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宗善功司内的任务, 从来都是明确划分了等级了。
共有甲乙丙丁四等,等级越高的任务,便是宗门所评估的难度越大。这次北地除妖的任务在善功司被挂到了丁等, 属于难度较低,基本上筑基期的弟子便能够轻易完成的。
于是,商骜向沈摇光提起他想要接取那个任务时,沈摇光并没有多作阻拦。
“前些日不是才同你说过?”即便如此, 沈摇光也难免问道。
“都怪弟子。”商骜低头说。“弟子早先答应了善功司的同门, 要与他们几人一同前往, 不敢违约……故而特来禀明师尊, 以征求师尊的意见。”
沈摇光倒也从来都不是不讲理的人。
听见商骜这样说, 又想起这任务等级这样低,沈摇光思虑片刻, 点了头。
“还是那句话,万事要以小心为上。”他叮嘱商骜道。
商骜答应了下来。
不过两日, 他便与善功司的弟子们一同离开了宗门。坐上踏风兽时,善功司的弟子还笑着对商骜说:“商师兄怎么还来接丁等级的任务?怕不是想着躲懒,去饮冰山游山玩水的吧?”
这些弟子们在商骜面前说笑惯了,知道商骜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响的闷葫芦, 也没指望商骜回应他们。
可是这一回,商骜却破天荒地抬起了眼睛。
“嗯。”他应声道。
——
商骜离开后, 沈摇光便一心忙于宗门中的事务了。
他原以为掌门师兄所说的,要离开宗门去办的是怎样的大事, 却没想到不过是白云观观主澄玄子的一次寻常邀约罢了。沈摇光立刻便知, 他师兄这是躲开了他, 怕他推诿才这么做的。
沈摇光其实有些不解。这样大的盛会, 按说他师兄来操办也并不为过, 反倒交由他的话,风头太盛,反倒会动摇宗主的根基。
若真是他师兄一力操持的,他也能够从旁协助,旁人没有异议,也算得上两全其美。
可是,他师兄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沈摇光想不通,眼下的情形也由不得他浪费时间去想这些事。宗门千年盛典的琐事浩如烟海,都等着他来处理。
沈摇光一时间晕头转向。
一直到七日之后,宗门中有弟子深夜匆匆来报。这弟子甚至第一时间不是去到善功司,宗主不在门中,他敲开了点青峰的门。
“璇玑仙尊,北地来报,说北地妖修有异,并非如善功司所评估的那般简单!”那弟子匆匆说道。
——
他的确没有夸大其词。
北地的妖修,即便沈摇光都觉得棘手。
一开始,也确实只是几个筑基期、金丹期的妖修作乱而已,很轻易地便被上清宗的弟子们镇压住了。但是商骜却发现,这零星几个妖修并不像各自为政,反倒像是听命行事,受人操控了一般。
于是,他压下了心头的怀疑,就在更大的一股妖修作乱浪潮中有心和同门们失散,继而便循着源头,暗中前去探查。
果真如他所料。
这些妖修,竟皆受一个元婴期的道修操控,上到元婴期的大妖,下到金丹、筑基期的小妖,竟皆听他差遣。
而这道修,也并非有旁的本事,毕生所修炼的,便是符契。
他靠着妖修神智较低的弱点,将十数个妖修收为己用。
被商骜发现时,他就在饮冰山之上。饮冰山晶莹的雪当真名不虚传,即便是天色黑沉的夜里,也晶莹剔透如番邦进贡给他父亲的明珠。
那时,那大妖正被几个元婴期的大妖护在其中,旁人分毫近不得身。
看见商骜时,他还面露嘲讽,只当商骜是个落单逃到这里的筑基期小修士。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他周围环绕的元婴期妖兽都不是商骜的对手,他眼睁睁地看着商骜轻而易举地杀死了那些妖修,又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抽干了那些妖修的真元。
这分明……分明是传闻中的魔修才会有的修炼法门!
那道修愣在原地,只看着商骜一身简单朴素的仙门弟子道袍,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你……”
不等他说话,商骜便先开口了。
“既然让你看见,那就留不得你了。”他淡淡地说道。
他这话听在那道修耳中分明就是多余。那些元婴期的大妖齐力攻向他,他都能轻易制服,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他还要说什么?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商骜现在远没有他看到的那么平静罢了。
即便已经到了出窍期,一次性炼化这样多的真元,也是有些难以招架的。
只是对他来说,经脉中奔腾着混乱强大的真元、几乎将经脉撞击得四分五裂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了,也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平稳操控真气。
只是有更重要的一件事等着他做罢了。
果真,那道修面露犹疑,继而殊死一搏般暴起,真元落在他凌空画成的符文之上,继而猛地打向商骜。
商骜躲都没躲,甚至分毫没有抵挡,生生接下了他那一击。
立时,他眼看着便要四分五裂的经脉痛得仿佛根根尽断,他身形摇晃了一下,口中也溢出鲜血,滴落在了他衣襟之上。
他这是怎么了?
连那道修都没有想到。
但是,他也顾不得细想。面前站着这样一个怪物,便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立时间,他指尖便又飞快地聚起真气,凌空又画了一道符文。
这符文上处处都是杀意,真气尽数灌注,落在身上,分明便是要人性命的。
商骜又生生接下了一击。
那道修面上几乎要露出惊喜的笑容了。
他顾不得深思这怪物究竟是怎么了,最后又咋半空中画下了一道教人魂飞魄散的死咒,猛地打了出去。
此时的商骜,已然身受重伤,几乎要站不住了。
可是,就在那道修以为自己这一招定然能要了这怪物性命的时候,商骜微微抬手,竟凭空用指尖轻轻一收,便将那道符文夹在了指缝里。
“啧。”他唇边的鲜血缓缓滴落,可他抬眼时,目光却沉静而冰冷。“还没完没了了?”
“你……你……”那道修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见早站立不住的商骜,单膝撑在地上,手肘搭在膝头,勉强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淡淡抬起手,便有强大的真气猛地汇聚在那张那道修所画的符文上,登时光芒大盛,几乎教那道修睁不开眼睛。
此人竟这般强大……这样的修为,杀死他分明就是碾死一只蚂蚁!
“你何故戏耍我!”他怒道。
却见商骜微微勾了勾嘴唇,笑得讥诮又冰凉。
“谁有空耍着你玩儿。”
他凉凉的说着,缓缓抬起了夹着符文的那只手。
“只是不能被师尊发现罢了。”他说。
“辛苦你陪我做这场戏啊。”
话音未落,符文已经重重地击了出去。
那道修甚至来不及躲闪,他亲手绘作的死咒,便打在了他身上。
“呵……不能被发现……”他临死之前,声音嗬嗬地从支离破碎的喉管中间挤出来。
“还打着……降妖伏魔的旗号?你与我……有……什么分别……”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肉身重重砸落在冰雪之上的声音。
商骜却没工夫和他多言。
他在经脉混乱之下生生捱了两击,方才又倾尽全力地杀死了那个道修,现在早就摇摇欲坠了。他拼着他最后的一点神识,歪倒在一边,扯开衣襟仅存的那点干净的布料,将他早就看好了的、那片晶莹干净的雪,收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仅剩的真元微乎其微,但是于他而言却已经足够了。
这些真气,正够他小心地将怀里冰凉的雪温养起来,不至于被他的体温热化,才能够完整地、用他的身体,将这捧雪带回终年长青的上清宗。
毕竟,他可没忘他此行的目的。
他师尊是想看这里的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