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日熄灭了,横滨最黑暗沉寂的八十八天后,大家才开始处理这场战争所带来的创伤。
积雪堆满的道路上没有车辆碾过的泥泞污秽,却在雪之上泼洒出鲜艳的繁花,平民的尸体躺在拐弯处,被家属收殓时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雪,黑手党的尸体被装起来一车车运走,沿途血一直滴落着,汇聚成弯曲的红线。
然而无论是正在清扫战场的黑手党,还是小心翼翼收殓尸体的平民,都有意识地远离着站在街口的一道漆黑剪影。
他被笼罩在宽大的墨色披风中,连帽下都没有丝毫的肌肤露出在外,只能窥见仿佛夜色缠绕的迷雾。
作为港口afia如今最令人胆寒的死神,每次任务中他只负责无情地收割生命,没有人听过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也是一团迷雾,甚至流传出来的名字都是一个单字“无”。
很多人怀疑他根本不是人,而是afia私自创造出来的怪物,一个没有名字的幽灵。
远处七彩的霓虹灯闪烁着,寒冽的夜风吹得太宰治黑色的大衣猎猎作响,他半边眼眸被惨白的绷带包裹着,只露出右边幽深的鸢色,看见街口的那道黑影,他兴致勃勃地挥手打起个招呼:“啊,是无君,又有任务了?”
“......”黑影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仿佛一座冰冷运转的机器,龙头战争结束了,最后的收尾工作都已经被森鸥外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他刚从街尾路过街头,只是准备去吃口晚饭,对于其他无关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想投以注意。
太宰治没有黏过去,他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位同僚的性格,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是真正没有感情的执行者,然而他身上的秘密足以引起太宰治的兴趣,他轻笑一声:“还真是无情啊,无君。”
黑影回到家中,将从商店买的饭团随手放入了微波炉,随后在苍白没有丝毫装饰品的房子中,他陷进柔软的沙发,疲惫地将身躯慢慢蜷缩了起来。
每个世界都拥有自己的罗网,密密麻麻交织的线就是活着的人的命运,然而黑川羽却并不在世界的命运中。
在他第一次穿越的时候,他的故乡便给予了他祝福。所以黑川羽得以摆脱罗网,成为一个不会死去的永生者。
对于一个凡人而言,时间原来可以这么漫长,他忘记了太多事情,但他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也拥有过好友兄弟,甚至是父母爱人。
一位豪勇的家主曾经收留了黑川羽,并让城中最强大的武士成为了他的老师,他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兵卒逐渐变成了剑术卓越的大师。于是他在城中定居了,这里有邻里挚友,还有可敬的长辈,嬉笑看着他的少女,他每天都很忙碌,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开始重新变得充实而完整。
直到后来敌军攻城,所有人四散逃离,黑川羽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被飞来的流矢击中,迎来了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死亡。
他被好友与亲人哭着埋入了冰冷泥土中。
后来当黑川羽睁开眼睛时,已经变成了孤身一人。他不断认识着新的人,又不断看着他们离开,然而即使如此,他就像一个非要勉强命运为自己织网的抗争者,不断结识不断失去,反反复复。
黑川羽的灵魂开始变得残缺不堪,人心破碎,直到世界的意识找见了他,祂说自己可以为黑川羽保存记忆,让黑川羽迎来新的人生,只是有一个要求。
【不要扰乱命运的罗网】
黑川羽不相信神明,却也再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让祂给自己的灵魂刻下最后一句话:
“无论如何一定要作为人而活。从最初至今,我只有一个心愿,变得幸福起来吧,然后迎接光明的未来。”
这才是真正的锚点。然而神明为了防止黑川羽扰乱命运,故意歪曲了这句话:“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吧,黑川羽。”
若最后的结局让神明满意,黑川羽永远不会得知真相,将带着他以为正确的虚假记忆活下去。
然而炼狱杏寿郎却没有被上弦三杀死,虽然世界因此苏醒,但炼狱杏寿郎却再也不会死去,他与猗窝座的战斗只有一次,那火焰燃烧殆尽的命运已经被斩断了。
黑川羽因此受到了惩罚,他获取了真实的记忆,并违反了自己的锚点,不敢建立任何羁绊,逃避着人心的滚烫,在成为怪物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多么可悲了,名为神明的游戏,自己其实并没有赢。
原来自己一直与人心背向而行,真实的记忆让黑川羽崩溃了,他紧握的蛛丝绷断,灵魂彻底滑向了深渊。
在黑川羽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现自己将之前的角色模板也一起带了过来。他身上所有的玩家权限都被收回了,这个模板只有一个伪装效果,可以将他的模样转换,变成宛如幽灵般的存在。
如此鸡肋的东西却是黑川羽正好需要的,他已经失去了名为人心的东西,即使将深厚的坚冰凿开,里面流淌的也是冰冷刺骨的血液。在来到世界的第一天,他蜷缩在落满雨水的小巷中,将深夜般的披风披上就再也没有取下来过。
黑川羽选择失去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容貌,来让自己成为了真正的更接近于怪物的存在。并且在后来森鸥外与福泽谕吉同时向自己发出邀请时,选择了充满血腥的那条路。
这百年的目标都变成了笑话,仿佛一个朝圣者发现自己的神明原来有着腐朽污秽的灵魂,他从阶梯上一步步爬上神国,膝盖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他活着的目标只有朝圣,当信仰粉碎,他又该去拖着残破的双腿去哪里呢?
往后的时候也变得无比漫长,在失去目标后,黑川羽也失去了活着的理由。
他固然可以重新捡起被遗忘的初心,然而一个失去人心的怪物,是绝对不可能获得幸福的。
窗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飘飞的雪花在昏黄的灯下不停盘旋落下,微波炉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饭团加热好了,黑川羽却没有起身去取,在黑暗中像漆黑的幽魂一样呆坐了整夜。
第二日,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平时在没有任务需要执行的时候,黑川羽就会整日都沉默地坐着,一直到新的命令传达到他耳畔。
这也是他选择港口afia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失去了方向后,似乎只有一个个不间断的指令才能让他不至于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与对前路的迷茫之中。
直到一个电话忽然打进来,响亮的铃声仿佛是一个启动按钮,黑川羽微微侧过头,从沙发坐垫的缝隙间将电话找了出来。
“晨安,无,这里是福泽。”
这的确是整个横滨少数几个会给黑川羽打电话的人了,他没有回话,沉默地聆听着,电话那边福泽谕吉还没有说完,紧接着又传来少年吃着零食的含糊声音:“喂,无!”
福泽谕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肃,此刻又带着丝无奈,他对着黑川羽发出邀请:“中午吃寿喜锅吗?”
“......”
电话那头没有回话,然后就是“嘟嘟——”的挂断声,但是福泽谕吉知道这就是黑川羽已经同意的意思,无对于邀请、命令或者请求一类的话基本上很少拒绝,正因为如此,福泽谕吉才常常担心他。因为他知道森鸥外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港口afia虽然是为三刻构想而存在,但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无算是自己的师弟,福泽谕吉一直有心照顾他,他知道无从来不会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意愿,永远将自己笼罩在漆黑的斗篷里,而且性格还单纯易骗(?),很多时候就像是个等待指令才会启动的机器。
在曾经福泽谕吉一次去黑川羽的家中,被江户川乱步一语道破他一整日不动不语的状态后,即使黑川羽加入了港口afia,福泽谕吉也会常常会打电话给他,邀请他一起聚餐或者出去,但因为暂时不想让社里的成员知道黑川羽的存在,福泽谕吉还没有邀请黑川羽去过武装侦探社。对于与福泽谕吉时而在一起的黑川羽,森鸥外也不会因此起疑,他不可能放弃一把如此好用的刀。
而不知道为什么,江户川乱步在与黑川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黑川羽表现的很有好感,江户川乱步一开始还会有些任性的指令,比如要吃什么地方的特色点心,或者限量甜品,黑川羽都会帮他买回来。
但只一次后,江户川乱步看着黑川羽将一堆大大小小的零食袋子放到他面前后,戴上眼镜沉默了一下,就没有再对黑川羽提出过任何的要求。甚至常常大部时间都是他在分享,而黑川羽沉默地坐着,这在福泽谕吉看来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黑川羽一路平安地到达了寿喜锅的门口,幸好他平日很少出门,死神之名还没有传遍整个横滨,还不至于走在街上就被避之不及的程度,最多以为他是一个不知名的COS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