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于深海的领域在那一刻毫无顾忌地碾压了下去, 然而姬明玉狼狈地跌落在地上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停下来。
“你早该知道我是一个疯子。”
年轻的黄金龙的声音是那么的沉稳。
所有的疯狂都在压抑的声线之下,在平静的表相之下, 即使此刻真正被碾压着,真正零落到了淤泥之中, 姬明玉无声地大笑着,笑容几乎要吓坏了另一边的兰斯。
兰诺皱眉,声音的来源多种多样,让他也找不到真正的源头,况且姬明玉有备而来,准备当然也不只一份。
他有一点恍然明白姬明玉从一开始的审判的时候就已经在布局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笼中, 包括显然并不是那么清楚姬明玉的红宝石公爵。
可是姬明玉很清楚, 兰诺自己也很清楚。
这个世界上能够伤害到他的东西不多。
即使他非要把所有的伤痕鲜血淋漓地再撕开一遍给所有人看, 兰诺也不会觉得那有多疼,况且他不怕疼, 他只是讨厌自己太狼狈太无能为力的样子。
这却是姬明玉最喜欢的, 姬明玉最想见到的, 姬明玉梦寐以求的场景。
可他追了那么多年, 处心积虑步步筹谋,到底也没有等到蝴蝶落入掌中的时候。
“既然飞远了,再也不会坠落,为什么不停下来看看呢?”
年轻的黄金龙望着兰诺, 眼神之中其实没有什么恶意了,更多的是祈求。
很难把这样的情绪和姬明玉联系在一起, 即使姬明玉作为王庭军校的成员的时候他在兰斯面前也不会这样的卑微, 在姬烈阳面前更不会。
黄金之王大步向前,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理会兰诺和姬明玉之间的那些纠葛,而且觉得有些碍眼。
但黄金之王对于这个晚辈的厌恶就像是姬明玉对于姬烈阳本身一样,所以即使明知道姬明玉的出现和那些话语不怀好意,姬烈阳依然被姬明玉激怒了。
“有什么话就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在姬烈阳心中他自己始终是坦荡的。
所以永远是如此的无所畏惧,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一样,即使在他面前的姬明玉眼中尽是嘲讽。
而默默地望着这一切的墨泽风只是抬眼看着兰诺。
像是着迷一样,他知道姬明玉会再一次的将那可以将他也一并刺伤的话语同样重复一遍,但是很奇怪的是他现在竟然也有了和姬明玉相似的期盼。
高高在上的黄金之王阁下,品尝痛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兰诺看不出来姬烈阳那些写在傲慢之下的另眼相待,可是墨泽风却是那么的明白,也是那么的期待。
但就兰诺自己而言,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期盼的,倒不如说在之前的所谓审判之中他已经见到了这些人真正的模样——在很多年以前他已经认识过黄金之王。
姬烈阳总是这个样子,一次又一次的。
兰诺看着他,红宝石公爵准备的位置确实不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然后再度问了姬烈阳同一个问题。
“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过时一样。
……
姬明玉无声地笑着,好像现在是他赢了。
但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经一败涂地,但输了又不是最终的结果,他只是想要更多的人和他一起坠落而已。
“那么,我们要从哪里讲起呢?”
姬明玉笑着拍了拍手。
“从实验室开始,那会不会太远了?……所以,就从王庭开始好了。”
姬明玉说道:“黄金之王阁下,真是宽容的大人物啊,所有在王庭长大的孩子都崇拜过您,被您教导过,牢牢记着您的每一句命令——王庭的存在是为了守护王,王庭抚养的所有孩子都是为了王而存在的。被从实验室里救出来的更是如此,不是吗?”
“这本来就是王庭存在的意义。”姬烈阳平静地说道。
“是啊,我们的王天真善良,体弱多病,他承担了那么多,所以王庭人人都要跪在他的脚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姬明玉笑盈盈的。
然而年轻的黄金龙的每一句话里面都带着浓郁的讽刺,可并不是在王庭长大的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墨泽风微微皱了一下眉,接着听了下去。
兰斯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其实他根本就不记得王庭发生过什么,对于他而言那根本就不重要!——但在出身王庭的这些人的眼中却从来并非如此。
“因为王是那么的病弱,所以他需要被呵护着,被疼爱着,被所有人捧起来,与他比起来,所有王庭的孩子都是无关紧要的耗材,以及并不重要的利刃——刀,可是不能怕疼的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姬烈阳瞪视着姬明玉。
诚然姬明玉的话让他有一些不怎么舒适的感觉,但即使如此,姬烈阳依然绷紧了他傲慢的面容。
墨泽风握着拳头。
血从指尖溢了出来,他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一样,在这一刻其实只有三个人是一样的。
墨泽风,兰诺,姬明玉。
姬明玉一向擅长用这样的手段让他们也身临其境一般,虽然黄金龙的目标本来并非如此。
王庭是什么样的地方?
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王庭就像家一样,这里抚育他们长大,教导他们知识,给他们大量的资源,但王庭从未掩饰过它本来的狰狞的面目,它只想要王手中的刀而已,姬烈阳培养王庭的这些孩子也只有这个目的。
如果他们真的从未有过怀疑,那么现在他们会是最好用的刀,然而正如他们三个人都明白的,他们都是王庭的异类。
“不听话的孩子做不了完美的利刃,说谎的小孩要受到惩罚。”
姬明玉接着说道,“是不是很有道理?”
年轻的黄金龙向前走了几步,既像是舞步又像是奇异的步法,而等到姬明玉停下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投影亮了起来。
除了人身上以外每一寸角落都是一模一样的投影,就像是一场疯狂的魔术一样,投影的内容全是一份病历。
兰辰微微颤抖了一下。
蓝宝石公爵自来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依然没有弯下来,但肉眼可见的兰辰也在痛苦之中。
罗茜茫然地看着病例。
她不知道红宝石公爵和姬明玉的调查,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王庭的医生的检查结果,患者自述为剧烈的疼痛,无故休克,不存在器质性损伤,不存在生理性问题……”
她的目光在患者的名字和落款上猛然停顿了一下。
“所以,不排除心理原因,请多加注意。无故休克并非主观可以达到的。”
“疑难杂症。”姬明玉缓缓说道,“王庭的医生保守居多,水平普通——而患者的监护人觉得么,刀不能怕疼,也不能说谎,所以,他是在装病,是不是也很有道理?”
“够了。”姬烈阳说道,“即使他不是在装,这和你想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到过有关兰诺和装病之间的关系了。
在兰诺离开圣龙帝国之后。
姬明玉扬起唇角看着他。
“对,他凭什么和我们柔弱的王相比——如果他不是装病,这样的病症会因何而来?为什么会那么痛?”
年轻的黄金龙无声地笑着,“黄金之王阁下,你不是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姬烈阳问道。
这个时候他反而茫然了起来,就像他见到那份报告的时候那样,好像有很多他应该知道的东西他应该知道的事情,可是拼拼凑凑怎么都找不到一个真相出来。
这个时候最难看的是兰辰的脸色。
蓝宝石公爵站在原地,以他的记忆力那份病历里面的内容兰辰一点也不会忘,甚至到了现在还能够完完整整地背出来——可是背出来有什么用呢?能够改变吗?能够回到过去吗?
罗茜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姬明玉一点也不肯放过任何人。
“你精心呵护的赝品体弱多病,而在你们的世界里面只有王才是被允许生病的,所以都不用任何的怀疑和犹豫,哪怕医生也已经备注了并非主观可以达到的——而你们觉得这是在装病。刀怎么会疼呢?刀怎么可以疼呢?刀为什么会疼?一定是因为他嫉妒,贪婪,想要得到不属于他的东西,毕竟——”
姬明玉的笑容充满了残忍的恶意。
“只有王才会疼啊。”
他偏偏要把所有人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摊开来,把所有那些过往一一摆出来,就那么鲜血淋漓地放在姬烈阳面前——时至今日,直到如今,你还敢说你问心无愧吗?你还能没有任何负担的继续做你的黄金之王吗?
“那个实验是不完整的。”红宝石公爵幽幽地说道,“冠冕被剥夺的过程基于灵魂,我们并不知道黑暗教派动过什么手脚——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疼爱着怜惜着一个窃贼,就像是你们一样。”他的语调缓缓地变得越来越咬牙切齿。
“况且,他真的有那么多病吗?”红宝石公爵看向兰斯。
兰斯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被一个恶鬼来回审视着一样,红宝石公爵恨不得吃掉他的每一块肉。
“他总是晕倒,总是虚弱的,但在那所有的情绪里面从来都没有激烈的痛感,还有愉悦,为什么愉悦呢?因为虚弱所以被疼爱吗?因为享受了那么多的爱意和资源吗?”红宝石公爵缓缓地问道。
“不……我没有……”兰斯蜷成一团,灯光还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无处遁形,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红宝石公爵全部都察觉到了,他的那些虚伪,那些心虚,因为爱而产生的骄纵,可是红宝石公爵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说过!
真相被摆出来的时候红宝石公爵和兰斯的对质已经没有什么人关注。
伊斯塔露看起来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了理智,但是东境公爵还是冷静的——而且深海种完完全全在兰诺的领域里面。
所以他们能够感受到兰诺是那么的平静。
可是姬烈阳不会明白,就好像红宝石公爵一句又一句道出来所有他不愿意承认的真相的时候,他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清醒。
很多很多他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在这个时候划过脑海之中,哪怕他不想去看,可是就像是强迫着自己一样他不得不回想起来。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庭的孩子而已。
他柔弱的王在他的怀里哭泣着,兰斯还那么小,他那么可怜,只有一点点的样子,像一株只能攀爬在他身上的藤蔓。
至于兰诺,大概是野草吧。
所以他的病只可能是假的,只可能是谎言,姬烈阳确信于这件事情,于是他毫无顾忌地倾泻着自己的龙威,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兰诺。
不要玩弄这些心机。
你无法和他相比。
他认定了兰诺的话不可能是真的,也认定了兰诺的嫉妒和贪婪。
这样的想法他已经坚定了许多年,一直到不久之前依然如此,他从来……从来都没有听过兰诺的任何的解释。
他怎么会疼呢?他为什么会疼呢?
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王吗?
在姬烈阳将兰斯护在自己的怀里的时候,在他一心一意呵护着兰斯,在他对于兰诺充满了自己的偏见的时候,兰诺磕磕绊绊地成长着,在他不讲道理的针对之下也依然……依然闪闪发亮。
其实那样的病症兰诺并没有重复很多次。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会带着有几分不明显的期盼的眼神为自己解释。
但来自于灵魂的痛感本来也不是兰诺能够解释清楚的,所以姬烈阳也只记得兰诺抬眼看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告诉他:“我没有。”
信与不信本来就由他自己,而姬烈阳选择了不信任,在这个前提之下所有的偏见一日又一日加深,到后来兰诺再也不愿意对他解释,剩下来的只有死一样的平静。
他再也不说疼,再也不怀有任何的期盼,他渐渐失去一切,留下来的只有冷静。
他知道兰诺是想过要求死的,但他还是不信,还是不愿意,他对兰诺说……
那句台词姬烈阳不会忘,也不可能忘记,他是如此的坚信着——
而就在不久之前,兰诺告诉他。
“一直到这一生的尽头,我都不会忘记。”
“不用担心,这顶王冠如此的沉重,我当然会把它还给你们。”
是啊,王冠是如此的沉重,兰诺前半生所有的痛楚都由此而来,姬烈阳更不愿意承认的是——这当中又有多少是他加在兰诺身上的?
如果他没有那些偏见,如果他能够早早地认识到兰诺的病,那么是不是,他能够早一点找到他们真正的王呢?
这个可能性似乎让他的灵魂也跟着躁动了一番,然而躯壳就像是和魂灵也分离开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姬烈阳忽然明悟了,现在的他就像这几日的兰辰一样。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姬烈阳仰头看向兰诺,他知道自己应该摆出来更多的卑微的姿态,也许跪下来会更好——但跪下来有用吗?他现在杀了兰斯,会有用吗?
他知道答案的。
而姬烈阳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呢?”
于是兰诺还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甚至还有一些疑惑,他知道姬明玉抖落出来的事情会是姬烈阳无法接受的,但是姬烈阳并不至于如此,现在看起来好像做错事情的是兰诺一样。
他也只好问道:“你会相信吗?”
姬烈阳没有说话。
他还是没有动,可是明明那道身影看起来如山一般无法摧折,现在却又好像是在摇摇欲坠的倾塌的边缘一样。
兰诺不是没有解释过,不是没有坦诚过,也不是没有期待过,他明明拥有过那么多的期待,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所以他再也得不到任何的信任,所以在王冠第一次重归兰诺手中的时候,兰诺其实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而他的选择是邀请了当时在星际战场上的人类联邦和精灵帝国的人,他要他们做一个见证——证明他并没有觊觎圣龙的冠冕,证明他没有嫉妒也没有贪婪。
他的确没有,本该属于他的他也不要了,如果不是红宝石公爵和姬明玉一定要疯一场,那么姬烈阳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姬烈阳似乎是该怨恨姬明玉的,但没有恨,姬烈阳甚至有一些诡异的感谢这个他从来并不喜欢的晚辈。
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但姬烈阳自己也知道这并不够,只是愧意一点也不够,他想过的所有的弥补的方式,那些他给过兰斯的权力地位财富……全都不够。
可他是知道兰诺的,他一直都知道,在他对兰诺充满偏见,觉得兰诺充满了那些他不喜欢的品格的时候,他也是一直都无法从兰诺身上移开自己的视线。
所以他也应该知道……
姬烈阳无力地垂下了头。
“我会承担……我应该承担的罪孽。”
他将迎接这场审判,他知道自己有罪。
然而兰诺并没有回话,在这个时候控场的还是姬明玉。
“这就够了吗,黄金之王阁下?”
姬明玉笑吟吟地扫过了另一个人。
“蓝宝石公爵阁下?”
兰辰始终没有说话,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格外的沉默,即使被姬明玉点名,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可明明方才姬明玉的那些话兰辰不是没有听进去,那些往事兰辰也不是没有参与。
姬明玉接着含着笑意问道。
“还记得星川草吗?”
“好吃吗?”
*
投影里的病例已经被散开,就像是一场大雪一样。
而纷纷扬扬的雪片散干净之后留下来的并不是白茫茫一片,而是被白雪遮掩的罪恶。
姬烈阳的瞳孔猛然紧缩。
他也没有忘记星川草。
那本来就是兰诺和王庭最大的隔阂的来源,而在这之前的那些年里面他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星川草本来代表着兰诺的贪婪。
但现在并不是了,再也不是了,在那病例不是假的而兰诺也不是装病的前提之下……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星川草。
他知道星川草的作用,他并不在意,那个时候姬烈阳愿意把所有的星川草献给兰斯,可是兰斯才是真正的在伪装的那个。
而兰诺那么疼,疼到生理性的休克,他却又一次——又一次地不相信他,那么轻率的推开了兰诺试图拯救自己的手。
姬烈阳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抽痛着。
黄金龙的心脏是龙族最为强健的,在他化为龙形的时候他的心脏需要承担庞大的黄金龙全身的供血,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喘不过气来,每一分每一秒眼前都是兰诺的眼睛。
那么平静,那么冷静,好像活着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好像那些不被相信的疼痛就再也并不存在了一样……
姬烈阳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可他什么都握不住,即使兰诺就在他的眼前,即使他还可以活得很久很久,兰诺也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长生种的生命极限很长,对于顶级的幻想种尤其如此,但这也意味着终此一生——终此一生他再也追不到,也握不住。
墨泽风默默地看着他。
就好像看着某一刻的自己,但这当然还不够,因为姬烈阳很快就会明白,他必须明白,兰诺本来也不是困在王庭的小小的天空里的蝴蝶。
他一直亮闪闪的。
“停下来。”
姬烈阳不受控制地说道。
他不想听下去了,他可以独自面对着自己的罪孽,但是他再也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而兰辰看向姬明玉。
“有什么要说的就继续说出来好了。”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了。
不怕任何的真相,不怕冷淡或是疏离的目光。
于是姬明玉大笑说道:“公爵大人敞亮。”
他的奉承明显不怎么走心,但是兰辰也不是针对他,他似乎在努力地描摹着此时此刻在高台之上的海妖之王的容颜,然而余下的只有始终如一的冷淡。
“那件事情没有什么用处。”
兰诺对着姬明玉说道。
对于黄金龙的表演他并不算很欣赏,也没有什么感觉,再提到星川草的时候,因为真相早就被剥开过,然后一遍又一遍反复践踏着,他也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
况且他一直都知道,兰辰和姬烈阳不会在意——他们不会在意星川草能救多少人的。
可姬明玉当然不肯停下来了。
“众所周知星川草的作用是精神疗愈,所以我们虚弱的王是那么的喜欢,他恨不得一个人吃掉整个圣龙帝国的产量和存量。”
兰斯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声音还是传到了他的脑海之中,尖利又刺耳,最终他捂住了自己的脸,把头埋在了衣服里面,好像什么都不会打扰到他一样。
“而一株星川草,已经足以作为王庭大赛的奖品。很珍贵吗?——也不见得,星川草只是王的零嘴而已,少量食用的时候也不可能彻底根治痛楚。”
“够了!”姬烈阳在这个时候打断了姬明玉的节奏,“我们会补偿的,我们会的……”
“补偿什么?人命吗?”姬明玉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笑着说道。
“在星川草作为王的零嘴的时候其实许多人都忘记了,不该记得的,它本来是可以根治黑潮病的药物,只要一株,就可以救很多很多人免于黑潮的侵蚀,可是劣等人的命又不值钱,即使拼尽全力救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哪里比得上王的零食呢?可是怎么会有人,只是见到了十三区的下等龙族,就拼了命的想要得到星川草去救人呢?”
姬明玉死死盯着姬烈阳,“明明他又不是那个坐在王座上的贼,明明他也是那么疼,为什么他想到的是救人呢?——为什么,星川草会被换掉呢?”
墨泽风再一次的掐紧了自己的虎口。
好像也同样是在审判他一样,审判他的不信任,审判他的轻慢,他的无知。
痛苦并不会因为这是再一次袭来而减弱,不过在看向姬烈阳和兰辰的时候,墨泽风想,他是感受到了一点快意的。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从来如此,但现在他们再也没有办法那样高傲了。
姬烈阳那双一直灼热的不曾熄灭的瞳眸就像是被浇了一捧雪上去一样。
他是认识兰诺的吗?是了解兰诺的吗?
似乎是这样的,兰诺到了王庭之后就一直在他的视线之下,姬烈阳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完完全全掌控着兰诺,可是原来他还是不明白,他只是知道兰诺是不一样的那个。
他总是不一样的那个,在王庭所有的孩子里面兰诺就像是唯一的闪着光芒的玻璃瓶一样。
他太特别了。
当龙族高傲的从天空之上飞过的时候没有人会去看龙影之下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去关注那些没有任何多余的价值的杂血龙,但兰诺在这件事情上却再一次让他惊讶。
那株错失的星川草,他真的还能够弥补吗?——那些过往发生在王庭的所有事情,真的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他总是傲慢的,总是自负到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可姬烈阳再也无法如此。
但他依然像是质问一样对兰诺说道:“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也不说呢?”
如果有解释,如果能够有机会在过去揭开这一切,或许那个时候就会有改变的契机啊。
姬烈阳不肯承认自己还是在找借口。
而兰诺依然用有那么一点点困惑的眼神看着他。
“你没有听见吗?”
姬烈阳茫然地看向他,兰诺也只好说得更明白一点。
“在后台我对墨泽风说过的话,你明明听见了,而你并不认同。……哦,是你们都听见了。”兰诺说道,“我怀疑过,你也回答过我了,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呢?在月亮海的时候,也这么告诉你了。”
姬烈阳身体僵硬了一瞬——他想起来了,他不会忘记,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忘记呢?
如果被宠爱就是王存在的意义的话,那么我宁愿这样的王并不存在。
而他的回答是——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怎么敢那么居高临下地对兰诺说这样的话,兰诺明明比他更清楚那冠冕的重量。
在月亮海上的时候,兰诺说,直到现在他也不曾改变。
姬烈阳清楚地知道兰诺的坚定,他想说的并不是直到现在,而是直到一生的尽头。
即使他已经成为了深海种的王,即使他已经接受了深海之冠的加冕。
他在做深海种的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
暴怒但被死死按住的伊斯塔露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有一点滑稽,可是很明显伊斯塔露是完完全全听从兰诺的命令的,另一边的提香也是这样,深海种的态度其实早就表现得明明白白了,从第一次谈判开始就是这样。
伊斯塔露在星际战场上的话也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间。
——难道圣龙之冠从未给予你真正的指引?
说不上羡慕或者嫉妒,姬烈阳却忍不住想到,如果兰诺不曾离开,如果兰诺还会是圣龙的王,那么现在他们会是怎样的?真正的来自于圣龙之冠的指引,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和兰斯从来都不一样。
他想要的也许是爱意,但不是没有底线的宠爱,是承认,是信赖,是赞扬,可是他们什么也没有给过他,他们就那样冷漠地看着他跌跌撞撞在圣龙长大。
兰斯却自始至终都被他护在怀里,护在羽翼之下。
凉意和迟钝的痛感终于一点又一点慢慢地攀爬到他的脊背之上,可是随之涌上来的还有更多的记忆。
很多很多,一直到很多年以前,他在王庭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孩子。
兰诺怀着期待,怀着崇拜看着他,而他矜持地对兰诺点点头,然后说道:“做得不错。”
是个好孩子。
是可以作为合适的刀的好孩子。
来自于过去的情绪和思绪就这样像一把迟钝极了的刀一样一点一点割下去,姬烈阳不觉之间,喉头涌上了熟悉的腥甜的味道。
……
兰辰好像比他好上很多。
然而如果有很熟悉兰辰的人在这里就会知道兰辰不是脸色不难看,而是已经到了难看的极致所以没有办法更难看一点。
很多事情他是知道的,然后慢慢地证实,一点一点的揭开,对于如何折磨自己这件事情他一向很熟练。
而他也很熟练地折磨着兰斯。
并不是没有疼爱,然而当兰辰第一次意识到冠冕的失落和基因编辑这个关键词的时候很多怀疑就渐渐地落了下来,于是他笃定着自己的怀疑,顺着这条线去找源头,最终找到了那已经被他折磨了许久的蓝龙。
可是……血脉是无法欺骗的。
兰斯还是他的弟弟,可他又没有办法,在圣龙帝国所有的公爵里面兰辰本身却又是对兰诺感情最深也最了解兰诺的那一个。
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又变成了天平的两端,哪一边更重一点,真的可以有选择吗?
他知道他只是下意识地倾向着兰斯,他没有办法,兰斯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这一点上兰诺没有任何能够和兰斯对比的砝码。
所以兰辰想,就由他来做好了。
惩罚,惩戒,由他来进行好了,即使兰斯什么也不知道,可他依然要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但在这之后,兰辰依然会承认兰斯作为蓝宝石龙的存在。
至于那些心理上的压力会给兰斯带来什么,会让兰斯有多害怕,兰辰觉得自己也没有办法,这本来也是兰斯应该承担的。
他冷静地剖析着兰斯的罪过,冷静地用自己的方法惩罚着他,冷静地不再那么没有底线地去原谅他,兰辰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可是兰诺也好姬明玉也好非要把一切都剖出来扔在他面前。
在兰诺说出血脉的剥夺的时候兰辰就已经再也无法冷静下去了,但原来那只是一个开始,在他视而不见的时候总有人无法容忍。
那些过去里面没有哪一件事他是真的置身物外的,兰辰和姬烈阳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这一刻他剩下的只有茫然,兰诺没有质问他,兰诺已经很多年没有再问过他,姬明玉的质问也只是针对姬烈阳。
可兰辰知道他不是无辜的,兰斯也不是无辜的。
他可以告诉自己因为血脉和亲情的缘故所以他留给了兰斯最后一点眷顾……
那么很多年以前的兰诺呢,他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在所有的回忆里都长满了会让他遍体鳞伤的荆棘一般,而兰辰自虐一样地挣扎着,他找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姬明玉的话打断了他们。
年轻的黄金龙再度重申了一遍
“还不够。”
他已经把所有的刺都拉了出来,剩下的部分无需回忆只靠兰辰和姬烈阳自己也能够让他们伤痕累累,可姬明玉就是绝不肯善罢甘休地重复着。
“差得太远了。”
……
明亮的灯光在审判庭所有方位内亮了起来,就像所有人都在审判之下一样。
姬明玉洋洋洒洒地扔下了一叠单子,而不再使用着投影。
明明只是用领域就可以拒绝这些清单落在自己眼前但没有哪个龙族选择这么做,姬烈阳接住了自己面前的清单,呼吸一滞。
上面列得清清楚楚,从时间到地点到品种,最上面一行是星川草,然后是各种各样的药品、食物、珍宝。
有些已经不存在,有些还摆在王庭。
“这就是王庭数年来奉养着王座上的窃贼的花费。”
也有一张落在了兰斯的身边,他不肯看,也不肯听,可是兰斯拦不住,层层叠叠的清单将他埋在
姬烈阳草草扫了一眼,上面的花费非常吓人,但是那是经年累月的结果,他皱了一下眉,还是说道,“这些都可以被填补。”
圣龙不缺钱,即使对于龙族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但其实从价值而言算不上什么。
“那么,这一张呢?”
这一次不再是账单也不再是清单,纷纷扬扬落下来的却是王庭军校的通知书,很明显可以看见上面涂改的痕迹,甚至还有一道裂痕,但也很明显,这不是原本的那张,而是姬明玉后来造假出来的。
兰诺也接了一张,脸色很平静。
姬明玉的面容却渐渐狰狞了起来,恶意越来越深刻,几乎要喷涌而出。
“为了一个冒牌货篡改志愿,让王庭军校变成赝品手中的利刃,黄金之王阁下,这样的罪孽你能够承担吗?”
这桩往事相比起来甚至都不能排到最过分的事情里面了,但姬烈阳还是错了半拍,但更重要的是,红宝石公爵接下来的那句话。
“自始至终这些损失都有你们而起,而直到现在你们还在试图袒护着这个赝品,黄金之王,你真的还可以担得起第一军团长的位置吗?”
姬烈阳猛然瞪视着他,而红宝石公爵也冷静地回望。
姬明玉拍拍手说道:“这份清单已经给有色龙族发了备份了。”
说明这件事情再一次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圣龙全境,有色龙族势必会因此产生怀疑。
是的,这场审判他们的大量的准备都是为了诛心,即使兰诺并不在意,姬明玉也要看到姬烈阳后悔的样子,他也要看到姬烈阳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要姬烈阳往后余生里日日夜夜都活在煎熬之中,他要姬烈阳在他漫长的寿命里面享受着没有止境的折磨。
可是这怎么够?
他要的从来都不仅仅是为了诛心,他还要让姬烈阳付出真正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