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此言,其实是在场众人所有人的想法。
他们大多出身农家,于这乱世之中苟活了二十几年,虽胸有壮志,但终究此时仍只是一个无人关心的平头小卒而已。
孟修远这看似随便的一番指点,就让他们自此脱颖而出,多了许多在这乱世之中生存的资本。
如此大恩,怎么感谢也不为过。
可是正待众人要出声附和、似朱元章那样自白一番的时候,孟修远此时竟先开口坦然说道:
“无需如此,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而且,你们这些凌乱的刀法,便是我帮着改了许多,也终归不成体系。怕是将来再难有进境,最多也就顶一时之用。
真要到了战场上、于军阵之中杀鞑子,其实还是长兵器方便些。”
众人闻言,都暗叹孟修远心肠真好,竟替他们想的如此长远。
只是对于这件事,他们其实心中并没有太贪心。
这次是徐达抢先一步,开口对孟修远说道:
“孟少侠,我们这般泥腿子出身的人,比不上你们江湖里的名门大派。
今日能蒙得你指点一番,心中早已经知足了,哪里还敢想什么成体系的武学。
或许等着日后立了功,得教中高层赏识,才说不定能赐下来一套功夫。
至于是长兵还是短兵,也都无所谓了,能杀鞑子、保住性命就行。”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都赞同徐达这番话。
对于他们这种今日偷吃了牛肉,明日说不定就要被鞑子抓起来砍头的底层人物,考虑不了太远的事情。
唯有季飞脸皮比较厚,又相对而言比较了解孟修远、知道他心软,才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听得孟修远这番话之后,季飞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在昆仑派中,因为一时鼓起勇气求助孟修远,从而最终改变了命运的事情。
此时此刻,不正如彼时彼刻么?
“孟少侠……”季飞咽了一口唾沫,虽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但还是强装镇定,故意以开玩笑的轻松语气朝孟修远试探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要不你顺手再教咱们兄弟一套长兵器的武功如何?
我们不求什么高深武功,更不敢偷学武当派的绝技,学些普通的就行了。
比如那些你看不上的杂门杂派的三流功夫、庄稼把式,我们都不嫌弃。
只要能杀得了鞑子、保得住性命,对我们来说,就是好功夫。
而且到时候,咱们若是用孟少侠你的功夫杀了鞑子,那可都算是你的功劳……”
季飞此言一出,孟修远尚未有什么表现,反倒把他身边的一众弟兄们给吓得够呛。
站在他身边的汤和赶忙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而徐达更是小声在他耳旁劝阻道:
“好了,季大哥。孟少侠已经帮咱们够多了,咱们可不能贪得无厌啊……”
众人心中都明白,似孟修远这般人物,随便拿出一门功夫来,即便是他自己看不上的,那也绝对不凡。
这无亲无故的,不过是一顿饭的交情,已经受了人家指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恩呢,哪里好意思再学人家的功夫。
孟修远便是脾气再好,听到这般话,恐怕也是会心生不满的。
只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待到他们抬起头、小心打量过去时,却发现孟修远并没有显得生气,反而嘴角微微上扬,似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语气轻松地说道:
“季飞你不说,我还忘了。
我倒是真有一门枪法,是我与我师父过去这一年共同研究的,花了不少力气。
不知你们想不想学?”
众人闻言不由得愣在原地,心中又惊又喜,似被闪电噼中一般浑身酥麻。
可半晌之间,却没有人敢说话,一个个艰难地咽着唾沫,脸色为难。
最终,还是朱元章又是站了出来,诚恳地向孟修远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孟少侠,你肯指点我们一番,本就是我们天大的造化了。
现在又说要传我们枪法,实在是让我们惶恐。
其实季大哥他不过是一时笑谈,孟少侠你莫要放在心上……”
孟修远闻言一笑,坦然道:
“指点你们功夫,是因为我吃了你们的东西,又见你们一个个有杀鞑子的志气,所以看你们顺眼,想帮你们一把。
但这枪法,却不一样。
我和师父创这枪法,本就是为了帮着天下好汉救百姓、抗元廷。
只要是遇到了合适的人,愿意答应我两个条件,那我谁都会传授,可不只是单独便宜你们。
非要说的话,你可以当是一场交易,或者是一个投资。”
众人闻言,心中才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进而欣喜异常。
虽然没听懂“投资”是什么意思,但他们明白,孟修远这是有事要让他们去做。
而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无功不受禄,若只是接受孟修远的施舍,那必定心里不安。相反,若是他们替孟修远办了事、有了功劳,那功夫学起来自然就心安理得多了。
“孟少侠,你且说吧,无论如何,我们兄弟都一定努力去办。”
“对,以孟少侠这般人物,怎么也不会说出些故意刁难我们的条件来。”
“莫说两个条件,能学孟少侠的枪法,就是二十个、二百个条件,也都是值得的!”
众人闻声,皆满口答应。
孟修远点了点头,仔细说道:
“我的条件很简单。
一是你们学成之后,只能将这枪法用在驱除鞑虏、拯救百姓的正道之上,不能用来作恶。若不遵循,则必受天谴,且与我无关。
二是正如季飞他刚才所说,若你们学了我这枪法,那无论将来杀多少鞑子、救多少百姓,都要也算我一份功劳在其中。
这般交易,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闻言,皆十分惊异。他们从没有想过,孟修远所说的条件,竟会是如此简单。
这和白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待众人仔细观察孟修远的表情,却见他既不似施舍可怜,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反倒一脸认真严肃。
事实是,他们不理解孟修远此时的态度也是应该的,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信息差。
只有孟修远自己才知道,这笔所谓“交易”,其实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个试验。
因为自从救了胡青牛,并以救命之恩逼他去云游天下、救治百姓之后,孟修远便偶尔会在修炼内功、静心入定至最深入阶段的时候,冥冥之中体会到一种快活自在的感觉。
似挣脱了束缚,又似解开了枷锁。
这种感觉精微玄妙,与他此生所经历过得任何事情都大大不同。
但当孟修远有意去追寻的时候,这种感觉却便又体会不到了。
事过之后细细探查,就会发现,无论是身体精神、武学修炼,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这种玄妙的感觉就似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谓是说不清、道不明。
与孟修远那杀了恶人便会获得“顿悟时间”的能力不同,这般奇异的状况并不能立即带来实际的好处,也明显在表现形式上更加隐晦。
只冥冥之中知道是一件影响长远的好事,却一时间又派不上真切的用场。
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前世读了不少网络的人,孟修远自然还是不自觉地联想起了类似于“功德”、“气运”这样的概念。
猜想或许是胡青牛救的人比他亲自动手多得多,间接让他也跟着得了些好处。
但终究却也没有办法去验证,到底是与不是,孟修远心里也不清楚。
毕竟他此时所处的,不过是倚天这么个武侠世界而已,涉及不到这么玄而又玄的东西。
因而,一直以来,孟修远都只将这事压在心底,没因此而给自己多添烦恼。
直到今日,也是受了季飞那一句“到时候,咱们若是用孟少侠你的功夫杀了鞑子,那可都算是你的功劳”的提醒,孟修远才又将这事想了起来。
所以才起了传授武艺(做个实验)的心思。
出于谨慎,孟修远更是加上了“以此作恶与我无关、以此积德算我一份”这样近乎霸王条款的两个条件,也不知是否能够真的有用。
但说回来,在这武侠世界之中,能够接触到这种超乎世界体系之外的力量,那为此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毕竟孟修远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世界的,也不知道自己未来是否还有机会能到其他世界去看一看。
但他清楚,若只以现在这条路走下去,那即便他几十年后能成就为一个武功天下无敌、功力古今无双的大宗师,可也逃不过这武侠世界的制约。
结果最多也就似他师父般,多活个一两百年、留下些传说与名声而已,到了一日,还是要化作枯骨的。
眼前这事虽未必就能一定能发挥作用、帮孟修远突破这世界的限制,但随手试一试,又不影响什么,终归比束手待毙要强。
……
在场众人自然猜不到孟修远的心思,听了他这话,只当他是胸怀天下、一心为抗元事业做贡献,所以才给了如此优惠。
所谓两个条件,也不过是训戒他们不得走上歪路、并加以勉力而已。
因而在最初的惶恐与犹豫之后,这群骨子里便不俗的人中龙凤很快便意识到,此次传艺乃改变他们命运最好机会,怕孟修远反悔,赶忙出声一百个同意地答应了下来。
“孟少侠,你放心。今日我们兄弟学了你这枪法,必定不负你的嘱托,只以此来杀鞑子、救百姓,绝不敢以此为恶。”
“对的对的,即便咱们弟兄之中出了那忘却本心的恶贼,那也绝对与孟少侠你无关,活该他天打雷噼。”
“哈哈哈,孟少侠,我们今夜便要去杀鞑子。我武功不济,倒也不知道能杀多少,但只要杀了三个,便算你一个。”
说话间,众人语气逐渐轻松,本就以为孟修远说的这两个条件是在与他们开玩笑,因而愈发攀比了起来。
“汤大哥,你这可是小气了。孟少侠,我不一样,我算一半给你。无论是杀的鞑子,还是救的百姓,今后只要是我有功劳于这天下,那便算一半于你孟少侠身上。”
“你们都不行,我三个只留一个便是,余下的都算给孟少侠。”
“对的对的,只要是能杀尽鞑子、拯救百姓,那功劳全算给孟少侠又如何……”
孟修远听得他们一个个越说越夸张,不由得摇了摇头,笑着道:
“你们同意我这两个条件便好,我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吧。”
孟修远说话间,于这杂乱的大殿扫视一周,正巧于角落里发现了几根绑着布条的长木棍,应是以前和尚们用来擦拭大殿顶棚灰尘用的。
他随手拿过一根,手腕一抖,其上挂着的灰尘和脏布条便簌簌而下,只留下一个洁净的长棍。
“我这枪法分为练法和打法两个部分,动作看起来大致相似,用处却截然不同。
练法用于平日里增进力气、锻炼体魄,而打法则是用于上阵杀敌。
区别只在细微之处,我先演示打法、再演示练法,你们各自看好了。”
孟修远话音一落,便以棍代枪,兀自舞了起来。
只见他动作大开大合,并不繁杂,但却着实威力十足,带着一股战场杀气于其中。
一挑一戳、一噼一扫之间,明明看似没用多大力气,但却偏有一股锐利的锋芒袭来,刺得众人浑身发麻。
事实是,如孟修远所说,这门枪法确为他与张三丰共同所创,也的确花了不少心思。
此事由孟修远主动提起,说是要创一门军阵上杀敌的枪法,日后若有机会,可以传给合适的抗元义士们,也算武当派共同为驱除鞑虏出一份力。
张三丰听了孟修远此番话,自然是不会拒绝,与孟修远共同研究许久,才最终得了这么一门枪法。
两人虽都没有真正当过兵,也不擅长枪法,但终归武学到了如此境地,可谓是一法通、百法通。加之两人都有正面硬撼军队的经历,几番商讨之下,也就没有走偏了路子。
此功夫成时,他们师徒二人都很满意,只觉得确实是极为适合军阵的一门枪法,可谓是效用无穷。
因而说起来,今日其实是一个双赢的买卖。
孟修远此时以这门枪法与朱元章等人作为交换,从他们的角度上来看,绝对是不亏的,甚至可能因此受益终生。
而孟修远自己,多了一个尝试找寻到超脱之路的机会,自然更是血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