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触动了警报深夜离开学校, 现在夏油杰也不急着回去。他捂着肚子,感动过后,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开始变得明显了。
“谁让你一下子一起喝完呢。”白仓望也无奈, “胃很难受吗?”
“难受得不行。”夏油杰说, “甚至有种刚才吞下去的咒灵没有被吸收,在肚子里蹦蹦跳跳搅拌它们的感觉……”
他面色扭曲。
白仓望听了他的描述, 脑中出现画面:“惨。”
白仓望连忙翻出了暖袋加热塞到了他的手边,又打了热水回来,放温了给夏油杰一点点喝下去。在白仓望翻药箱找药片时, 夏油杰撑了一会儿, 还是跑去了厕所。
白仓望隔着门, 双手合十远远地对他说:“诶……愿、愿星星保佑你?”
隔着门传来夏油杰的吐槽声音:“一般不是这句话吧?!”
“可是我是无神论者啊。”白仓望弯了弯唇角,“相信神,倒不如相信恒星, 至少超新星爆发是真的存在。”
把毫无关系的言论扯到一起, 混淆他的思绪, 夏油杰关在厕所里,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下一句要说什么。
夏油杰无力再吐槽, 他抬起衣袖擦着汗走出卫生间时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手臂, 眼前白仓望关心地看着他, 给他递来胃药。
这一下, 什么抱怨也没了。
作死也是他自己作的,吹了吹空调风,他满载过热的大脑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两人回到白仓望的房间, 房间整体受损的情况不大, 只有靠近门口这一侧的墙壁和地面有损伤。走进房间, 一眼给夏油杰的印象就是白仓望的房间很整齐,已经关起的门窗是有搭扣固定型的,上面挂着纯白的窗帘。房间里整齐,看起来空间很大,却没有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步。
他原本在房间进门的几步远靠墙处放置了矮矮的小书桌,书桌边是三层的小书架,摆着的都是一些杂志、小说,大多是最近常看的,夏油杰在书脊边发现了书签。小书桌已经被弄坏了,摆放在小书桌旁边的米色圆形的小坐垫也没逃过一劫,躺在了不远处,飞了满地的棉絮。再往前走走,靠墙的这一侧还摆着浅黄色沙发,上面错落有致地摆了几个同色的纯色抱枕。再过去一些,就是安置在靠墙另一边的床和床头柜。
房间里有两扇窗,从进门开始床在右手边,窗户在左手边,还有一扇是正对着房间门口的,
顺着床再往前走就是窗口了,夏油杰还记得第一次来白仓望家里的时候,他生了病想要自己去关窗,就是下了床一直往前走,趴在窗口边的。
被白仓望带着坐在沙发上,夏油杰扭头一看,沙发后的墙上也有着装饰。白仓望在墙上挂着风景画框,是很漂亮的银河,还有一些他不是很了解的星云图片,瑰丽的色彩让人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你很喜欢天文吗?”夏油杰问他。
白仓望没有坐下,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扶起了那些被弄翻的小圆凳,听到夏油杰的问话,一边整理着手边的东西,一边说:“喜欢吗?还好吧,但是看不见会很不习惯。”
“会把星空画挂在房间里,那就是喜欢。”
找到了一样白仓望感兴趣的东西,夏油杰心里有点高兴。比起半途放弃考试跑去高专上学的他,白仓望是认认真真考完了最后一场入学考试,即将步入正常高中的,他也担心学习的内容不一样了,之后他们的话题也会减少,变得无话可聊。
仔细说来,夏油杰其实也没那么专注观察过星空,更不用说特地欣赏这些星云的图片。
“原来宇宙有这么多种颜色啊……”他不由得感叹,“要是哪天能到宇宙中看看就好了。”
相框有大有小,排列得很有美感,最居中的是一张气体星云的照片,金红色的尘埃环围绕着它,如湖水般湛蓝好看的星云中央,闪亮的星星正在湖水中躺着,像是倒映在镜子一样的湖中的明月。
见他一直回头去看那些照片,白仓望也放下手边的小圆凳走了过来,他顺着夏油杰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张照片。
“其实都是网上的图片,我不过是打印出来装饰罢了。”白仓望说,“顺便一提,你喜欢的这些颜色大部分都是人类肉眼看不见的,真的上天可能会失望。”
夏油杰侧头看他:“那怎么知道它的颜色?所以其实它们没有颜色吗?这样的话,为什么这颗星星是蓝色,那颗星星是红色呢,这一个又是白的?总得有个定论吧。”
好奇宝宝一样的夏油杰看起来有点可爱,他不停追问的样子,倒是和平时在初中学校里给人的印象不一样。
“倒也不是说不存在颜色……”白仓望忍不住笑了,“杰,既然没有颜色,那为什么不能赋予颜色呢?就算所有人都看不见,也不是不存在啊。”
他取下一幅星空图,拿着画框的边缘,让夏油杰在沙发上坐好。两人凑在一起,白色的发丝和黑色的头发也亲亲密密地蹭着。
有着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的手指先出现在视线里,夏油杰的视线跟着那根手指移动着,在一颗星星上停下。
红宝石一样闪着光芒的星星落在他的指尖。
“这颗星星距离我们很远。”白仓望说,“它的光可能经过很远很远的光年,才能在某个夜晚被我们看到。”
夏油杰看着他手指指着的那颗星星,随着白仓望说的话,他的脑海里也仿佛浮现出了在辽阔无垠的苍茫宇宙中,一道光射了好长好长,穿梭了遥远的距离的画面。他手指点了点旁边的星星,说:“那这颗呢?蓝色的。”
白仓望笑了:“这颗星星离我们很近,夜晚抬起头,说不定能看见它的光。”
话音刚落,夏油杰就迫不及待地抬起头,他遥望窗外,今夜米花町的夜空星星不多,但闪闪的星光让他感受到了它们的存在。
“阿望,这些星星要是被拍下来,一定会是蓝色的。”
“是啊。”
白仓望又让夏油杰去看其他的星星,那是两颗红色的星星,他说:“恒星靠得太近,就会打起来。这两颗星星正在打架”
夏油杰眉头一挑,带着狐疑凑近去看。两颗红色的星星靠得很近,拖出了两条尾巴,看起来倒是漂亮得很。
“打架还放特效啊?”
“什么特效……”白仓望纠正他,“这是潮汐尾,是他们打架的伤口。”
夏油杰一愣:“拖着这么长的伤口……打了很久吧。”
“是啊,星星也像是朋友,会有碰撞。”
“你这样一说,我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他们头靠在沙发上,仰着的目光看着窗外的夜空,那些闪烁的光不知道从宇宙的哪一端,穿过了漫长的距离抵达。夏油杰很少这样去思考宇宙的奥秘,以往的他看星空仅仅是看到了,但现在,他好像理解了一些以前难以理解的东西。
他说:“我们是人,不是星星。阿望,要是有碰撞,我希望能和你努力沟通,不要像这两颗恒星那样拖出长长的伤口。”
这话来得突然,白仓望还没想通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但看着夏油杰仰头凝望着夜空,感慨忧郁的模样,他回答:“好。”
夏油杰满意地笑了。
他就是想听这个。
“但是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光了。”白仓望收回了视线,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说不定都是几十亿年前的,它们可能都是已经不存在了的星星。”
这样的常识夏油杰当然从学校里学到过,此刻在这样的情境下听起来,没由来的,夏油杰心里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只是看着星星都能感受到寂寞,这是为什么?
他收回视线,才终于知道原因。
因为从某一刻起,白仓望不说话了。他金色的眸里没有像一直抬头的夏油杰那样仰望着那遥远的星空,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
“杰,其实这些都不是我认识的星星,也不是我见过的星云。”白仓望低声说,“但是星空很美丽,所以我把它们挂在房间里。”
他穿着纯白色的高领毛衣,整个人都藏在温暖里,白色的发丝柔顺,在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有着夏油杰无法理解的情绪正在氤氲。夏油杰没见过这样的白仓望,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拍了拍白仓望的肩膀,说:“……高专在山里,那边没有城市的污染,能看见更多漂亮的星空,我过段时间赚钱了买个相机……有拍到好看的星空就发给你……”
白仓望看向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夏油杰的思路一下子撸顺了,他语速流畅地说:“会有更多好看的星空可以挂起来,那些不认识的星星和星云,到时候我们一起了解吧。”
夜空十分地寂静,却又不孤单,因为天上有无数的星星在闪耀着,光穿越漫长的距离,也来到了这里。
白仓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房间变成这样,织田哥回来之前要马上整理好。杰,帮我吧。”
坐了好一段时间,肚子已经好很多,也有力气的夏油杰看了眼墙壁:“……这有点难。”
白仓望又双手合十,摆出了可怜的表情:“拜托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夏油杰:投降。
“真拿你没办法,我看看怎么整理。”
他一边和白仓望收拾房间,把被弄乱的部分归整齐,捡起地上散落的棉絮,损坏的书桌搬到一旁准备走的时候一起带走丢弃。
一边整理着,夏油杰一边也在查看白仓望的房间里的咒力残秽。咒灵已经被他吸收,关于【裂口女】的信息也在他心里慢慢被掌握,越是了解,越是心惊。
这并不是普通的咒灵,它诞生于人们对于传说的恐惧,夜蛾正道教过他,这是假想怨灵。传说中的妖怪大多不存在,很多都是人们虚构出来的,但在日积月累的人类的恐惧下,这些负面情绪就会诞生出极度符合传闻的怨灵。
裂口女也是这样的,但夏油杰在它身上,还发现了另外两只咒灵的存在——这竟然是三位一体的咒灵。
这样的特级咒灵若是出现,绝对不可能只是在房间里留下一些破坏的痕迹,它甚至都不可能被人轻易地重伤,究竟是谁重伤了它,又让它逃离到这里?米花町属于东京,最近也没听说东京有什么特级咒灵跟哪个咒术师发生战斗啊……想着,夏油杰回忆起了白仓望之前说的话。
“望,你之前从哪个雪山回来?”
“之前和你说过的,有个温泉旅馆和滑雪场的那个。”白仓望给他看了手机地图,定位了地址发给他,“想去泡温泉吗?那边的老板娘很好说话,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去拜托她一下。”
“不,不是想泡温泉……算了,你给我个联系方式吧。”
“好~”
夏油杰自己在心里把这件事情挂上了号,决定过后找夜蛾正道老师问一下知不知道那座雪山最近有什么情况。如果不是在东京范围内出现的咒灵,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座雪山,极有可能是从雪山跟着白仓望一起回家的,这也就好解释为什么咒灵会出现在白仓望的家里了。
“织田先生知道你能看到咒灵吗?”夏油杰问他,“能看到咒灵的人更容易被咒灵找上麻烦,我希望你这段时间多注意安全,最好跟别人一起,不要独处。”
“织田哥不知道什么咒灵、咒术界,他也不知道你能看见咒灵,小心点不要在他面前暴露。”白仓望拍了拍手上的棉絮,他把装满了垃圾的塑料袋袋口扎紧,语气轻松,“我希望他跟咒灵、咒术界,甚至什么灵异鬼怪都没有关系。”
“哦,要在织田先生面前装作普通人啊。”
嘴上这么说着,夏油杰却没有觉得困难,毕竟织田作之助只是一个普通的作家,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两年来开家长会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来学校,也只是给他留下一个普通的监护人的印象。
白仓望说:“所以,我的事情你知道就好了。”
这话又让夏油杰开心了一会儿,他嘴角弯起了明显的弧度,眼睛笑眯眯的,“好~那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夏油杰仔细一想,也觉得白仓望不要进入咒术界比较好。毕竟白仓望只是能看到,又不像他有术式,知道咒术界的存在后对咒术界也没兴趣的样子,估计也不愿意未来进入咒术界工作。
即使是咒术师也可以选择回到普通人的世界生活,又为什么要让想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生活的人,把所有的不平常都展示出来让家人知道呢?
“不是普通人”真的是好事吗?
他逐渐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那天回到家,他们家的灯亮了彻夜。父母和他聊了许多,在发现他已经决定好放弃考试时两人并不理解,对于他说的咒灵,他们也持着怀疑的态度。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诈骗了,才一意孤行要去报考高专。
即便如此,总监会的人来接他去高专的那天,父母还是帮他检查行李,为他送行了。
或许,正是因为父母爱他,才无法接受他的决定。
夏油杰想要掌握力量,想要变强,也是希望像父母这样的普通人可以不被看不见的咒灵伤害。
回忆散去,他站在白仓望的家里,他们收拾好了房间,就连损坏的墙壁都被白仓望从杂物间提来的油漆桶重新刷白。他跟着白仓望来回地走着,路过了客厅里。他看见了一张合照,是白仓望和织田作之助两人的。相片里的白仓望很小,织田作之助好像还未成年,还是和他一样的少年。
织田作之助是白仓望的监护人,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十年,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也和父母与他的感情一样。
面对普通的、努力生活着的普通人织田作之助,白仓望想要保护家人的心情也是和他一样的。
他想,如果白仓望希望和织田作之助过着现在这样平静幸福的生活,那他作为白仓望的好友,一定会助他一臂之力。
……
今夜横滨没有小雪,天气晴朗,风速良好。
织田作之助收起了枪,他的枪口微烫。
“编辑,这是Miic最后的残党了吗?”
受伤的男人躺倒在地,血液不断流出,他却没有死去。晦暗银灰色的长发被血液染湿了,他手指刚弹动,就被织田作之助的皮鞋踩在脚下。鞋尖转动,碾碎了指骨。
“是呀~拖了这么久才抓住他,可真是不好意思。”
穿着黑色大衣,用绷带缠绕遮盖住了手腕的棕黑发色的青年愉快地笑着,他手里翻动着一本被整理好的文稿,又一页书页在他指尖被翻过。
“事情结束,这下你可以真的放心去写作了。对了,这里的情节很奇怪,为什么前举重选手会被路人旅客轻易地抓住呢?”
织田作之助面色一僵。
他开始飞速思考,回忆自己写下的每一行文字,快速找到句子。
“啊啊,我知道,这里有伏笔对吧?不要告诉我,让我自己去看后面的情节吧!”
青年畅快的笑声打断了未说出的话语。
“新作就交给我的港口出版社吧!”
夜风清爽,微卷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摆着,他收起了稿件,鸢色的瞳满是笑意。
“对了,回去的时候帮我给小望带蛋糕哦。当然——是他喜欢的少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