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乾十字文在笔记上写下“暴力无法保护重要之物”后, 再边上花了一个击飞小人的拳头,备注上“拳拳到肉”“充满力量”“温暖的拳头”等一系列感悟。
不管用得上还是用不上,杀手唐难得靠谱了一回,给乾十字文找了个十分具有安全感和男子力的保护伞。
接下来几天, 乾十字文基本成为黑田龙大叔的小跟班。偶尔出门买菜, 也会和街坊问一问关于黑田龙大叔的事情, 顺便在黑田龙大叔的带领下认识了附近一圈的□□组织。
嗯。基本上鼻青脸肿的那种。
“阿龙大叔这么厉害, 难道没有人三顾茅庐来请您出山吗?”乾十字文一边切黄瓜片一边补充道:“还有虎二郎大叔。”
房间里没有声音。乾十字文探出头, 忍不住喊道:“大叔。不要再弄瘦脸滚轮啦。”
洗手间里的黑田龙, 正对着镜子上上下下, 冰镇过的瘦脸滚轮涂抹过伤口。
他停下来, 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自己的脸是不是松弛了?
可恶!意识到自己容颜不在, 黑田龙顿感需要紧急破腹谢罪。老婆在外面辛辛苦苦养家糊口,自己还不能保护好漂亮的皮囊, 简直是死罪当诛!
“大叔, 你要的黄瓜片我已经……”乾十字文推开门,怔怔看着拿瘦脸滚轮切腹的黑田龙, 默默关上门。
打扰了。
虽然大叔是很可靠的大叔, 但能不能改掉从黑.道带出来的习惯。
哎。乾十字文翻了翻本子, 看着自己搜集出来的各种信息, 得出一个“黑.道不好混”的结论。
据他这些天的打探。黑田龙大叔和虎二郎大叔曾经呆过的“辰崎组”,两个人一个成为全职主夫,一个成为可丽饼摊主。超市里十分适合穿和服的漂亮阿姨酉井云雀,之前是“酉井组”的大姐大,后来因为组长去世, 组内经济困难, 不得不出来打工解决生计。周末和居委会大妈们一起打球的排球队伍“熊哥bears队”, 是一支全部由黑.道中年大叔组成的排球队伍,居委会大妈还给乾十字文看了两只队伍的合照。
当然,这个世界也有混得风生水起的黑.道组织。
乾十字文翻开另外一面,上面额外标注了“犬金组”和“后街女孩”这两个词。犬金组最早改行做起偶像生意。不过碍于组织内部没什么漂亮女孩,他们就挑选三个倒霉蛋送往泰国,经过一番鬼斧神工、阴阳颠倒后,送上舞台开始捞金。
乾十字文写得时候,便觉得耳熟,可死活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直到他在电视上看见那三个穿着超短裙,活力四射的美少女,后知后觉想起来,“后街女孩”是秋山勉大叔的偶像。
“真可怜啊,秋山勉大叔。”乾十字文唏嘘不已。毕竟中年男人骤然知道自己花钱养的偶像,实际上是三个变性人,大概会嚎啕大哭,跪地不起吧。
现在黑.道都不好混啊。
乾十字文趴在桌子上,将便当和黑.道联系在一起,对食戟所需要的料理有了新的想法。
*
雾屋。
主厨乾日向子谢绝任何人的探望,一个人安静地呆了三天三夜。许久不开业的雾屋,生意大不如从前,乾日向子并不担心日后没机会东山再起,比起金钱,她更希望维系家庭关系。
——现实看来,这点几乎是不可能了。
她穿着一身和服,平静地整理食材,收拾刀具,手机上乾真一郎的号码闪烁不停,最终陷入死寂。
没电了。
乾日向子收拾好一切,开始打扫卫生。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曾想和过去一样,充当父亲母亲的润滑剂、外公和父亲的传话筒、父亲和十字文的调节剂。
她都失败了。
“日向子。”记忆里的母亲只剩下一个残存的背影。她匆匆得来,又匆匆地走,给乾日向子的印象是窈窕的旗袍、艳色的口红,“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她哭着跑过去,摔倒在地上。
“妈妈。”
无论她如何嚎啕大哭,汽车都没有停下。
可她又责问不了父亲。因为她站在门后,见过父亲匍匐在母亲脚边,跪着哭喊着“不要走”“不要走”一声比一声凄惨,最后没有力气,狼狈地像条狗趴在地上亲吻母亲的脚背。
他说,我再也不上料理台了。
他说,石姬,看看我,看看我啊。
饶是如此,也没有留下母亲。一夜之间,还在缠绵的两人断得干净,仿若割席而坐。
而乾日向子曾天真地认为,自己是父亲与母亲席间藕断丝连的线。她总是朝着好处想,想父母曾经关系如此亲密,想他们过去的恩爱。后来,想他们总该有一通电话,总该记住自己的生日,总该来一次自己的家长会。
再后来,乾日向子学会说,没关系。妈妈去追求自己的料理了,她有她的理想,但是爸爸有她,不管怎么说,爸爸和她可以相互依赖,他们会一起把日子过下去。
然后,乾十字文出生了。
一个比她小了十一岁、同父同母的弟弟。
“妈妈会回来吗?”乾日向子已经进入远月学习,她抱着希望追问道:“爸爸。妈妈会回来的,对吧。”
他们又一次在一起,又一次有了小孩。
他们总该是相爱的,在一起的吧。
并没有。
乾日向子从初中开始期盼。她将这个弟弟视作家庭的线,她知道自己不该将如此重要的期待放在一个小婴儿身上,可她迫切希望这个新生命能代替自己做到未曾做到之事。
她开始学习做婴儿辅食,懂得泡奶粉,看各种婴幼儿书籍学习各种学生不必要学习的知识。她等春天花开了,秋天叶落了,从升学到毕业,从雾屋的第一次剪彩,到登上美食周刊首页,成为新晋热门厨师之一。
十九岁,她终于看见自己的弟弟。
同父同母,没有改善父母关系,让父亲陷入新一轮绝望的弟弟。
一个八岁大的弟弟。
一个浑然陌生的弟弟。
乾日向子的记忆里,十字文是不善言辞的、抗拒日本的,他明明长了一张乾家人的面容,拥有父亲那样凶悍的菜刀眼,却和母亲一样说标准的华夏话。
初来乍到的十字文听不懂日文。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他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习惯,喜欢吃爆炒的肉菜,晚上会窝在被窝里悄悄地哭。
“爸爸。”乾日向子问道:“您不愿意照顾他吗?”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要再将他接回来?外公明明愿意抚养他。十字文在华夏也生活得很好。”乾日向子诘问道:“如果是因为妈妈的问题——”
“别说了!”乾真一郎捂着脸,“他不能待在华夏。”
“那……”
“日向子!”
她不再发问,沉默地回到雾屋。父亲有他的公司,有他的事业,乾日向子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母亲对父亲做了什么,而弟弟为什么不能待在华夏,为什么外公默许人将弟弟接回来,甚至从头到尾用她作为筏子,跟十字文说“为了让姐姐好好完成学业”。
她一概不知。
回首望去,乾日向子只觉得唯有这件雾屋属于自己,或者曾经属于自己。她发现弟弟的才华,鼓励他拿着翻译机和别人说话,慢慢教会他日常用语,带他过马路,教他写字、使用家电、练习厨艺,甚至是做便当。
她才十九岁,却早早地学会成为一个“母亲”。
“食戟马上开始,请双方就位。”吵杂的声音,剧烈的灯光,乾日向子清楚登上这舞台,无异于站在媒体、评论家们的舌尖上。她的手机叮叮当当无数个关心的问候,无数个合作者的试探。
“日向子加油,好好教训下弟弟。”
“输掉的话,雾屋的评价也会掉分吧。(千万不可以!!)”
“不管怎么说,你是主厨。厨艺比拼丢掉分,会让媒体抓住噱头,大炒一波……哎,到时候会有很多麻烦事情。”
“乾十字文,是你弟弟吧。那我就放心了,输掉也没关系,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不了让你弟弟来做这个主厨。”
不会的。
乾日向子在一片欢呼声中,踏上台阶。
那是我的雾屋。
她依旧穿着和服,是最日常的装扮,头发也如同往日,看上去轻松又自在。唯有她自己知道,站在这里,面对从小养大的弟弟,从基础开始教会他的弟弟,是何种感想。
要赢。
要赢!
要赢啊!日向子。
不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不要再插手父亲和弟弟的事情——这种惹人讨厌,心里憔悴的事情,不要再做了——你应该学习妈妈。在内心,乾日向子听见魔鬼的声音:学习妈妈,毫不犹豫地抛弃一切阻碍前进的事物。
父亲也好。
弟弟也好。
最终,决定的人是他们自己,而不是她日向子。
不是吗?
“十字文。”
乾十字文已经准备好面对姐姐。在他的心中,没有太多的压力、也没有太多胜利和失败后的利益关联。失败是逃跑,胜利也是逃跑,不管面对什么,只要觉得不舒服就逃跑吧。
他居无定所,在这片土地上毫无牵挂。
他没有心没有肺,可以做最开心的自己,可以认识新的人,可以做出最理想的料理。
他可以是他自己,为什么日向子不能是日向子自己?
“姐姐,我……”
“无论胜负,我都不会再管你了。”乾日向子颔首,不再看他,反而清点起自己的材料和厨具,做最后的准备。
她不想再做“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