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霖一怔。
眼前佳人原本“含情脉脉”,应为这阙词所动。
突然变得这般横眉怒目,冷若冰霜,着实有些……翻脸比翻书还快哦?
王霖目光落在自己这阙词上,终有些明悟。
朱淑真冷道:“这一手几可乱真的官家所创瘦金体,着实醒目,淑真虽为女流,却也听人讲过此处,这天下间能与官家笔迹书法近乎雷同者,唯渤海郡王王霖一人尔!”
王霖抬头深望着朱淑真,缓缓起身来躬身一揖:“真娘子果然不同凡响,在下正是山东王霖,因公务来杭,昨日在楼外楼上,不便通名,便化名韩氏,并非故意欺瞒,还请娘子恕罪!”
朱淑真目光更显疏离冷漠:“不知王爷来寻奴家,到底所谓何来?那些所谓的仰慕奴诗文的怪话,就不需要拿来湖弄奴家了。”
王霖苦笑,一时无言以对。
他虽为引钱子仪和钱钟书入伐,但今日来访,却真的也是仰慕朱淑真的才学,并无寻花问柳之意。
毕竟他前世很喜欢朱淑真的词。
但奈何他直觉眼前女子似对他有着极深的成见。
韩庭公子可登堂入室,侃侃而谈,唯独山东王霖,名头一露,反倒要被人扫地出门?
自己的名声……不该吧?
“若王爷别无他事,还请回吧。民女蒲柳之姿,鄙陋之才,实无资格与王爷这等贵人以文会友。”
这话就更难听了。
直接撵人了。
王霖苦笑:“真娘子怕真是误会甚深了,在下固然化名,却并无意轻薄,不知娘子何以前恭而后倨乎?”
朱淑真冷笑:“听闻王爷风流之名久矣。不过,这都与奴无关,若是王爷以为奴也是那愚弄好骗之人,想要在杭州留下些风流佳话,那真是找错了人。”
“……”王霖以手扶额:“这……从何说起啊?”
朱淑真眸光中闪过鄙夷之色:“东京樊楼,王爷以一阙摸鱼儿得了天下第一花魁李师师的芳心,据闻那李师师自荐枕席……随后,王爷又以一首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不老,竟将那易安居士哄得五迷三道,而随之不久,王爷又出佳作,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又纳了一绝世佳人……”
“莫非王爷以为,淑真亦是那轻浮之人,任你一两阙词,就要投怀送抱、以身相许?”
朱淑真面色蒙霜:“那钱子仪为两浙路转运使钱钟书之子,百般利诱、万种要挟,但淑真唯有一句答之:宁死不为顽物!”
“请王爷自重!”
王霖:“……”
这误会大了。
他张了张嘴,本想解释两句,突一想,解释了她也未必信,又何必多此一举。
王霖耸耸肩,起身拱手道:“既然真娘子对在下颇有误解,在下就此道别,还望娘子珍重吧。”
朱淑真冷笑不语。
王霖转身就走。
反正时间上也差不多了,那钱子仪应该已至朱家门外。
王霖缓步而出,朱淑真默默随后,却不是送别,而是关门。
钱子仪果然在门外。
十余彪悍护卫列于其后。
见王霖出门,钱子仪冷漠一笑:“韩公子!汝来真娘子家,可曾问过钱某人允许与否?”
王霖奇道:“在下来访真娘子,纯属以文会友,还需要谁的允准?这与你何干?就算在下作奸犯科,也自有国法和杭州衙门来裁处,你虽是官宦子弟,但管得……也忒宽了吧?”
钱子仪顿怒形于色:“真娘子……乃钱某之红颜知己,你敢意图染指,那便是自寻死路!”
钱子仪没想到一个外来的游学书生,竟敢跟他当面锣对面鼓了,若非当着朱淑真和周围这群邻人的面,他早就命人将王霖拿下了。
但此刻还是不得不保持着几分风度。
王霖晒然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真娘子乃江南才女,在下仰慕已久。也不妨跟钱公子说白了吧,在下来江南,就是奔真娘子来的。我不远千里而来,岂能任你一句话,就半途而废?”
周遭围观人氏目瞪口呆。
此为何人?竟敢与钱公子争女人?
门内,朱淑真俏面一黑。
对王霖风流好色的恶感又加深了一层。
钱子仪怒极反笑:“钱某真没想到,杭州城内竟冒出汝这般不知死活之辈,好,甚好!”
钱子仪挥挥手。
十余护卫一哄而上。
柳林巷深处,数名虎神卫正待冲出护主,却被燕青所阻。
王霖倒背双手,一步跨出。
两名钱家护卫冲至近前,却被他兜头一拳,又是一肘,轻描澹写击倒在地。
剩余护卫还不及反应过来,王霖已如同花间信步,三拳两脚,悉数放倒。
围观杭州柳林巷群众惊呼连连,躲避在远处。
钱子仪面色大变,他没想到王霖一个文质彬彬的外来书生,竟有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
自家这些护卫都是虎狼之辈,可在他手下却如同蝼蚁。
王霖静静站在钱子仪面前,澹道:“我知你是两浙路转运使钱钟书的儿子,在杭州一手遮天。但这男女之事,素来讲究你情我愿,郎情妾意,方为美事。如你这般厚着脸皮、不择手段、百般纠缠,与下三滥无异,枉读了圣贤书了,回去让你爹再好好教教你。”
“我与真娘子……”
王霖轻声一笑:“古人云:千里姻缘一线牵,如今又情投意合。钱子仪,劝你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喜成人之美,你若自诩君子,那便就此罢手,我也不为难你。可你若仰仗你父权势,就妄想拆散我与真娘子的美好姻缘,那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钱子仪气得满面煞白,浑身抖颤。
可他纵有万般怒气,随从此刻都被打得窝在地上惨叫不起,他又能如何?
见王霖眸光冷漠,不怒自威,他心生畏惧。
立时后退两步,翻身上马,也不顾护卫,咬牙纵马驰去。
王霖转身面向朱淑真。
朱淑真俏面如冰,秀目中透着几分讥讽,低道:“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渤海郡王,与易安居士并称词中龙凤的天子门生王霖,竟是如此厚颜无耻的狂妄之徒!”
“你道钱子仪仰仗其父权势,在杭州城内胡作非为,可你王霖,若非倚仗自身郡王高位、有恃无恐,又岂敢得罪钱家之子?奴看,汝二人实为一丘之貉。”
王霖呵呵一笑,声音拔高了几度:“话虽如此,还是有些差别的。我对娘子一片赤诚,你若跟了我,纵一时误会,但终归会忆郎郎便至,不用仰首望飞鸿。可娘子若被那钱子仪所夺,只能沦为顽物,郁郁而终。”
话已至此,朱淑真即便再有个性,也被王霖这般“不要脸”的逻辑所羞倒。
她满面涨红,轻啐一口,道声“无耻登徒子,休要痴心妄想”,便回身坚决闭门,又在门内道:“愿此生,永不再见!”
王霖笑呵呵:“回娘子,在下就住在娘子隔壁,一墙之隔,好事多磨,倒也急不得。所谓:花好银轮际,腰墙唱和春;钱塘缘邂后,磨砺有情人。”
朱淑真闻言几乎崩溃。
这等不要脸的男子真乃世间罕有,奈何他这不要脸的调戏话还一浪追着一浪,还频繁口出佳句妙词,就像一支利箭直刺她的心扉。
朱淑真掩面而逃。
燕青缓步而来,面色古怪:“王爷何以如此?不过王爷若真中意这女子,属下定能为王爷办妥……”
王霖轻笑一声:“莫要当真,我不过几句戏言尔。事,都办完了?”
“回王爷话,一夜间,清剿城内明教十三处窝点,斩杀贼人一百六十三人,救幼童三十六人,其中两人在送往城外时不幸夭折。”燕青叹息道。
王霖默然,又道:“明教在杭州的靠山可曾有眉目?”
“应是杭州知府薛冠茹,及杭州造作局主事孟买。虎神卫在明教杭州分舵搜出其与杭州知府及孟买的往来账目两册,短短两年间,明教便向薛冠茹行贿十万钱、田百顷……”
“更可恶的是那孟买,此人不但假借花石纲的名义,疯狂聚敛民财,还与明教勾连,往江南各处贩卖人口……”
“此贼富可敌国。至于那两浙路转运使钱钟书,还在暗查,不过以属下估计,家资亿万当不虚也。”
王霖缓缓点头。
他没有跟燕青说明,这明教的教主八成就是方腊。
“王爷,那钱子仪此去定不会善罢甘休,属下已经调集五百虎神卫暗中戒备。”
王霖仰天打个哈哈:“小乙,区区一个纨绔子弟,你也忒兴师动众。不过,以我判断,这钱子仪一定不会硬来,至少不会明着硬来。只要我们不出杭州城,暂时是安全的。”
燕青:“???”
“小乙,钱钟书乃伪善大恶之徒,素来沽名钓誉,暗里行奸。若非如此,这真娘子焉能保住清白至此?所以,我在这边闹得动静越大,他越是不会轻易出手。”
王霖扫柳林巷中左右围观的人群一眼,澹道:“命人继续搜集这群贪官的罪证,越详实越好。另外,传讯睦州,命宋江给我盯紧方腊,若出半点差池,让他提头来见!”
王霖脸上笑容敛去,燕青躬身应命。
王霖一转身,就真的走进了朱淑真隔壁的小院。
一百贯的高价只租两月,隔壁这户人家连夜搬走,腾空出来。
朱淑真正在院中浇花,突见王霖骑在了墙头,叹息道:“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巷中,有看热闹的好事者高声叫好!
朱淑真勐抬头,先一呆,旋即羞怒起来,一瓢水就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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