以一个疯狂的速度飙升,身体对外的感知能力被拉高到一个全新的阙值。
吵到手里炸弹的倒计时清晰得连走到了哪里了都能听见。
过于优秀的分析能力和数据搜集能力在此刻好像并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若松竹一第一次并不是很想冷静地面对这些事实。
金发的少年还是沉默地看着楼下喧闹的人们,有些人正在抬头看着他说话——但若松竹一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
院子后面至少还有十几个小孩躺在屋内不省人事,此刻周边都被大火包围——救助人员目前只能在边上等着火进一步地被浇灭一点。
炸弹倒计时剩下的时间完全不足以楼下的人员扑灭这场大火——老旧的木制架构是十分优越的天然可燃物,再加上一定是琴酒放在楼下的□□。
他现在可以丢下这个炸弹逃生,炸弹的余威可以很好地借助这一场火势,将整个孤儿院彻底燃烧——这样以来这些实验体也能在睡梦中结束自己短暂也不算快乐的一生,也不用去面对自己不太符合社会定义上常人的事实。
炸弹的构成并不复杂,只要再给他二十分钟时间就可以拆完,不过顶楼被关住的那一扇铁门甚至能够隐隐看见红色,有难闻的烟气不断从缝隙里跑出来。
——就算是苏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二十分钟不断吸入这些有毒气体时还能保证拆掉炸弹安全离开。
他们的死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若松竹一低头。
他头一次产生想要埋进被窝里不出来的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生命呢?
如果我还是像曾经一样只会待在在组织里的机器就好了,那个时候他仍然可以光明正大地不清楚另外十几个人在生命上意味着什么。
若松竹一此刻根本控制不住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的自己。
——火焰蔓延地太大,但他此刻仍然还有时间,在一边拆手下不断滴答作响的炸弹时,还能思考关于这个问题。
但若松竹一很清楚,也许现在有两条路能选,可是自己现在只会做出一个选择。
——这一切都要怪谁呢……
若松竹一难得用上撒娇一样的口吻在脑海里像抱怨一样开着玩笑,用很轻的声线、向在和熟睡的小孩读睡前故事一样的口吻。
在玻璃窗内的少年很是沉着地拆着手中的炸弹,尽管身处火场却还是有神奇般的冷静感。
诸伏景光三个人在这时跑到了火场。
松田阵平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打趣:“还好那个生活白痴没跟着我们啊……”
但很快,他们几个人就意识到不对劲。
“那上面的人……”
“……怎么会是竹一?”
“——阵平别跑过去!!”
若松竹一很快就把手里的炸弹面板拆开,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神使鬼差地抬眼,就和底下站着的三个人对上眼。
「这一切都要怪谁呢?」
若松竹一脑海里的声音调皮的回答道。
——谁让我能够遇见你们呢……
又轻又柔软的、还带着一点调皮的语气。
若松竹一脸上带着以前从未尝试过的笑容,漂亮的金色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状,手下很稳当地剪掉一根绿色的线。
“你个混蛋!谁告诉你要到处乱跑的!!”
「卷毛笨蛋才是混蛋。」
若松竹一又剪掉一根线。
「那天的水蜜桃我数过了,有九个,算一算每个人都给我两个的话——一定是卷毛笨蛋偷偷藏走不给我吃!」
若松竹一漫无边际地想。
「还没吃过景光做的饭呢……有些想念。」
若松竹一身体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下,烟雾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要大一点……果然不能纯看理论,实践上可是吃了不少亏啊。
不过没关系,拆掉眼前的东西已经够了。
他举起手臂,手里还捏着工具刀,费力地擦了擦汗,金色的头发早就在高温的烘烤之下被汗水浸湿了,若松竹一迷迷糊糊地看着楼层底下的同期。
开始有些发晕的视线已经不太能够看清楚同期们的具体动作和表情了,大概只能看出三个在动的轮廓。
“火柴人景光和火柴人研二可千万……要抓住另一个火柴人啊……”
嗓子也已经开始发干,勉强能够挤出几个音节,却没有人能够听清像气音一样的话。
「不能剪这一条!」
又急又快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却清晰地像是在耳边一样平地落起一道惊雷。
若松竹一从快要睡着的状态里被惊醒,手下的刀差一点就要剪下一根黑色的线。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挪开了刀尖,在此刻闷热的环境中惊出一身的冷汗。
身上的衣服湿得现在就能拧出一把水。
是从没有听过的少年音……却还是很熟悉,就像是能在最近听到的一样。
若松竹一甩甩头,尽量保持住清醒,开始剪最后的几条。
“那个笨蛋——”松田阵平被两个人架住,有点无力地垂下手。
“……快给我……下来啊!”
另外两个人都握紧自己的拳头,掩饰当前不平的心情。
他们都无法阻止若松竹一此刻的行为,就算是现在站在他的身边也不能。
——因为如果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没有任何犹豫地做出像若松竹一这样的行为。
在楼下着急进行救援的其他人也同样如此,大火喧嚣的场地,此刻全异样地保持沉默,只留下水声和火焰燃烧的簌簌声。
好困……
若松竹一挣扎地撑起眼皮,周围的烟雾实在太难以忍受了,感觉自己的肺里也都充满了浑浊的烟雾颗粒。
“咳……咳咳咳……”
若松竹一捂住嘴。
好吧,有点玩脱了呢……
还有一点困。
好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啊。
不行……还剩下最后两根。
若松竹一熟练地转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刀尖,往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下,鲜血早就已经淋满了手。
粘稠的触感,并不好闻。
若松竹一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讨厌现在的味道。
手上的痕迹有深有浅,斑驳不一,横竖不一,下手的迹象一点也不规整,却能明显看出一个逐渐变深的过程。
疼痛换来眼前短暂的清明。
咔嚓。
随着最后一声剪断的声音响起,线条应声而落,垂坠在盒子地面。
一直萦绕在耳边的滴答声终于停止在0:01处。
同时,若松竹一脸颊下掉下一滴汗珠,砸在地上,发出滴答的最后一声。
——没有发生任何错误操作的爆炸。
堪称教科书式的经典操作案例。
成功了。
终于……还剩下最后一步。
若松竹一颤抖着手按着地面,把自己坐着的身形从地面上撑起来。
脑内的痛觉感受器此刻连手臂受伤后二次裂开的剧痛都感受不到。
撑着地面的手在发力的情况下仍旧止不住地颤抖,若松竹一能感受到手臂上缓缓流过一些液体。
不知道是汗还是血液呢……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这种低劣的炸弹不拿出去的话……在此刻高温受热的情况下尽管拆除了还是存在爆炸的风险……
要把……要把它扔出去。
楼下有人发出疑惑:“拆完了,他怎么还在往外跑?”
松田阵平:“这种高温不稳定的环境……没有正规渠道拿到手的炸弹十有八.九会重新爆炸。”
“即使是,在炸弹已经完成拆除的情况下。”
若松竹一往打开的窗户外面挪过去,他顺便看了几眼楼下的情况,火势逐渐缩小了——有几个熟悉的救援人的身形试图爬进来。
但火仍然还有一定的规模。
屋里头的烟雾浓度高得惊人,他没有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等救援人员过来了。
待在这里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就是炸弹不稳定爆炸,所有努力全白费。
要么就是被高浓度的有害气体熏死,侥幸被救下来估计他也没有睁开眼睛的资格了。
必须、必须要往窗外……
……跳下去吗?
若松竹一闭着眼睛摸索,试图在脑海里重现当初刚刚进入孤儿院时的景象。
——楼下还有个池塘,可以一试。
若松竹一刚这么想完,撑着自己全身力气的手臂就一软,整个人摔在地上。
不行。
竹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高强度的精神紧绷之后很容易在突如其来的意外之中彻底崩溃,就像是被戳破最外层的气泡一样。
呜……真的……好疼。
若松竹一趴在地上,全身都是明显的疼痛,已经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疼了。
……爸爸……妈妈……
灰溜溜的金色渐层猫缩成一团,意识不清楚地在凭着本能发出呜咽的啜泣声,火场里的浓烟把漂亮的皮毛弄得很脏,就像是在外经久漂泊找不到归处的流浪猫,连原本的金色也看不清了。
原本曾经也是养尊处优的漂亮布偶猫啊。
在脑海中沉沉浮浮了不知道多久的若松竹一突然在背后感觉到一阵推力。
不受控制的警惕立刻冒出头来,把若松竹一从漂浮的无垠之海里狠狠拽了出来。
后面的人把他推到了窗外。
——是谁?
若松竹一挣扎着往后看。
——外守……一?
底下就是看不清深度的池塘。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若松竹一脸上满是挣扎地想要醒过来。
若松竹一在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抱着炸弹直接被推着掉下池塘的时候——
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在了现在,紧绷的精神才彻彻底底地松懈下来,就好像在怀抱里才找到了可以肆意宣泄情绪的场合。
拆弹时候高度集中的精神、用疼痛保持清醒的决断、抱着炸弹摔倒时候的委屈,在此刻所有的各种酸涩都化成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个怀抱有着好闻的熟悉味道,就跟他熟悉的好听声音一样。
——只想让人好好睡一觉。
灰不溜秋脏兮兮的猫猫,终于被寻找猫猫很久了的主人抱回了家。
若松竹一现在实在是太困了,就算是想要抓住身后人的衣袖,费尽全力才稍稍伸出了一个手指。
很快就被意识到这一点人伸手拉过那双脏兮兮的混合了灰尘和鲜血的手。
若松竹一现在已经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却能感受到手上覆盖住的温度。
——已经没事了。
深色肌肤的手臂撑窗外凸起来的天台处,降谷零撑手就直接翻上去,正好碰见快要从窗外掉下来的若松竹一。
“……已经没事了。”
降谷零伸手拿过若松竹一手中抱着的炸弹,不知道是里面环境的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一接过手能感觉到的唯一感触就是——好烫。
降谷零接过炸弹一会,就立刻眼都没眨地把它扔了下去。
看到怀里已经因为吸入太多的燃烧气体失去意思的若松竹一,原先的着急以及怒火在此时也只能暂时忍耐住,手中轻轻按着的位置也糊满了一掌黏腻触感的鲜血。
紧紧握着的手松开又再一次握紧,彰显主人目前不平和的心绪。
掉下去的炸弹果然在池塘里出现爆炸,被炸开的水花甚至飞溅了站在高处的降谷零一身。
晶莹的水珠在周围四溅开来,在光线折射散射之下映射出漂亮的彩虹——火场里的彩虹。
周围燃烧的烈烈火花也随着最后一声闷响的爆炸声和水声逐渐归于平息。
消防的救援梯也终于搭了上来。
降谷零垂下眼睛,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这一场大火实在出乎警视厅所有人的意料,尽管在可控范围内收到了报警的消息,控制住了火势往茂盛的森林进一步的燃烧,成功救出了原本生活在孤儿院的几个小孩,重新将他们送去了室内的福利院,也减小了引起在社会层面上更大程度负面影响。
“真的是要好好感谢你啊。”警视厅这次派来的负责人紧紧握住身旁工藤优作的手,“如果没有你事先告诉我们,这次引起的后果一定是难以相信的。”
工藤优作摇头:“真要感谢一个人的话,那绝对不应该是我。”
负责人随即点头:“工藤先生说的没错,我们全体上下都十分看好他,可惜他的履历表早就被那群人要走了啊。”
工藤优作听到这个也不算太意外,只是稍微有些感慨地发现——原来曾经记忆里还是个稚嫩得像永远长不大的小朋友的人,也已经天赋出众并且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啊。
“话虽然这么说,这一次的警察学校里资助出众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少啊。”
“看到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就感觉自己果然还是老了……”
有希子早就跟着救护车一起跑去了医院,而他还要留下来解决一些另外的事情。
工藤优作想了想还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别的编外人员离开了,负责人却还要重新留下整理火烧后的现场,查找事故原因之类。
“整幢孤儿院仿佛就跟上演多年前的那一场大火啊……”边上一位年长的参与者想起往事,不由得感叹几分命运的无常。
在扑灭之后的火场遗骸中行动总要更加小心几分,摇摇欲坠的悬梁因为轻微的震动落下而再一次造成搜救人员悲剧的事情并不少见。
“是吗?”他轻轻挪开被烧焦的木块,问了一句。
扑灭一场大火所需要的水绝对算不上少,恰好若松竹一掉下手机的那个池塘也同样被放置了抽水泵。
不知道可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池塘被抽干了所库存着的水之后,若松竹一的那只手机就静静地躺在裸.露出棕色泥土的地表之上。
贝尔摩德就站在那只手机的边上。
工藤优作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就看见贝尔摩德弯腰拿起了手机。
手机被捞出来的时候还顺便带出了不少水珠,贝尔摩德稍稍往前方伸手,手机就淅淅沥沥地往下掉水。
“看来手机已经坏了?”工藤优作询问。
“显而易见。”贝尔摩德还对着工藤优作的方向按了好几次开机键,除此之外就不再有什么别的动作。
手机还是黑屏,无动于衷。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工藤优作先开口。
“不去看看吗?”那孩子。
贝尔摩德扬起一边的头发:“我之前已经说过,我要去欧洲了。”
“我之前就在错。我还以为……”
贝尔摩德嗤笑一声,就好像是在嘲讽眼前这位天真的侦探:“不要和我来说什么情感爱之类的一套。”
“我和公.安达成的交易,也不过同样是和苏兹酒他父母两个人用生命换来的交易罢了。”
“关于若松他们两个,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工藤?”
“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在意一个注定流着卧底血液的警察吧?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我自己考虑而已,一个优秀的情报者可不能把底牌全放在明面上。”
如果此刻的人手里并没有紧紧拿着那只手机不放,也许贝尔摩德说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贝尔摩德用空着的另一只手重新梳了梳头发,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尖扫过金色的发尾,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工藤优作此刻并没有否认,只是告诉贝尔摩德竹一的病房被安排在顶层的重症监护室,半夜绝对不会有别的人后转身离去。
两人谈话的时间并不算长。
贝尔摩德手里紧握着的手机仍然在往下滴水,有着太阳颜色的水珠顺着鲜红色的指尖蜿蜒而下,在因为攥的太紧而泛白的指尖处留下透明的水痕。
夜晚如期而至。
重症病房处仍然时刻亮着精密的仪器设备,待在护士台处的人终于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难得伸了下懒腰。
电梯叮地一声发出提示音。
护士下意识往那边看去。
“换班了,可以休息了。”
原来是换班的同事!果然夜深了人容易犯迷糊,差点没认出来。
换班的同事,贝尔摩德,目送护士的离开,随即就走向走廊最深处的那个病房。
贝尔摩德并没有穿上无菌服进去,只是隔着玻璃在外面等着。
病房里面并没有开灯,但是在病床周围各种正在运作的仪器微光也能隐隐看清躺在床上的人。
长长的睫毛微卷合在眼前,看不见向来神气的金色眼睛,身上有着难得一见的脆弱感。
——躺在病床上的身形逐渐和她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若松竹一的那一次渐渐重合。
只是脸上应该还要再多一点肉,还带着婴儿肥和脱不去的稚气,会更加活波一点,见到谁都会甜滋滋地笑,爸爸妈妈有事没法理他的时候,还朝别的同事吵着要抱一下。
只要见上一面就能发现他被自己的父母养得多好。
不过后面都是她听说到的情报。
当她第一次和若松竹一见面时,就是在他的父母将自己的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
若松竹一的父亲可是一个狡猾的卧底,贝尔摩德难得有兴致回忆一下往昔。
获得情报的工作出现危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也只是刚刚好在那一次任务中出现意外,恰好,那一次的情报同样也和若松竹一的父亲,若松谷酒的卧底身份有关。
于是他们做了一个交易。
若松谷酒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帮贝尔摩德货脱离了意外,同样,贝尔摩德也答应他重新伪造一份关于自己卧底身份的情报,顺带在组织里偶尔帮助一下他的妻儿。
于是若松谷酒从公安派来的卧底,在组织系统里成为了因成家立业想要脱离组织的叛逃人员。
贝尔摩德到了现在仔细想想当初的事情,才觉得自己当时被那个公安坑了一把。
若松谷酒无论是什么身份也好,在那一次的任务里绝对活不下来,于是他通过贝尔摩德利用了一下自己生命的最后价值。
至于若松泉……
一个久负盛名的科学家。
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工藤一家知道得更加清楚一些。
贝尔摩德以前在组织中和他们亦不过点头之交。
在若松谷酒死后,若松泉出色的天赋使她们母子二人并没有遭到组织明面上的打压,不过暗地里倒是对若松泉的成果催促得更加急迫。
其实传闻中那一场孤儿院的大火,贝尔摩德也在现场,他们夫妻两人在贝尔摩德的事情上倒是意外地一致——知道自己快死了,于是顺便救了她,然后拜托照顾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若松竹一能够离开这里吧。
不过若松泉还给了贝尔摩德另一个砝码:她所有的实验数据。
那一场组织让她负责的有关于洗脑和暗示的实验。
——其实是成功了的。
但是若松泉清楚地知道这个实验的成功会带来什么,所以她想要将这一场实验封存。
除了她手上那个意外的实验数据之外,若松泉实际上把这些东西藏在哪里也只有若松泉自己清楚了。
同样,若松泉也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意外死去会让若松竹一在组织中受到一些折磨——所以关于那场实验的真正被施行者,其实正是若松竹一。
“所以,我做的这一切也只是和你父母的交易罢了……”
贝尔摩德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手却不自觉地放进了口袋里抓住那个手机挂件。
其实她说服不了自己。因为神秘主义者可以在组织帮忙围救一下瑟瑟发抖的小猫咪,但从来没有真正答应过把小猫咪放回去。
所以为什么还是这么做了呢?
或许是……猫猫就算没有以前的任何记忆,却还是那只猫猫吧。
贝尔摩德松开了原本握紧的挂件,像是达成什么妥协一样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身形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她也必须得回到欧洲一段时间了,组织的怀疑可不是那么好打消的。
贝尔摩德离开后不久。
降谷零就从开水房走出来,实在遭受不住困意地打了一个哈欠,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慢慢挪到病房外窗户大开的座位下。
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户,晚上确实很凉快……
但他离开之前……好像没有关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