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恪府。
张浚、马扩和黄岐善缓缓走进唐家的正厅,各自与唐恪等人见礼,这才归座。
朝中三品以上京官,三省六部主官,今日来了大半。
可见唐恪如今权势,已经基本上取李纲吴敏而代之。
宗泽被皇帝调取带兵防御西夏人,被排挤出京。
朝中李纲和吴敏、郭志舜等数十人辞官,目前执掌大宋朝纲的也就是来唐家的这些人了。
于唐恪耿南仲而言,数年忍辱蛰伏,终有此扬眉吐气之日,自有几分傲然。
唐恪环视众人,朗声道:「诸位同僚,今日之朝局已经大定。京营禁军于种家掌控之中,东军日后也会渐被清理,若再待西军十万回防京师,朝纲便会更加稳固。」
耿南仲也笑道:「大局初定,不过,我等还需谨慎从事,万不可被贼人反噬!」
一干朝臣立时对唐恪和耿南仲开口吹捧,极尽美誉之词。
马扩在旁看得暗暗冷笑。
他本以为唐恪和耿南仲这些人与王霖之间的分歧不过在于政见不同,但在家国大局上,应该是殊途同归的。
可如今见唐耿等人所行种种,毫无大局观念,为一己之私不惜枉顾社稷江山,还口口声声为了大宋生死存亡,实在是令人恶心。
如今西夏大军入侵西北,这些人为了掌权,丝毫不顾危局,直接调西军十万回防京师。
如此肆意妄为,若是西夏与金人同步入侵,左右夹攻之下,大宋还能不亡?
张浚深沉的目光从唐恪身上掠过,他心头的失望险些溢于言表。
他冷眼旁观,看得清楚。
这唐耿二人最终的目的,应该还是要裹夹西军主力难逃东南,偏安一隅,准备放弃东京和河北河南之地。
单凭这一点,唐耿二人就该杀。
黄岐善可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听闻唐耿二人话语中有迁都东南的意味,忍不住质问道:「请问唐相,耿相,若朝廷携大军南迁,河北、河南、山东、河东的千万百姓,将情何以堪?」
唐恪扫黄岐善一眼,笑道:「伴山公,稍安勿躁,朝廷南迁,并非放弃河北河南。
我意,今后战局,当以东军在河北河南与金人周旋为主,建立第一道防线,西军护驾南迁,以长江天险构建第二道防线,此乃与金相抗的长远之策也!」
唐恪略有些得意,这是他的政治主张,如今可化为现实。
张浚忍不住心中暗骂,还能更不要脸不?
让东军孤军在河北河南消耗,西军则保护你们这群贪生怕死之辈逃亡江南……如今大宋朝堂被一群这般无耻的货色占据,亡国灭族就在眼下了。
黄岐善如何还能忍得住,他勃然色变,冷笑着拍案而起:「不战而逃,祖宗社稷将毁于尔等之手,本官羞于尔等为伍!」
黄岐善愤愤单手掀起前襟,用牙用力咬开半截衣角,愤愤掷落在地,以示割袍断义之举。
黄岐善忿然离去。
众臣面面相觑。
却又见张浚和马扩也默然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唐恪和耿南仲对视一眼,却是面色冷漠,无动于衷。
在唐恪看来,纵然张浚这三人反对南迁,也已经无损大局。
……
种师道府。
种溪匆匆而入,种师道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淡淡道:「军中情形如何?」
「父亲,京营禁军原为王霖命关胜训练的神武军,这五万人的班底原为京营禁军一部分,南京禁军一部,还有原拱卫皇陵的皇陵卫。
严格说起来,京营禁军并非
王霖的嫡系,儿子等进入军中,顺利接管兵权,并未遭遇太大的阻力。」种溪抱拳道。
「父亲,目前之局,只待西军主力回防京师,整个东军便不足为虑。只要京师安,便会天下安。」
种师道沉默片刻,摇头道:「调西军回京师,必会引得西夏人和金人趁虚而入,老夫估计,金人必将在今夏举大兵入侵真定,刘延庆挡不住。
真定一丢,金兵必长驱直入,河北河南同样保不住。东京也难守。」
种溪犹豫一会,才压低声音道:「父亲,儿子看唐恪等人之意还是要南迁,割据东南半壁!我们种家护驾南征,自能保百年富贵,至于河北河南,若是守不住,那也只能放弃了!」
种师道深吸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我们种家世代镇守边陲的忠良将门,如今却成了为富贵而丧国失地的蝇营狗苟之辈!」
种溪冷笑起来:「父亲,我们种家世代忠良,换来的却是像狗一样被驱逐出军中,王霖不死,我种家便死无葬身之地!」
种师道长叹一声:「罢了。如今之计,也只能顺应大势了。你命人传信洛阳,我种家即刻变卖家资,准备迁移往杭州安置。」
话音未落,有家仆匆匆进厅来报:「太尉,官家传旨,让相公速速进宫议事。」
种师道一怔。
……
两日前。
西夏十万大军出麟府强攻保德军,保德军节度使、西军大将蒋耀坤率军溃逃,府州陷落!
岚州西军守将见势不妙,也率军南撤。
岚州也落入西夏人手上。
如此种种,西夏已占关陕数州之地,遥逼太原。
整个大宋西北,为之震动!
几乎与此同时,完颜娄室于幽州发兵十万进攻河北,大军已至易州,距离河北边界不过百余里,河北震动!
完颜宗干率军五万出西京大同,进攻雁门,被韩世忠所部阻于雁代关外。
关陕失陷!
河东危矣!
河北危矣!
雪片般的军报八百里加急传递往京师而去。
所以,种师道被赵佶临时招进宫去,研讨的就是如何应变,干脆或者说讨论是不是应该立即南迁东南,放弃整个河北河南。
宫里的秘密南迁动议却不必说,因为即便是要南迁也需要时间,不可能今日想起南迁,明天就能走,这是一项复杂工程。
只是西夏人和金人先后入侵大宋,河东河北边防即将不保,金人终将南下的消息在京师传开,甚至朝廷意欲放弃河南河北南迁东南的流言,也传得甚嚣尘上。
京师动荡,店铺关门,百业萧条。
宗室、各家权贵高门都在紧锣密鼓做着逃离东京的准备。
可有钱人和有权阶层可以跑路,南迁后他们照旧可以积攒一份殷实家业,可普通百姓往哪里跑?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京师,纵然小康之家,离京瞬时便一无所有。
所以与朝廷想要跑路相对应的是,坊间百姓这些日子累积起来的愤怒、恐惧和绝望情绪,已经处在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节点上。
权贵之家低价变卖田产家资,因为京师商贾也在跑路的计划之中,根本无人接手,所以各家出售的家资尤其是田产庄子,都不是白菜价,而是近乎白送的地板价了。
最后,给点钱就卖了。
能卖一点算一点,不然日后都便宜了金人。
这其中,也包括最近惶恐不安的京师韩家。
王霖出事,齐国和韩嘉彦两口子闻讯一病不起。
现在韩家掌家做主的是韩嫣的父亲韩恕。
汝阳侯府。
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进府,花荣亲自来迎。
多时不见,慕容婉儿依旧国色天姿,只是明显风尘仆仆人清减了不少,韩嫣一时情怀激荡,忍不住垂下泪来。
慕容婉儿与韩嫣相拥而泣,又旋即与诸女相见。
其实她来东京已经有两日了。
这两日,她暗中操控渤海商号在东京的分号大肆收购东京权贵出售的店铺、庄子和宅邸田产,据不完全统计,目前东京城中的不动产,至少有八成到了她的手上。
听闻韩家在城外6个庄子,千顷良田,城中十余店铺,居然打包出售,价格为两千贯钱。
韩嫣目瞪口呆,面色羞愤,极为难堪。
这还是慕容婉儿看在韩嫣的面上,没有往下压价,不然,可能一千贯钱韩家就出手了。
慕容婉儿轻道:「姐姐不必难受。危难之时,人各顾各,其实也属于正常。
韩家也算讲情意了,还派人要接姐姐回府,甚至还提出说让翰儿也去韩家,随韩家一起南迁。」
韩嫣掩面哽咽道:「婉儿,莫要再说了。来人,去传话给韩家,就说奴已嫁入王家,是王家的媳妇,生死都在王家,绝不会拖累韩家。此事,再也休提。」
诸女便上来安慰韩嫣。
花荣在旁听得诸女所言,他略一沉默,缓缓道:「王妃,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花荣是花蕊的兄长,韩嫣诸女对他也颇敬重,韩嫣闻言抹去眼泪抬头道:「兄长请讲。」
「我意,为防万一,今夜立将翰儿几个孩子转移出城,保护在城外庄子上,就算是王妃你们也不必留在城中,府上就让花蕊、三娘和完颜公主坐镇便是。」
韩嫣等女心中一震。
已经到了这一步吗?
花荣的声音虽然温和,但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决绝,这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打算了。
韩嫣颤声道:「兄长,若是如此,奴留在府中,请兄长保护各家姐妹和孩子们出府!」
赵福金皱眉反对:「这怎么行,姐姐必须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