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骜只觉自己的否认无力极了。
他动了动嘴唇, 在想如何补充两句解释。可不等他话说出口,便见沈摇光偏开了头, 淡淡说道:“即便是结界, 也不影响传送符纸的使用,你既要找借口,也不必这般蹩脚。”
胡三悟呆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 震惊地看着沈摇光。
沈摇光所说的, 的确是常识, 但他平日里并不怎么搭理上课的先生, 又如何能得知这些呢……
便见沈摇光偏开了头,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商骜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与他昏迷之前那真气暴动、几乎将他血脉撑破不同, 此时他的内府之中一片宁静,就像是刚才他吸收旁人真气的事从没发生过一般。
而他的丹田处,仍旧如五行汇聚的黑洞一般,深不见底。
深不见底……
可此时,商骜却能感觉到,那黑洞之中,汹涌盘桓的,分明就是浩荡的真气。
与先生所说的, 练气期松散微弱的真气不同,这股真气凝在一处, 俨然已结成了真元。
这分明……分明是筑基之象。
即便是沈摇光,也是在正式入道修炼一年多之后才筑基成功,而他, 竟靠着吸收旁人的真气修为, 一夜之间筑了基。
商骜难得地慌了神。
难道他是魔修吗?在他所有的认知里, 只有传说中的魔修是用这样的方法修炼的。如果被人发现,他一定会被当场绞杀,绝不会有人给他留下生的余地的……
就在这时,商骜对上了沈摇光低垂的目光。
商骜心下一惊。
他的师尊……想必会亲手杀了他吧。
不知怎的,产生这样的想法时,商骜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会落得何等下场,而是自己的鲜血若溅落在这人的衣袍之上……
会将他的衣服弄脏的吧?
他怔怔地看着沈摇光,直到沈摇光察觉到几分异样,问他:“哪里不舒服?”
商骜只知道摇头。
沈摇光神色凝重了几分,下一刻,不等商骜拒绝反抗,沈摇光的手便已经放在了他的手腕上,下一刻,清润微凉的真气很快游走过他的全身。
商骜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他微微闭了闭眼。
可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那股真气很快在他身上游走了一圈,甚至没有在他丹田处停留,便轻轻收了回去。
“并无异样。”沈摇光说。“哪里疼吗?”
商骜怔愣地意识到一件事。
沈摇光并不是粗心不谨慎的人。他那样高的修为,都没察觉他身有异常,那么……他丹田中黑洞内的真气,便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了。
商骜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可这种感觉却并不像是劫后余生,具体是什么,商骜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的眼眶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始发烫。
“我……我只是……”
“他肯定是装的!”旁侧的胡三悟怒道。“明明是他用结界将我关住,他,他此刻却作出这番情态……”
却见商骜缓缓转过头去,静静看向他。
那双眼睛,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冷冷看着他时,像在看一件死物。
可是,他眉心却皱得有点可怜,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忍得嘴唇颤抖,放在身侧的手也攥紧了被褥。
“……师弟偷窃之事,我原不想与你计较。”他嗓音沙哑,带着种粗粝的干涩感。
胡三悟一愣。
“你……”
却见商骜已然闭上了眼。
“我那时已被师弟推至天权兽身侧,即便想害你,也不至于罔顾自己的性命。”
他声音平静极了,却微弱又沙哑,让人听起便不由地觉得可怜。胡三悟正怔愣着,就听见旁边试剑堂的弟子也忍不住跟着开了口。
“胡三悟偷窃符文,确有确凿的证据。”他说。
“是的。”又有一名弟子说道。“仙尊,方才我等已经细细查问了与之同行的弟子,他们都说胡三悟是忽然消失的,与使用瞬移符咒的情况相符。况且,与他同行的弟子丢失灵晶也确有其事,我们问过数量,和胡三悟身上多出的两袋灵晶数量也相符合。”
胡三悟猛地抬起头来。
周遭试剑堂和勖励堂的弟子们,面孔如铁,冷漠地垂眼看着他。
他们不是都很讨厌商骜吗?不是全宗门的人,全都讨厌他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替他说话……
胡三悟哆哆嗦嗦地指着商骜:“他,他……”
“偷窃本就是重罪,无论原因如何,都是要被逐出宗门的。”就在这时,沈摇光开口了。
众人皆转头看向沈摇光,等着他的指示。
便见沈摇光缓缓说道:“戕害同门,罪加一等。”
胡三悟几乎软倒在地。
“按律,该废你根骨经脉,逐出宗门。”沈摇光说。“但既你经脉已废,便不必这样麻烦了。”
说着,他抬头,对在场的弟子说道。
“传令,将剑阁峰弟子胡三悟逐出宗门,将其于宗门内的所作所为,昭告修真界各处。”
胡三悟愣在原地。
“仙尊,仙尊不可……”
他家本就是修真世家,若他只是灰溜溜地被赶下山去,也不过是缩在家族之中过活一世。可若是……若天下皆知,那便是家族蒙羞,奇耻大辱了……
却见沈摇光眼都没抬,只略一抬手,便已有弟子将胡三悟拖了下去。
他此举是有些不讲情面,但却算不上狠心,只是他从前从不爱管这些闲事罢了。
而旁侧,商骜也侧过头来,静静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看的不是胡三悟,而是坐在床沿上的那个人。
商骜利用过许多人,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但唯独现在,他的心下是虚的,有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但是,这样的心虚,却又有种让他上瘾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即便心虚,也贪婪地想要再久一些,即便需要除欺骗之外,更多的不择手段。
——
此事之后,整个宗门都得知了沈摇光对他这位新弟子的重视。
商骜不过在宗门中养了几天病,便有宗门中各处的峰主、长老们前来探望。一时间,点青峰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得厉害。
沈摇光向来不爱热闹,不到一日,便闭门谢客,前来探望的和送礼物的,一概不让进来。
而这天下午,勖励堂的长老亲自来了。
算起来,勖励堂的长老也需商骜叫一声师父的,青鹤白鹤来报时,沈摇光便没将他拒之门外,而是将他请了上来。
而房中的商骜,也听见了声音。
隔着窗子,他恰能看见勖励堂的长老在院中朝着沈摇光躬身行礼,向他询问商骜的情况。
商骜心知肚明,这些人来,本就不是为了探望他的,而是借着他受伤的由头,前来在沈摇光面前混脸熟的。
他便没有起身,只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感受着从丹田中运转而出的真气。
他在恍惚之中到了筑基期,瞬间便感到通身轻盈,早不需要这样休养了。而他的五感也灵敏了许多,也正因如此,院中的交谈声轻而易举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想来也是商骜此番孤身一人,才让那孽障有机可乘,险些害了他的性命。”勖励堂长老说道。
便听沈摇光说:“我听闻,商骜素日在勖励堂中,也少与其他弟子来往。”
勖励堂长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他说。“不过,堂中素来这般。外门弟子们每日同吃同住,关系自然亲厚些,其余的弟子们,也常常按所居山峰不同,各自来往。毕竟嘛,同峰的师兄弟们朝夕相处,亲厚些也是正常的。”
躺在床榻上的商骜皱了皱眉。
窗外的沈摇光似是凝神在听,没有言语。
“老夫此番,也是有这样的担心。”长老说。“商骜或许,也需要几个亲近的同门。同龄人嘛,素日里又是一起修炼,自然渐渐便亲厚了,在外也有所照应倚仗。”
商骜听着这话,缓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看到,窗外的沈摇光沉吟着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又问道:“今日来此同我说这些,是您自己的意思吗?”
那长老哈哈一笑。
“来探望商骜,自是老夫的意思。”他说。“不过来之前,宗主也曾见过我,询问了那日的情况,与我说起这个。老夫深以为然,便代宗主转达了。”
便见沈摇光也微微露出了个笑容来。
“师兄总爱操这些心。”他说。“你说的话,我自会考虑,辛苦您走这一遭了。”
那长老连连说不敢,略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开了。
沈摇光目送着他走,接着便转身回了洞府。
院中一时间空落落的,只剩下坐在床榻上的商骜,看着那片空地,若有所思。
皇宫之中,即便是亲生兄弟,也会为了那点资源斗得你死我活。商骜早习惯了,按说也不该在此时,起什么独占的心思。
可是现下,他心头却静静地盘算起来。
就好像,现在再有另外一人唤沈摇光师尊,而沈摇光也如待他一般待那个人,于他而言,便是什么无法忍受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