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带着些凉意。
可是季清洄感受不到。
他只觉得浑身滚烫。
他没有说话, 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做一个合格的拥抱工具人。
过了几瞬，他能感觉到胸口处有点湿意。
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后, 季清洄的薄唇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他低眸看了眼怀里的人,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可是她很难过。难过到能够感染周身的空气，连周身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难过。
他在心里微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勺。
温听萝自己早已有了收拾情绪的经验。
她只是短暂地沉浸在难过中一会，将最深的那股难过释放出来后, 就好了。
她抱了一会后，便自觉地松开, 不大好意思地道谢：“谢谢你。”
季清洄挑眉，下一秒便抬手捏住她的脸。
在她控诉的眼神投来的时候, 他问：“去我家玩会？”
温听萝踟蹰：“我还没复习完欸。”
他不以为意：“那简单, 一起复习，或者，我帮你复习？”
温听萝眼前一亮。
年级第一帮忙复习？她怕不是在做梦。
这种天大的好事掉在面前，她自然不可能拒绝。
于是季清洄只用一句话便成功地哄骗了小女孩。
去他家这种事情, 一回生二回熟，她第一回犹犹豫豫满是顾虑，现在已经轻车熟路, 不再有什么担心。
——也有一方面原因是因为和他认识久了，现在已经不会再担心他是坏人的缘故。
认识的时日其实也没有太久，但温听萝觉得，在某些方面她已经很了解他。——她触碰到了他心里很柔软的那一面。
季清洄在这里的新家她还没有去过, 温听萝有些期待。
她问说：“你家现在有人吗？”
“没有。”
闻言, 温听萝便放了心。
他一个人住, 温听萝以为是个不大的房子，但没想到的是，他领她到了一个精致的独栋别墅前。
里面有个花园，但是看上去荒废已久，空空荡荡，没有花。
季清洄掏出钥匙开门。
温听萝问他：“你怎么会突然搬来这里？”
“家里的房子，离学校近，就搬来了。”他淡淡道。
温听萝噎住。家里的房子？那你之前住什么城中村？是好玩吗？
他在温听萝眼里，愈发的神秘起来。他的身上，也好像藏着数不清的秘密。
不过这里确实是比见云村方便很多。
季清洄带她上去二楼的书房。
那里偌大的桌上，摆了几本书和几张卷子。
“先看看，我去拿点东西吃。”他复又出去，只留温听萝一个人在这里打量着这个书房。
书架没有摆满，但是也摆了不少的书。
她走到桌前，去看桌上摊开的书。
都是课本，卷子也都做完了。
唔，他还是有在学习的嘛。
温听萝几乎要喜极而泣。她还以为他是个不用学习都能考第一的魔鬼。
其中一个课本上面他写了比较多的字。温听萝流连地多看了几眼。她觉得他的字很好看，平时也不经常能看见。
季清洄拿了几罐饮料来，见她站那儿发呆，拎着她坐下，“想复习什么？”
“我都可以。”她原本也不是来这儿复习的，没有什么计划。
“那你随便用，书都在这里。”
温听萝乖乖应着好。
她拿起一本他的书开始看。他在她旁边落座，和她一起看起了书。
温听萝在看到其中一道题被他用一种新的思路做出来的时候，有些惊奇地多看了几眼。她偏头问他：“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方法？”
季清洄看了一眼，也不藏私，和她说了起来。
他其实能看出她的弱项和问题。可能是教育模式的问题，她在解题方面的应变能力还不够，掌握的技巧也比较少，应对基础的考题没问题，但要是想更上一层楼，就会碰见难度。
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要是有人能针对这些给她顺一顺，会更有利于她的整体提高。
温听萝听着他讲，他就在她旁边，不过咫尺之距。她听得出神，下意识偏了下头看他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认真的侧颜。她微愣，被他的侧颜吸引住。
那一瞬间，她有一种，不管正在说什么，她都很难再听进去，已经被蛊惑了的错觉。
季清洄长得，真的很好看。
招蜂引蝶是真的，但是招蜂引蝶的前提是有资本。他也确实是有这个资本。
温听萝抠了抠手心，试图用抠手心的疼痛迫使自己冷静清醒。
她将视线重新落在课本上。
——他的声音也好听，嗯。
季清洄扬了扬嘴角。
装什么冷静清白呢，温听萝？
温听萝和他一起待了会，一看到什么问题转头就能和他一起探讨。她发现他的思路很清晰，而且时刻保持冷静，和他一起探讨问题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样的氛围，甚至有些贪恋。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闻见他身上的柑橘香。
今晚伊始，她觉得这是很糟糕的一个晚上。但直到现在，被季清洄推翻。她开始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因为这个夜晚有很值得被安放在记忆里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流逝，温听萝准备回家时，还有些意犹未尽。她觉得她还没有待够，问题也还没有找完。
季清洄挑唇，声音散漫道：“舍不得啊？舍不得下次可以再来。”
她还在嘴硬：“才没有。”
他的那双狭长的凤眼，像是已经看穿一切，只是轻笑，但笑不语。
他送她回家。
夜里，行走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挣扎地撕扯开黑夜。
温听萝想，她希望在失意的时候，身边能永远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因为那样的感觉真的很好，孤零零的心也稍得熨帖。回想之前，他好像每次，都出现得很及时，能够叫她不至于一个人忍受孤独与难过。
一个人难过，真的是件不是很美好的事情。
-
温听萝出门时，温常赋和徐亦婉在书房。
她回到家时，他们还在书房。
只是不多时，他们便出来了。
看见女儿，徐亦婉笑，“还没睡吗？宝贝。”
温听萝摇头：“还早，睡不着。”
徐亦婉牵着她的手，与她说起一件事。
“萝萝，程洪昌能从他们公司在蒲县的分部调来槐城总部，其实是爸爸妈妈暗中使的动作，之前妈妈好像和你提过一嘴，但你可能没太注意。不然以程洪昌的能力，这次的晋升怎么也轮不到他。后来我们两家各自把孩子带回去后，这件事情原本就结束了，他既然都来了总部，我们自然也不会再把人赶回去。”
温听萝颔首，但是不知她现在提起这个是要做什么。
徐亦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接着道：“可是这次的事情查清楚后，我们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咽下这口气。等回头，我们会撤回对他那边的交代，叫他的顶头上司不必再顾及我们，所有的事情公事公办，该辞退就辞退，该降级就降级。”
以程洪昌的能力，没了温家的帮助，根本没法在总部留下，也就是说，除非程洪昌换个工作，否则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打道回府，重新回到蒲县去。
这样的事情或许只是小事，但起码，能叫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必再在槐城碍眼。
唯一一个值得顾虑的点就是程蕴。
但那是从前的顾虑，现在徐亦婉已经不会再去考虑程家的孩子。
她的满心怨恨，无论如何都发泄不出来，更不必叫她去担忧什么别人家的孩子。
徐亦婉询问着女儿的意见，温听萝听罢，只是颔首：“你们决定就好，我没有意见的。”
在槐城的总部，程洪昌可以开更高的工资，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可以给程小哲更优质的教育。
要是一夕之间将这些全都掠夺——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见过了这里的繁华，再叫他们重新回到蒲县，对他们的心理来说就是个很大的挑战。
而且没了这么好的机遇，他们今后再想靠自己走出来，那难度更是不低。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程蕴愿意吗？
一个程蕴只要闹起来，都能搅得他们家无宁日。
其实温家真说起来也没有做什么，但就是能叫程家人从骨子里难受。
温听萝佩服起了父母的智慧，她赞同这个做法。
槐城的一切，本就不属于他们。因为她的缘故叫他们得到了，如今再因为她的缘故叫他们失去，一切都不过是因果循环。
得了女儿的赞同，徐亦婉转头就去办。
肖来娣还真当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呢？
温家摆在这里，在他们的事情上随便动点手脚，轻易就能叫他们不能翻身。
没遇到事情还好，真遇到事情他们就知道哭了！
这口气，徐亦婉咽不下去，这辈子都咽不下去！
她一手要叫自己的女儿平安顺遂，一手要叫程家下半辈子无论如何也不好过！
今日肖来娣那嚣张的气焰，烧不了多久！
-
期中考试很快到来。
这次是年级统考，统一按照上次考试的成绩安排的座位。
上次考试，季清洄是第一，温听萝是第二，杭楷是第三，是以这次他们三个坐在了一班的前三个位置。
温听萝抬头便是季清洄。
他坐在她后面这么久了，但她坐在他后面，还是头一回。
等待分发试卷的时候，她下巴托腮，盯着他的背影看。
季清洄正好回头，突然得温听萝毫无准备。她一匆忙就低下眼睛看自己的手，凭空生出一种自己在做贼的感觉来……可明明，她是光明正大地在看他诶。
季清洄不急不缓地和她借了个三角尺，后又转了回去。
温听萝心跳失控，根本没看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偷看。
试卷开始分发。
她偷偷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提醒心跳该降速了。
一整天的考试下来，她写得很顺利。
她感觉比上次还要好一点，一是没有上次那种对新环境的陌生和手忙脚乱，二是这段时间对槐城一中的适应渐深，她也刻意地去熟悉了这边的教育系统。上次她面临的所有问题，都被她利用这段时间很好地适应与解决。
期间季清洄有一次笔掉了。
他弯腰去捡，眼尾的余光一扫，将她收进眼帘。
他看见她了。不过她在很认真地答题，并没有注意到他。看起来，她答得很好。他放心了些，捡起笔坐回去。
这次考试是要实行淘汰制的，如果成绩位次掉出一班，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再留在一班。
一班有几个成绩较差的人，在考完试的当场，心态就绷不住了。有个女生更是直接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原本考完试是很轻松的氛围，被这样一影响，一班的气氛不由得紧张和尴尬了起来。
温听萝抬眸去看程蕴。
如果上次任由事态发展，程蕴没有想通，固执的想留在一班，那现在趴在桌上哭的人，肯定也有她的一份。
还好。
她稳住了。
大抵是想通了吧。
以她的能力，她应该很清楚，她跟不上一班的进度。强行留在一班，对一班没损失，损失的只有她自己。
只要想得通这点，不那么执着，就是好事。
对了。
温听萝想起程洪昌那边的事情，也不知道，没了温家，程洪昌还能在总部留多久？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程蕴到时会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去蒲县？
只是回到程家、只是换个居住地点和程家人一起住都已经叫她这样崩溃，温听萝有点难以想象，要是叫她去到蒲县，去那样一个她从小到大连去都没有去过的落后县城，她会怎么样？
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她，大抵是不会跟去的吧？
终于考完试了，又是吃大闸蟹的季节，今天一大早徐亦婉就和他们说，叫他们好好考试，考完回家有大闸蟹犒劳他们。
温辛来喊她回家，她收拾了下书包，跟了上去。
程蕴闻声，望着温听萝的背影，直至消失无踪。
她有些落寞地收回视线。
她也好想回家。
在学校的宿舍住久了，她都快忘记“家”是什么味道了。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主要是，她已经没有家了……
这个时候回到家，妈妈一定是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好吃的，好喝的，考完试想去哪玩都能提，妈妈一般都会满足的吧？
程蕴从前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珍贵，可直到现在一回忆，才发现是满满的美好。
住宿舍的同学一周都会回去一次，久一点的就半个月、一个月，只有她，从住进来开始，就没有回去过。
那些同学的家人也常常来看他们，或是送东西来，或是送吃的来，只有她，从来也没有家人探望过。
正想着呢。
她拎着打包的饭菜走到宿舍门口，就被宿管阿姨叫住。
“程蕴啊，你过来一下，你妈妈来嘞，在这等你好一会了！”宿管阿姨喊着。
程蕴在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以为徐亦婉来看她了，她眼前一亮，惊喜地看过去——可没想到，看到的是肖来娣。
程蕴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
就这脸变的。
肖来娣嗤了声，哪里看不出来这妮子心里在想什么？
呵，很好，还搁这嫌弃她呢？怎么了，她跑这么一趟多折腾啊？还挨人嫌弃！
肖来娣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就拉下脸去。
程蕴对着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她不愿意在这里和肖来娣说话，她一点也不想被人知道这是她妈，能少被一个人知道就少被一个人知道的好。是以这时候她也没有多说，只催道：“跟我去我房间。”
见肖来娣还没动，眼看着一个个的同学都从这边经过，且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视线，程蕴咬牙，上前去拉她：“你愣着干嘛呀？站这里好玩吗？”
肖来娣哼了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她拉走。
“死妮子，这么不待见我呢？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我告诉你，我就是你妈，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的妈，你再怎么不想认都改变不了！你还在惦记着温家那个呢？嘁，做梦去吧你，人家有自己的闺女了，哪里还看得上你啊？指着她来看你呐？——不可能！”肖来娣啐了一口，“还嫌弃我？呵，我还没嫌弃你，你倒是先给我嫌弃上了！”
程蕴满脸憎恶，她讨厌极了肖来娣的这副粗鄙的嘴脸。
一点素质都没有！
不过有一点她说得没错，自己就是不想认。
“你来干嘛？快点说，我没空。”她撇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