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妈妈!”
耳根好容易清净几天的卫孟喜, 又听见了崽崽们的声音。
谢依然其实是有点怕孟金堂的,因为她记得小时候谢鼎带她去借钱被孟金堂赶出家门的事儿,后来虽然两家结亲了,但孟金堂从不承认谢家这门亲戚, 最近电话里谢鼎埋怨再次被归国华侨孟金堂拒之门外的事, 勾起了她的童年回忆。
不用卫孟喜赶人, 她夹着尾巴就溜了。
“舅舅你们咋回来啦, 这么晚, 路上顺利吗?”
孟金堂这一路口干舌燥, 进屋先灌一杯凉茶,“你不是说小陆今天没时间去接孩子嘛, 我就请个车, 给你送回来, 省得你心里挂念。”
卫孟喜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了,舅舅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无论是找菜谱还是接送孩子, 他都能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有个得力长辈的感觉, 真他喵的幸福!
孟金堂有钱,又不吝啬,想要从朝阳县找辆来金水煤矿的车子很简单, 他虽然离开朝阳十几年, 但他现在可是县里鼎鼎有名的, 县领导都要去登门拜访的归国华侨,这身份在八十年代就是金字招牌,走哪儿都能亮瞎人眼那种。
“是不是孩子不省心, 给舅舅添麻烦了?”卫孟喜瞪卫东一眼, 待会儿有你好看。
“倒不是, 你冤枉他们了。”把孩子支出去,孟舅舅才把白天的事说出来,“根据根宝的描述,我一直在回想,好像也没哪个熟人的眉心偏左的地方有颗黑痣,以防万一我还是先把他们送回来。”
“根宝说跟踪他们的老奶奶,眉心偏左有颗绿豆大的黑痣?”
“对。”孟舅舅喝口茶,“你认识吗?”
卫孟喜苦笑点头,“何止是认识,她就是卫红卫东的亲奶奶。”
“哦?”
孟舅舅的声音很平常,无悲无喜,但就是这样的声音,表明他很生气。
对于前一段婚姻,卫孟喜从来不提,哪怕是跟枕边人陆广全,她也不会说起。孟舅舅就觉着,一定是她受了委屈和伤害,不忍心问她,但卫东卫红是藏不住话的,只要稍微加点技巧,他俩就能煮饺子似的全给你倒完掉。
在他们的记忆中,原来的奶奶家到底姓啥,到底是刘还是牛,他们已经不记得了,毕竟两岁就跟着妈妈改姓改嫁,还彻底改姓了。但那个奶奶竖着眉毛不许他们吃饭,威胁妈妈不嫁给老瘸子就要把他们关猪圈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大家庭,有很多口人,好像大家都很讨厌他们,都想要让妈妈嫁人,而那些妇女们逗他们想要给他们当后爸的人,要么是瘸子,要么是瞎子,聋子,哑巴,老光棍。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那么漂亮,却只能嫁给这些“不好”的人。
孟舅舅听着,当场就拳头紧握,这些人凭什么,如果卫衡不出事,那样的人家连给小喜提鞋都不配!
不不不,别说提鞋,他们连小喜的面都见不上。
可是,因为意外,因为谢鼎从中作梗,他们的小公主嫁到了那样的人家,他们非但不懂珍惜和爱护,还将小喜和小喜的孩子作践到尘埃里……这样的人家,他孟金堂跨进去还嫌脏了脚。
小喜长相出众,但卫东卫红只能说一般里头偏上,像她的地方不多,孟金堂由此断定前头那男人应该是十分丑陋。一想到小喜才十七岁就嫁给那样的男人,心头就刺疼刺疼的,呼吸不过来。
看来,今天白天是卫东没认出自己的亲奶奶,但那老太婆应该是看着他像她死去的儿子,后来想要回来相认,被根宝和呦呦带着跑了,又被舅公连夜扛着火车送回家了。
“小喜放心,有舅舅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抢不走你的孩子。”
卫孟喜不怕跟那家人再见面,只是不想在孩子还没有自己分辨力和决定能力的时候,跟他们扯皮。
那几人姓刘,本来卫东卫红也姓刘,但一直没上户口,后来随她改嫁,当然不可能再跟姓刘的扯上关系。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辈子的那家人,妯娌几个都子嗣不顺,有的结婚多年没孩子,有的好容易生下一个儿子却早夭,最好的情况就是生下一个闺女,养到十五六岁上也没了。
就因为这,卫孟喜一直觉着刘家是不是基因有问题,后来卫红疯掉虽然有心理的因素,但她也怀疑基因带病,所以这辈子她带姐弟俩没啥高的要求,只要健康就行。
且说当年,赶走他们母子仨的时候,刘家人自以为以后一定能子孙满堂后福无穷,毕竟儿子儿媳们个个比牛还壮,压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谁知十年后,就连好不容易养到十五六岁的孙女也没了,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然不是去看病检查身体,而是来找卫孟喜抢孩子。
抢卫红卫东,以前看不上的拖油瓶,现在居然成了他们老刘家仅有的两根苗苗。
两个十二岁的受尽委屈的孩子,被所谓的“亲人”骗着回了老家,还真住过一段时间,虽然后来自己想通又回来金水矿找妈妈了,但对卫孟喜的伤害不小。
任是哪一个单身母亲,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到十二岁,忽然一直装死的婆家冒出来坐享其成抢孩子,孩子还真跟着对方走了,这种痛苦谁又能受得了呢?
卫孟喜能原谅自家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年纪摇摆不定,但不能原谅刘家的卑鄙行经。
他们不是真的喜欢卫红卫东,他们只是怕老刘家绝后,怕以后死了没人给他们上坟而已!
“谢谢舅舅,在孩子真正长大懂事之前,我暂时不想跟刘家人有接触。”
等他们能辨别是非对错,能自己做决定,并对决定负责的时候,卫孟喜会给他们选择的权利,回去刘家还是跟着她,这是他们的自由。
所以,一直以来,卫孟喜真的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过一句刘家人的不是,去年回去还劝他们去给亲生父亲上坟呢。
孟舅舅很欣慰,小喜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女同志,有两分卫衡当年的气度。
“说回卤肉加工厂的事,你不要被别人抛出的橄榄枝骗了,现在她只要你60%的股份,以后再投钱给你来一招稀释股权,你连40%都保不住,再接着来一个逼你出让股权,你就变成帮被人打工了。”
卫孟喜认真听着,又问啥叫稀释股权,啥叫出让股权,这些名词她上辈子偶尔也听过几次,但只是一知半解,现在孟舅舅深入浅出的举两个例子,她立马就懂了。
“原来谢依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先说软话主动求和,再假模假样提供两万块资金给她启动,以后慢慢追加投资,一步一步的稀释侵吞她的股权,最后连厂子都变成她的,可不就是自带一套大房子替她打工嘛?
幸好,她吹得天花乱坠,卫孟喜也压根就没动心。
孟舅舅从怀里掏出一个存折,“这是两万块,你先别忙着拒绝。”
“当年你父亲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但我迫于形势,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安顿好你,害你这十几年颠沛流离,婚姻不幸,还错过了最佳上学年龄,我对不起你,对不住你父亲的嘱托。”孟金堂叹口气,“这是对你的补偿,也是本该给你的嫁妆。”
这种伤痛,没想起一次,他就愧疚一分。
卫孟喜能理解他的不得已,“舅舅别这么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孟金堂点点头,“所以,这笔钱你必须收下。”
怕她还是不肯收,“你要是不愿认我这舅舅,不愿收嫁妆,那就当借你的,两年内慢慢还我就行。”
卫孟喜心说,他俩可真是比亲舅甥还像啊,都是一样的固执和倔强,自尊心强的一批。
“您当然是我舅舅,嫁妆我收下可就不还您了。”反正到时候加工厂真成了就给他留一半股份。
孟金堂什么人,他一眼就看穿了卫孟喜的小心思,“你也别给股份,我一把年纪不稀罕钱,你要真想让我开心,就争争气气的把事业做起来,开俩卤肉店小打小闹没意思。”
看着小陆也是有出息的,小喜怎么能落后呢?到时候就是她做不大,他也要想办法助力一把的,他和卫衡的闺女,可不能让臭小子小瞧了去。
卫孟喜哭笑不得,孟舅舅真就是现在儿女成才,对金钱没有欲望了,不然保准能重振一代儒商的雄风。
吃过晚饭,孩子们又挤在沙发上看电视,卫孟喜将他们带回来的行李收拾出来,大件的衣服裤子扔洗衣机,小的袜子和内裤留着,明天让他们自个儿洗。
不求真洗干净,就是培养他们动手能力。
一会儿,老闺女就屁颠屁颠过来抱大腿了,“妈妈,睡觉觉。”
“乖啦你先去睡,澡澡已经给你洗好啦。”
“跟妈妈睡。”奶声奶气的,她的脑袋就往人怀里拱。
卫孟喜哪顶得住啊,“行行行,跟妈妈睡。”孩子离家半个月,想妈妈也是正常的。
倒是半夜陆广全回来,看见床上多出来的小脑袋很意外,他好好的看闺女瘦没瘦,黑没黑,一看就差点看了半小时。
当然,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大的四个也是同样的待遇。
接下来两个月,孟舅舅看卫孟喜忙着加工厂的事,也就没说走,在金水煤矿住下来,一直看到孩子九月份上了一年级,他才回老家去。
卫孟喜知道,挽留是没用的,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事,就是自己把厂子做大做强,给他和父亲长脸。
大的四个上一年级,小呦呦却还没到上小班的年纪,这年代又没有私立幼儿园可以上小小班,放卤肉车间也不放心,孩子现在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怕她去碰开水和各种菜刀剔骨刀,卫孟喜只能把呦呦兜身上。
幸好,摩托车相对来说比自行车安全和省力,小丫头都坐上瘾了,每天一睁眼睛就问妈妈要不要开车车,她要坐摩托。
卫孟喜只有不赶时间的时候才带她,要是跑得地方多,可不敢带,幸好工程队合作出足够的信任了,她只负责给钱,需要啥材料让他们自己去买,不然她一个人亲力亲为能累死。
身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刘利民送货还行,但买东西他太老实了,卫孟喜担心他会被人骗,所以宁愿把任务交给施工队,也不敢让他去。
刘桂花孙兰香倒是可信,但她们胆子小,只敢在金水煤矿这一亩三分地上活动,要让她们跟着出去,不行的,走路上都怕她们走丢,最关键是不会骑摩托车,来回就不方便。
李晓梅倒是很有推销天赋,也想学摩托车,卫孟喜想着,就来到人民路卤肉店门口。
这个点儿刚过了午饭,没人买卤肉,干净利落的李母正坐在店里打瞌睡。
经过一年的社会磨砺,她的精神头恢复得很好,不知道的人压根想不到她曾经历过那么大的家庭变故。
卫孟喜轻轻推开玻璃柜旁的小木门,她就惊醒了,“哎哟小卫咋来了,吃过饭没?”
“吃了,我找晓梅有点事。”
李母顿时紧张起来,吞吞吐吐的说,“她……她……”
“又用午休时间出去搞推销了吧?这么热的天,让她别忘戴个帽子,皮肤晒黑了可不好恢复。”
李母顿时放松下来,她还生怕卫孟喜会生气晓梅“玩忽职守”呢,看语气倒是没像生气。虽然晓梅说卫老板人很好,没必要战战兢兢,她出去搞推销也是为店里做贡献,但她终究是害怕,傻丫头啊,这世上哪有把领导和老板当朋友的?
卫孟喜知道她是个纠结的人,也不再解释,小呦呦跟了一路,小脸晒得红嘟嘟的,“妈妈我想喝水水。”
李母赶紧拿两个干净杯子倒水。
“我和呦呦喝一杯就行,阿姨你也喝点,秋老虎还得当心中暑。”
她“诶诶”着把水递过来,小丫头说了声“谢谢奶奶”,双手接过,立马“咕唧咕唧”喝起来,她不像哥哥姐姐,干啥都急慌慌的,她喝水慢条斯理,才不会让水顺着嘴角往脖子和衣服上淋呢。
很快,晒得通红的李晓梅蹬着一辆二手自行车回来,“呀,卫姐咋来了?矿上有什么事吗?”
卫孟喜让她先喝口水,坐下歇会儿才说正事,“我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换个工作。”
李晓梅还没说话,李母就“啊”一声,急红了脸,“小卫啊,晓梅这孩子不好好守店出去跑业务我已经说过她,她也知道错了……丫头你愣着干嘛,赶紧认个错啊,就说你以后都不敢了。”
卫孟喜和李晓梅都被她弄笑了,“哎呀妈你说啥呢,卫姐跟我说正事呢,你要闲不住就去后面把院子给扫了。”
李母看她俩笑眯眯的,不像是要炒鱿鱼的意思,这才知道自己误解了,忙红着脸,果真跑去扫院子。
不得不说,李晓梅对她妈妈还是有一套的。
卫孟喜喜欢这样的聪明的自有一套章法的人,“我正在筹备一个卤肉加工厂,你愿意跟着我干吗?”
“愿意!我愿意!”
“你这丫头,我还没说条件呢,万一不开你工资你也愿意啊?”
李晓梅红着脸笑,“愿意,只要跟着卫姐,干啥我都愿意,卫姐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我上次才知道原来你没上过学,刚来的时候住在窝棚里,我……”那么差的基础,那么恶劣的环境,都能平地起高楼盘铺面,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卫孟喜打她,“少给我油嘴滑舌,说正经的,这个卤肉加工厂要是能成功,咱们以后赚钱都能轻松点儿。”
从摆地摊到有店面,干的其实都是零售,赚的是辛苦钱,但有了卤肉加工厂就不一样了,她们的卤肉零售只占很小一部分,以后主要得以批发为主,那样才是真正的赚大钱,快钱。
“行,我都听你的。”小姑娘现在对眼前的卫姐,可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行,那以后这店就暂时由你妈看着,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咱俩去一趟书城。”
说定,想起家里有半个多月没开伙了,卫孟喜就带着闺女上菜市场逛一圈,石兰省没鱼,偏偏几个崽都喜欢吃鱼。
卖黄鳝和泥鳅的倒是有,因为这几天正是收稻谷的时候,黄鳝又肥又鲜,卫孟喜直接买了八斤。
用铝皮桶盛着,放在摩托车后座脚板上,又买了两块豆腐,打道回府。
黄鳝这东西,处理不好腥气重,卫孟喜也不喜欢吃,但处理好的话,会非常鲜美,最是补虚。还有一点,全身只有一根□□,对孩子十分友好,吃鲫鱼草鱼这些,当家长的真是提心吊胆。
卫东那狗脾气,有一次吃着吃着忽然脖子伸老长,眼睛瞪着,喉咙里“呼噜呼噜”响,小两口还以为他被鱼刺卡了,倒起来拍半天背,他忽然嬉皮笑脸求饶,说他是演戏。
卫孟喜气得哟,当场就给他屁股打开花,滚一边儿面壁思过去。
回到家,先将黄鳝换几道清水浸泡,让它们尽可能多的吐泥沙,卫孟喜带着闺女睡个午觉起来,这才开始做饭。
“吃啥呢妈?”五个小孩跟土匪似的冲进院里,许久治先把特意买的冰棍儿递给呦呦,这才跟着卫东他们进厨房。
孩子不在家吧,她还怪想,总觉着缺点啥,一回来吧,家里就不得安宁,好一个鸡飞狗跳。
“先写作业去。”
一年级开始有正式的家庭作业了,而不是以前苏奶奶和文凤布置那种简单的,但对于打过两年良好基础的他们来说,现在这点作业就是小菜一碟,她米饭还没蒸上,人作业就写完了。
写得十分端正认真,卫孟喜再一次在心底感谢苏奶奶。
苏奶奶啊,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暑假里全家去看过他们一次,到现在又有两个月没见了。
正想着,忽然院里一阵尖叫,两个女孩尖叫着,白着脸往里冲,一把抱住她大腿就哭。
“怎么啦,别哭别哭。”
“蛇……好多蛇啊妈妈。”根花泪眼婆娑。
“至少有一百条那么多!”卫红也害怕得牙齿打颤。
小呦呦跟在后头,老干部似的背着手,“不是蛇蛇哟,是皇上。”
“什么皇上?”
“就是……黄色的鱼鱼,妈妈说很美味哒!”
两个姐姐才不信呢,那滑溜溜青梭梭的,扭动着身体的东西,不是蛇是啥?
卫孟喜大笑,为了证明那真的不是蛇,直接从卫东手里抢过一条,翻着给她们看,“蛇是有鳞的,黄鳝没有鳞,皮是光滑的。”
卫红根花见她紧紧捏住那东西,仔细的看了看,“还真是耶……”
“胆小鬼。”卫东嘟嘟囔囔,又抓了一条,直接给盘手腕上,“大姐三姐你们看,可好玩啦,滑溜溜的哟……”
一听“滑溜溜”三个字,两个女孩不约而同的打个冷颤,尖叫着往楼上跑。
卫孟喜完全能理解,因为她上辈子本来也是怕黄鳝的,在她心目中黄鳝和蛇就是同一个物种,第一次摸到那东西,吓得差点哭出来。
后来开饭店嘛,总难免要接触,又请不起工人,干啥都得亲力亲为,只能逼着自己去拿,去学习怎么杀,怎么处理干净,慢慢的也就不怕了。
她自己,那是逼不得已;但她的闺女,害怕就害怕吧,家里有这条件可以让她们远离害怕的东西。
于是,正兀自盘黄鳝盘得开心的卫东小朋友,又被妈妈骂了,还说他要是再拿去吓唬姐姐,就“奖励”他今晚跟黄鳝睡。
许久治和根宝在旁边捂着嘴笑,他们可是很乖很听话的喔。
“不是爱玩吗,过来,帮我杀黄鳝。”卫孟喜先顺着鱼嘴往下将肉剔开,把第一道血水冲洗干净,让卫东帮忙洗第二道,不那么血腥了。
但耐不住腥味大啊,熏得他哇哇大叫,都快哭了。
卫孟喜冷笑,小子,还治不了你,让你也体会一把你俩姐姐的害怕。
就是陆广全回来,也不能“赦免”他,反正,这个忙一直“帮”到晚上八点半,他保证再也不敢吓人了。
鳝鱼做了两锅,一锅红烧的,伴着土豆胡萝卜拌饭,十分下饭;一锅用鸡蛋液和玉米粉裹着,炸成外酥里嫩的鳝鱼酥肉,刘桂花家送一碗,又让吃饱的许久治端了一碗回家去,给他爸下酒。
话说许军最近也挺忙的,大型设备采购都得从他手里过,柳迎春又正是学业繁忙的时候,儿子倒是能来陆家吃,现在谁不知道许久治是卫孟喜的干儿子啊,但许军一个人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朋友之间,卫孟喜都是能帮一把是一把,每天做啥好吃的都会让许久治跟卫东端一碗回去,等他下班了热一热就能吃。
当然,这种所谓的“干儿子”是妇女之间开玩笑的,人家许久治可不要认卫阿姨当干妈,他一直号称将来是要跟呦呦妹妹结婚哒!
大人们只当小孩子话,结啥婚啊,他连结婚的意思都不懂。
就是呦呦,也是稀里糊涂的,一会儿要跟妈妈结婚,一会儿要跟爸爸结,一会儿又变成许久治或者红烧肉,反正她喜欢的人(东西)可多了去了咯。
***
第二天一大早,把孩子送出门,卫孟喜让刘利民休息一天,今天她去送肉和拿货,准时到达金水店,李晓梅已经穿戴整齐,干净利索的等着她了。
“姐咱们今儿去书城哪儿?”
卫孟喜掂了掂饭盒,“你去自由市场等我,我先去办点私事。”
自由市场现在是真正的自由啊,打办不来,治安队也不来了,大家做小生意的都明目张胆,以前只敢戴在手腕上卖的手表,现在都一块块摆在盒子里,台面上,但凡哪个女同志多看一眼都要好好介绍一番。
李晓梅还是第一次来省城的自由市场,简直目不暇接,一个人也逛得兴致勃勃。
卫孟喜来到那条熟悉的胡同口,骑进去,将摩托车停稳,刚要敲门,门就迫不及待的“嘎吱”一声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十分漂亮的张虎蛋,哦不,现在叫张江的小男孩。
“我一听摩托声就知道是卫阿姨,卫阿姨你来看我了吗?卫红来没?”他伸着脖子往她身后看,那辆大红色的摩托车上空空如也。
眼里是掩不住的失望,“卫阿姨我生病了,卫红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都不来看看我吗?”
好看的时候,连生气也这么好看,卫孟喜完全没有抵抗力,摸着他脑袋问:“你生病啦?那吃药没?”
“别被他骗了,已经吃了,就是懒病犯了不想上学。”苏奶奶从里屋出来,恨铁不成钢啊。
大孙子张川那叫一个勤奋自律,每天自己完成祖作业之余还能帮她干活,整个就是当家立户的“嫡长子”形象,小孙子就是典型的纨绔,每天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学不好好上,饭不好好吃,只想着怎么溜出去打马斗鸡。
明明是同一个爹妈,还都是苏奶奶亲自教导了半年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哎呀大娘,这是新社会,哪还有啥嫡长子啊,都是一样的孩子,只是有的调皮,有的乖巧一些。”
苏奶奶冷哼一声,把小孙子吓得一溜烟跑了,她的脸色也没好多少,“又给他们带啥东西来?”
“您闻闻。”
铝皮饭盒盖得很严,但苏奶奶是谁呀,那可是苏半泉家的闺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轻轻动了动鼻子就眼睛一亮,“鳝鱼?”
“嗯,您要不尝尝?我炸成酥肉了。”
苏奶奶忙去洗手,尝了两块,确实是外酥里嫩,鲜得不得了,即使是凉的,也没有一丝腥味。
问过他们一切正常,没啥需要帮忙的,卫孟喜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主要是大娘说话不中听,吃着她的东西还要挑三拣四,卫孟喜没时间垂首听训。
紧赶慢赶来到自由市场,晓梅身上的绿书包都塞得满满登登,“你咋买这么多?”
“姐你是不知道,这儿的东西真多,买衣服还能上身试穿,我给我妈买了两斤衬衣,过几天天凉了能搭着毛衣穿。”
“还有这个尼龙袜,比咱们在金水买的便宜好几分钱呐,花色还特多,有粉红色的你看。”
“这个喇叭裤也便宜,我看你穿过一条,可好看啦,显腿长。”
卫孟喜:“……”我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你能把一个月工资买光啊。
不过,这也正是她的目的。
今儿来除了要买点东西,其实就是带她见识一下省城的繁华,而她的卤肉加工厂以后主打的市场就是省城。
“如果让你来自由市场帮忙推销卤肉,你有勇气吗?”
看着攒动的黑压压的人头,一般第一次进城的姑娘,别说推销,说不定自己都能让人拐跑,推销那是还没开始就怯场了。但她从从容容的待在这儿,买了一包自己喜欢的东西,听着价格也是几经口舌砍下来的。
“我敢,姐咱们啥时候开始干?”她撸起袖子,把书包绳子缩短一点,紧紧的斜挎在身上。
“现在。”
给她半小时,卫孟喜想看一下,她有没有勇气,有没有能力。
看她甩着马尾兴冲冲去了,卫孟喜暂时也没啥要添置的,干脆找到个荫凉地儿坐下。
卖手表的摊位后,是两棵腰粗的大桉树,树冠很大,底下的水泥花台光滑得不得了,平时专供倒爷们休息的。
她坐下,先把摩托车上的东西整理一遍,想想还有没有缺的,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开始,她以为是小树林里有人,毕竟这荒郊野外的想上公共厕所要走很远,大多数时候倒爷们都是进树林里就地解决。
卫孟喜打算起身,离随地大小便的人远一点。可刚走了两步,摩托车却震动起来,准确来说是摩托车后座的一堆货物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蠕动。
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握住,“什么东西?出来!”
“咳咳……卫……卫阿姨,是我。”
从那堆乱七八糟的塑料布和油纸袋
“虎蛋,你怎么躲我车上?”
张虎蛋喘了两口粗气,抹去脸上的汗水,“我想跟你回矿区,我不要待省城。”
“为啥呀?”卫孟喜实在是见不得孩子受苦,将他抱下来,掏出手帕给他擦汗,又怕他中暑,将自己随身带的水壶拧开,“先喝点水,别噎着。”
原来,她一直以为兄弟俩跟着姥姥在省城过好日子,都想不起卫东几个了,谁知道他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狗蛋还好,似乎没啥感觉,可虎蛋是真待不住。他本来就是个小贪吃鬼,跟卫红极其投缘,俩人在矿区的时候勾肩搭背到处弄吃的……现在可好,苏奶奶要纠正他贪吃的毛病,经常在吃食上“克扣”他,也再没有卫红那样“志趣相投”的朋友,能开心才怪!
刚适应矿区子弟小学,结果又换到一个新学校,算上以前老家的,他们已经是第三次转学了,中间还被迫辍学一年。成年人频繁换工作失业和搬家,心理都会不稳定,更何况是一年级的小豆丁。
面对全新的老师和同学,他们更多的是恐惧,害怕融入这个全新的环境,更害怕努力融入之后,又要被迫转学。
胡同里,兄弟俩是外来户,即使有人愿意跟他们玩儿,也是受大人指使,拐着弯的打探苏奶奶到底有多少家产,以后会不会传给他们的。
兄弟俩也不笨,被利用几次就不想跟他们玩了。
一来二去,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他们都没有朋友。
“所以,没有朋友,你就不喜欢上学,还装病逃学,对吗?”
虎蛋红着脸,眼神闪躲。
卫孟喜其实早看出来了,毕竟她可是具有同时与好几个崽崽斗智斗勇的战斗经验的老母亲啊,刚才他嘴上说着生病,但跑得贼快,面色红润,声音也很正常,苏奶奶说他是懒病,其实不是。
他这是厌学了。
张虎蛋小声说“对不起”,但下一秒,又扁着嘴,很倔强地说:“我有朋友,我的好朋友是卫红,是卫东陆卫雪陆卫国和许久治,不是那些骗子坏蛋。”
卫孟喜“噗嗤”一声乐了,摸摸他脑袋,“行行行,阿姨就知道你俩聪明,不会被坏蛋骗的。”
见她笑,还笑得特别好看,他就小心翼翼问:“那我可以跟你回矿区了吗?我保证会听话,再也不装病,再也不打坏老师水杯了。”
卫孟喜也没问“打坏老师水杯”是件什么事,到底是怎么断句的,反正,这孩子的问题不小,得好好跟苏奶奶沟通一下才行。
他今儿敢躲她车上回矿区,以后也敢躲别人车,或者直接偷偷跑回去……这可是好几十公里呢,路上但凡有个意外,苏奶奶都接受不了。
相比下来,卫东就省心多了。他只是爱嚷嚷,其实很知道分寸,这种会有生命危险的事他从来不干,哪怕有时候被妈妈骂惨了,他闹脾气,也只是躲屋里赌气不吃饭,可不敢跑大马路边,不敢上别人车。
更不敢离家出走。
“好,阿姨欢迎你们到矿区,但这事需要跟你们姥姥商量一下,你觉得呢?”
苏奶奶说话都是直来直去发号施令,可从来不会跟他们商量,虎蛋真喜欢这种久违了的被当大人尊重的感觉,瞬间脱口而出:“好!”
正好,李晓梅也乐颠颠的跑回来,“姐,姐,我找到啦!”
卫孟喜收起别的心思,赶紧详细询问。
原来,她刚才没走多远,看见有家卖快餐的小店,她只说自家开了两家卤肉店,还承包了书城市和金水市两个市委招待所的卤肉,如果他们店里需要可以给他们送,价格便宜……任何时候她都知道怎么把卤肉的最大卖点拎上。
在这里吃饭的都是倒爷,倒爷们最不缺的就是钱,别看小饭馆只是卖盒饭,其实最赚钱的还是卖炒菜。
倒爷们辛苦了一天,来店里坐着,点俩炒菜,配上半盅小酒,那才叫享受!
可每天现切现炒也挺累人的,如果能有现成的卤肉能卖,他们从中赚个差价,这钱它不香吗?
“这样的小饭馆我找到三家,姐咱们明天带点样品来给他们尝尝,这三个客户十拿九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