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
组织里是绝对不缺医疗人员的, 甚至比外面的医院还要专业许多,从临床到科研的人才都有——当然了,这些人是不是自愿为组织服务, 得另说。
“为什么昏迷?”
病床上,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西宫月昳呼吸浅淡, 氧气面罩扣在脸上,一众设备发出刺耳尖锐的“滴——滴——”声音, 持续而稳定。
也幸好是稳定的。
医生也难办:“病人没有忽然昏迷的前例。看起来有些像是剧痛之后身体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但我们并不清楚剧痛的原因。剧痛也只是一种猜测。”
他使了个眼色给琴酒。
——在场的人,除了波本, 都知道西宫月昳幼年参与过的实验,天知道那时候疯狂的人们给他注射过什么东西。虽然每年体检的时候西宫月昳的身体都还算正常, 但谁能保证那些后遗症不会在某一刻爆发呢?
“您的手臂受了伤, 需要先去包扎吗?这种天气,放着不管的话, 伤口易出现炎症……”医生顶着琴酒难看至极的脸色,硬着头皮往下说。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别拦着我, 我有权进来。”宫野志保仍穿着一身白大褂, 她身上还有一点酒精的气味, 刚在实验室消过毒, 就从同事那边听见了西宫月昳昏迷的事情。
组织对研究人员的控制其实非常强,她虽然早早地接触了研究核心, 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内容。宫野志保知道西宫月昳每年都会来实验室这边进行一次体检,记录身体数据,她是能够隐约猜到点什么的。
直到今年, 她做的aptx得到了一定的成果, 她在组织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权限提升后,她向组织提出了申请,让她看一看过去其他实验组做的数据。
青木伶来找了一次她。即便恐惧无比,宫野志保还是坚持看一眼那份已经被废弃的数据,称这样有利于她进行后续的研究。
申请被通过了。她没看青木伶有些许复杂的目光。
宫野志保终于知道了西宫月昳参与的实验究竟是什么。
那一次,她差点当场失态,好险才忍住了一拳砸向机器屏幕的愤怒。
宫野志保并非不知道组织进行过很多人体实验,她作为理性至极的实验人员,也见过很多其他人无法接受的场面。反对,却也没有办法拒绝。
但十几年前的实验……全都是对真实的婴幼儿下手啊!
看着冰冷的数据,宫野志保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一片又一片的血色与哭喊。她无法想象,西宫月昳也是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的,并且是活下来的唯一一人。
而且……后来还长成了这样乐观的一个人。
她也在那次实验的收尾里看见了自己父母的影子,于是许多的事情便浮出水面。为什么她在没记事之前就被送往了美国留学,而后来才到美国的西宫月昳会特地挑选和她靠近的学校。
一开始她以为是又一个组织派来的人,给了很多冷脸,可是西宫月昳一直没有放弃。
接触过后,宫野志保才发现西宫月昳也是被监视的人之一。同病相怜下她开始和西宫月昳接近。他们年龄差得不大,宫野志保正好要比西宫月昳大一岁,又总是见他生大病小病、遭遇各式危机,很快就对这个可怜孩子产生了一种怜爱。
过于沉重的压力之下,她很早熟,有一点点把西宫月昳当做自己的亲弟弟看待。
现在,在认识了这么久之后,她忽然看见了自己父母与西宫月昳的联系。
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什么线被串起来了,一切的命运在过去早就已经产生交集。她心中动容,正打算在这次西宫月昳来组织体检的时候,好好质问一下这个家伙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也好好研究一下之前遭遇的种种事情有没有对他的身体产生很严重的影响。
即使每年简单的体检数据都有保存,宫野志保仍旧不够放心。
她期待,惶恐,不知所措。
等待着两只笼中雀的又一次见面。
却只听见了他忽然昏迷的消息。
宫野志保觉得大脑中有根弦“啪”得一下崩断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冲到了病房。
看见了昏迷不醒的、睡得一点也不安宁的少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
……
其实西宫月昳自己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肯定是死不了的,看着还有很多的能量余额,西宫月昳无比坚定地想:
在存款用完之前就因为别的意外而死,岂不是太丢脸了?
他只能沉下心去思考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魔女,红魔女的占卜。小泉红子在她的房间里进行了一些更复杂的占卜术。他并不清楚魔法的构成,但直觉告诉他,小泉红子可能不会只是单纯地进行占卜。
这个魔女不是好欺负的对象。
果然,说是占卜,淡淡的魔法光芒却围绕着他们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极其不详的红色,宛若地狱的业火在此燃烧,照亮了彼此的脸。
在这样的光芒中,他看见了无数的……线。
弯弯绕绕的线。
“这是什么?”他下意识问,但周边的两人也没有回应他。
太宰治、费奥多尔周边同样环绕这数量极多的线。它们缠绕着、旋转着,千变万化,仿佛每一刻都有不同的形状,有的直接连接在他们身上,有的却是在周边,永不相交。有一些线在他们彼此之间也牵连起来,绕了十几个圈,婉转又复杂的相撞。
西宫鹤影看见自己与蛇蛇之间有着一根极其明显的线,除此之外还有好几根和蛇蛇牵连在一起的线条,颜色不同,形状也不同。
好在太宰治与费奥多尔和蛇蛇也有这样的线,只不过没有他明显。
“命运。”费奥多尔开口,“这是我们的命运啊。”
太宰治:“真复杂。命运就是这样混乱而不讲道理的东西吗?”
“命运是早已注定好的。”小泉红子终于出现,她站在光芒之外,身边没有被那些命运之线环绕,“我劝你们不要乱动。命运一旦受到扰动,后续的变化可是谁也无法把握的。”
“噢。”
小泉红子依然觉得在场的几人没有人听她说话。
她扶在门框上的手指扣紧了:“这就是惹怒魔女的下场。”
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巨大的镰刀,有些类似传说中的死神的武器。
刀刃从空气中划过,明明没有接触任何的东西,却能让人听见非常恐怖的、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崩裂声。
有几根线崩裂了。
它们扰动在一起,互相纠缠,在这一刻,三人的命运混乱起来。
——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空中。
太宰治和费奥多尔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们都听说过两股强大的异能力相撞时,有几率会产生“特异点”,但那种特异点很随机,在出现的时候能够带来什么效果也是随机的。此时这个漩涡给他们的感觉就如此。
如果是异能力就好办了。太宰治想。
他的人间失格终究是只能无效化异能力。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西宫鹤影捂着额头,“漩涡快要把我们吞噬了。”
“命运的线绷断了,我们会死吗?”太宰治疑问。
费奥多尔:“不一定。”
那漆黑的、不知通往何方命运的漩涡,终究是把三人给吞了进去。
只留下小泉红子和地上一动不动,没有在魔法阵里的蛇蛇。
蛇蛇:“?”
下一秒,它因为灵魂割裂的痛苦剧烈挣扎起来。
西宫月昳的回忆只能到这里。
他不觉得自己的马甲已经死了,但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和他们之间失去了一部分的联系。
灵魂……他有一部分灵魂绑定在马甲身上,顺着那个漩涡被卷走了。
连带着系统也……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在剧痛过后,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偏又因为某种奇妙的力量,无法睁眼,也无法做出反应。
他听见宫野志保愤怒至极的声音,这位向来惧怕琴酒的少女压着声音质问他。
又听见病房内嘈杂的声音与拉扯,以及机器们规律的运行声。
也许,得等另一部分的灵魂回来,他才能恢复正常了。
……
【呜哇!为什么我联系不上本体了!】系统慌得要死,它先前为了研究小泉红子的魔法,把大部分的运算能力放在了西宫鹤影身上,谁知道忽然就出事了,【月月,月月那边怎么办……】
【醒醒啊!月月,你有在操控这个马甲吗……】
西宫鹤影慢慢睁开眼睛。
“系统……?”
他看着陌生的环境,只觉得头剧痛无比,轻轻一晃就想要吐出来。
【呼……月月你还在就好。我联系不上本体了。】
西宫鹤影有些诡异地沉默。
半响。
“我也。”他敲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意识被彻底分开了。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一半的意识,还能称为是原来的人吗?”
【月月……】
【我们现在在哪儿?】
西宫鹤影坐起身,很是茫然地捏了一下自己的五根手指,莫名觉得平常非常习惯的身体现在有点陌生。他四下望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太宰治和费奥多尔。
街道有些许的陌生,他摔倒在阴暗的小巷中,和一些难闻至极的垃圾靠在一起。
脏兮兮的。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落魄过了。
衣服上沾了一部分的污渍,他随手把外套给脱了,同那些垃圾丢在一起。
现在似乎是白天,巷子外有人的声音。西宫鹤影轻声迈步出去。
——破风声。
超级巨大的一团不明物体从眼前飞了出去,直直砸中了大楼,震天响。
他惊愕极了,下意识捂住耳朵,同时也看见了那些建筑的形状。
这不是横滨的五栋大楼么。
一些他不认识的人似乎正在和Mafia交战,异能力、枪火交接在一起,最恐怖的是其中的两道影子,一黑一灰,每次出手都像是要把空气撕裂那般,地面和墙壁被这两人弄得到处都是碎痕,玻璃的碎片弄了一地。
又一梭子弹扫射到他的脚边。
西宫鹤影:……
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魔术师啊——
森鸥外这个狗东西究竟在做什么?怎么会让人直接打到Mafia门口?
号称战力天花板的中原中也呢?
【月月!你躲远一点!】
西宫鹤影庆幸自己点了闪避,他脱去了显眼至极的白色衣服后,从一个已经倒下的路人身上扒了件普通的衣服套上。
【你要去哪儿?】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西宫鹤影压低身子,极其隐蔽地贴着边溜过去,在所有人混乱交战的时候进入了Mafia的大楼,‘我得去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没准太宰他们掉进里面了。’
他不擅长战斗,但隐匿和躲藏技术一直都很在线,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是一路跑到了Mafia的电梯。
可以直通顶楼首领办公室的电梯。
【你说,我们这样,会被森鸥外认作是刺客吗?】
西宫鹤影瞥了一眼外面打得热火朝天的人。
‘也许。’
‘我总觉得正在战斗的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有些眼熟。’他视力很好,透过电梯望出去,还能看见一道猛烈的灰影,‘这种异能力很常见吗?’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从底层到顶楼不需要多久,但西宫鹤影却莫名焦虑,一分钟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快一点吧。他在电梯里矗立着,微微垂眸。
——电梯到了。
顶楼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窗户被厚重的幕布所遮挡,看不见一缕光。到处充满了一股令人不喜的、沉闷的死亡气味。不像是森鸥外的办公室了,森鸥外虽然喜欢在房间里布置很多增加威严的东西,但绝不会营造出如此低沉的感觉。
西宫鹤影下意识皱眉,思维运转下,想起还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天台。
他转身跑去。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在小泉红子那里的时候他们三人命运被搅乱,产生了大量不应该存在的交集,他莫名能感受到太宰治就在楼上。
果然,在他转身上了天台之后,瞧见熟悉的太宰治站在那里。
而且是……
两个太宰治站在那里!
【噫!双倍的痛苦!】
西宫鹤影瞳孔地震。
两个太宰治宛若两只正在炸毛的猫,互相对峙,分别站在天台的两侧。他所熟悉的那个太宰治看起来有些狼狈,一身的黑西装沾了灰尘与血迹,绷带也散开了,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但好在精气神十足。
另一个则站在刺目的夕阳血光中。
西宫鹤影打量他的时候不由得眯起眼睛,同样是黑色的西装,他却更加沉稳,过于宽大的衣服披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躯体上,一条不太适合的红围巾松松挂着,同样被风扬起。
他的气势是明显压过西宫鹤影所熟悉的那个太宰的,但西宫鹤影只觉得这个太宰治像一只格外可怜的、被人抛弃的黑猫,千疮百孔地站在天台的大风里,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夕阳与无尽夜色。
“太宰君?”
在他打量太宰治的时候,那位太宰治也在打量他。
显眼的白色发顶,发尾古怪的渐变,瞳色是温柔的矢车菊蓝,这只站在风里无比伶仃的黑色猫猫微微睁大了眼睛,又再看清楚西宫鹤影的五官后颓丧下来。
不是……
他自嘲般笑了一下:“真是不幸,在计划成功的这一天,命运却被人扰乱了。”
太宰治仍旧在猫猫炸毛:“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不行。”太宰治无比真诚,“你不能比我先成功。”
那个较为年长的太宰治往后退了一步,离天台的边缘更加近了。夕阳又往下坠了一分,橙色的光芒逐渐变成深红色,如火焰燃烧了半边天,也烧到了天台上的这几个灵魂身上。
“鹤影君,这个太宰可不是什么好人哦。他篡位成为了Mafia的首领,无底线地扩张地盘,已经把Mafia变成了择人而噬的野兽了呢。”太宰治在一旁说。
“嗯。”
西宫鹤影一错不错地盯着首领太宰。
他的心也跟着夕阳悬起来了。
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正在大脑中报警,一时间连灵魂撕裂的痛感都压下去了,系统似乎在耳边说了点什么,但西宫鹤影过于专注,压根没听。他用了毕生所学的扑克脸压制住一切的躁动:“那位太宰君,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了。”首领太宰迎着风张开双臂,他脸上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只有纯粹的放松,“意外太多,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功……可惜了,本来应该交代给年轻人……”
最后的声音隐没在风里,重力吞没了他。
——那怎么行。
西宫鹤影真的觉得自己加班过头,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用尽全力才捉住了首领太宰的手腕,纤细的腕骨上都摸不到什么肉,手指无力地垂着,没有一点自救的欲望。
他力气没那么大,自己在天台也飘飘摇摇。
太宰治在一旁不知道想什么。
西宫鹤影也顾不了两个太宰,他只能专注眼前这一只不太乖、不太听话的可怜受伤猫猫,两只手拉一只手,最后故作轻松地微笑:“太宰君,怎么能这样呢?”
“……”首领太宰垂着眼,“放手。”
“我不放。”西宫鹤影觉得自己好狼狈哦,风一吹,乱掉的发丝就糊了一半的脸。他又不是那种秃鹫或者老鹰,不会飞,也叼不起一只想死的超大黑猫猫。可是,就算这样僵持下去他俩会一起落下,他也绝对不会松开手。
他不能让这件事变成后半辈子的噩梦。
“我都还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西宫鹤影绷着力气说,“但是我知道,你认识我。你看我的眼神绝对是认识的。”
“甚至,你也认识西宫月昳。”
虽然只是一种猜测,但他也不得不在此刻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
“你肯定认识月月,你看见我的眼神分明是在期待着谁,结果发现不是。”
他捉着首领宰的手,在这样的时刻感受着这个人的心跳。
啊,死气沉沉的猫猫,起码是也是有心跳的嘛。
“别死,好吗?”西宫鹤影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开始自己卖自己,“你一定想要见一次月月。这样吧,活下来,我一定让月月过来见到你,你想看见什么样的月月都行。”
他硬着头皮:“泳装的也行——”
“还有太宰君,你如果不过来帮忙,这辈子都别想和我家月月在一起了。”他再次卖了自己,“你别忘了他备胎可以搓两桌麻将!!!”
首领宰&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