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渐熄, 大蛇彻底没了气息。
商骜单手收回剑刃,轻飘飘地落在已然面目全非的地面上。
而观众席上的众人,澄玄子最先撇下旁人, 飞快地飞身赶到了商骜面前。
“九……九君, 多谢九君救我门下弟子性命。”澄玄子虽嘴上是言谢的,但面上的神情却有些难看。“只是……这,也不知门内护山灵蛇为何会忽然暴起,九君可有受伤?”
商骜看都没看他,径自踏着碎石往前走去。
旁侧,澄玄子费劲地跌跌撞撞跟上, 说道:“九君有所不知, 此乃我白云观的护山灵蛇, 已存世万年有余,一直守在太玄山上。万年来, 此灵兽从未有过一次暴动, 今日不知是何缘由, 才被激怒暴起。唉……真是可惜, 这护山灵兽怎会殒命在今日呢?”
商骜脚步没停,冷冷问道:“观主是在怪我杀了这蛇?”
“不敢!不敢!”澄玄子说。“方才情况如何危急, 我等都是有目共睹!九君这是救了我等的性命啊!”
商骜没理他。
“只是……许是情形太过凶险,九君才迫不得已杀了它的。若只是旁的什么畜生也便罢了,却不想是太玄山的灵蛇……”
他们二人的对话, 沈摇光悉数听在耳中,而周围的弟子们, 也在小声议论着。
“护山灵蛇死了……恐怕对白云观来说是大难啊。”
“那又如何?方才分明是那灵蛇暴起伤人, 你看它那模样, 即便不杀它, 它也是要自爆的。”
“商九君也算救了人性命,观主似乎却是在责备他……”
“你说什么呢!怎么能替商……替那人说话呢!”
“可他方才确实救了我们性命啊,他若是不杀此蛇,非但我们要死,这蛇也是要为祸一方的。”
“只是他也太倨傲了些……观主因蛇伤心,也是情理之中呀……”
而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商骜径自走到了大蛇的尸体旁边。
沈摇光耳边还有其他弟子说话的声音。
“他方才杀了这蛇,也是无奈之举吧?本就是没办法的事。”
“对呀,谁真的想杀死灵兽呢?”
“即便是商九君这样修为高深的人,要战胜此蛇,也只能用这样不计后果的方式了吧?”
“是了,不用尽全力杀死它,即便是商九君,也是没有胜算的吧……”
却就在这样的议论声里,商骜拿起剑,重新刺进了那蛇方才一击毙命的伤处。
在场的众人皆目瞪口呆,就连旁边满面悲伤的澄玄子也愣在原地。
却只见商骜面色冷漠,剑锋一转,竟是一剑剜出了那蛇的蛇丹,血淋淋地拿在了手中。
他打量了那蛇丹一番,虽说上头鲜血淋漓,将他的手和衣袖都染脏了,却仍旧是完整的。
金色的丹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大庭广众之下,商骜微微侧头,对旁边的澄玄子淡淡说道。
“作为谢礼,这东西就给我吧?”
他语气淡然,握着蛇丹的手也稳当极了。
看这模样,哪里是在场的弟子们所议论的,他迫于无奈才杀了这只大蛇的?
分明是他游刃有余,即便一击毙命,也绕开了蛇丹,只一剑斩断了那蛇丹周遭连接的经脉。
这样精准的手艺,怕是剜骨疗毒的医修,都是做不到的。
——
“糊涂……你怎么这般大意!”
深夜,澄玄子的洞府之中却灯火通明。
三清真人的巨大画像在烛火之下宝相庄严,而在画像前,澄玄子怒目看着面前的李怀真。
“大蛇有所异动,你难道就半点没有觉察?”澄玄子责问道。
“这……孩儿只检查了结界的坚固程度,和各个方向的法阵……从前也没有检查结界表层气息的先例啊!”李怀真道。
“没有先例……是!可它为何会忽然暴起!”澄玄子怒道。
“肯定是商骜动的手脚呀!”李怀真不假思索。
澄玄子转头看向他。
李怀真接着道:“父亲您说,上万年了,为何从没有发生今日这样的事?那是因为从前从没来过他商九君!那大蛇,还分明就是咱们白云观看守夺魂珠的灵兽,商骜不是本就想夺走我们的夺魂珠吗!这分明是他的计谋!”
澄玄子定定地盯着他。
“说得好。”澄玄子说。“那你再告诉我,证据何在?”
“这……”
李怀真答不上来了。
“这么多日来,都没发觉结界的异动,这是你的第一错。”澄玄子缓缓对他说道。
“……是。”李怀真面上明显有不服气的神色,却还是勉强低头认罪道。
“你的第二错,就是意气用事,这么大的事,你就这样直接安插给了一个你厌恶的人。”澄玄子说。“仅凭厌恶就够你定他的罪吗?现在是我找你要证据,那若是有一日,旁人找你要证据呢?”
“这……”
“你拿不出证据来,就是诬陷,反而让他因此而减轻嫌疑,就是因为你想把罪责强加在他身上。”
“……是,孩儿知错。”
澄玄子缓缓转过身去,背着手不说话了。
许久,李怀真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父亲……可有什么计划?”
澄玄子抬头看着三清画像,许久缓缓叹了口气。
“大蛇已死,是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说。“而今就连大蛇都不在了,商骜想拿走夺魂珠,更是如探囊取物。”
“是啊,父亲,此事我们可不得不防!”李怀真说。
澄玄子没有说话。
李怀真隐约从中看出了些端倪,问道:“父亲这是……已经有决断了?”
澄玄子苦笑两声,摇了摇头。
“我能有什么决断呢?”他说。“这灵蛇的年岁比白云观都久,这么多年来都庇护着白云观的安宁。大蛇死了,谁能保证百年后、千年后,白云观在哪里呢?”
“……父亲!”李怀真听到这话,已然开始着急了。
澄玄子转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神色中隐有责备,像是在怪罪他没有城府,太过心急一般。
“此事我们知道,其他的各大宗门,自然也知道。”澄玄子说。
“父亲的意思是……”
“我白云观世代倚仗的大蛇都能被他商骜轻易杀死,那灭白云观,岂不是易如反掌?那么,其他宗门呢?有商骜这样的人在,没有一个宗门是安全的。”
说着,澄玄子转过身。
“我能想到,各大宗门的宗主自然也能想到。再说,这商骜可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杀了大蛇,救了人性命,不还是连蛇丹都挖走了?你既然知道怕,那整个修真界的人,当然都会怕他。”
“那么,都不必我们多说,只需稍加提醒,修真界便能拧成一股绳,去对抗商骜了?”李怀真面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自是比对抗魔修团结得多。”澄玄子淡淡道。
“父亲实在智慧!”李怀真说。“那父亲一定要借着此事多做文章,好一击毙命,教这商骜永世不得翻身!”
澄玄子笑了。烛火之下,他沟壑纵横的脸看上去慈祥极了。
“这是自然。”他说。“否则,这么多年,为父岂不是白活了?”
——
沈摇光不知从何向商骜提起。
灯下,商骜静静把玩着那颗蛇丹。
神级大蛇的金丹,世所罕见,即便千年百年都难遇一颗。更何况,在这座大陆之上,神级灵兽都只有大陆边缘、人迹难至的无人之境才偶有存在,这样护山的神兽,恐怕整座大陆都再无第二只。
灯光下,金丹熠熠生辉。
商骜似乎很满意这个战利品,否则也不会回到夺玉峰上还拿出来看一次。
沈摇光却是想起白日里的事情,心下忧虑愈甚。
“……所以,你早作了杀蛇取丹的打算?”他问商骜。
“一只畜生而已,有什么难的。”商骜淡淡地说。“只是在场的这些人,要帮忙也是添乱。他们死活不要紧,只怕会损伤蛇丹——要么,我怎么敢把你留给叶寒寻的?”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就像真的只是杀了一只寻常妖兽一般。
沈摇光提醒他:“可在场的人,都以为你是以命相搏,救他们性命的。原本于他们而言,你是真的救命恩人,即便从前对你有所偏见,而今也该淡上几分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道:“即便是我,都以为你会有危险,想让寒寻去助你呢。”
原本神色冷淡,随手把玩着蛇丹的商骜却在这时一顿,抬眼看向沈摇光。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甚至让他不敢置信的事一般。
沈摇光见他听进了自己的话,接着道:“可待你取出蛇丹,这种舍命相助便变了味道,他们也在议论些旁的事……我并非是教你骗人,只是取丹此事,或许本可以不用这般大庭广众。”
却听商骜冷不丁地问道:“你担心我?”
“……什么?”教他这般突然地转移话题,沈摇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却见灯光下,商骜看着他,灼灼的灯光跳动在他的双眼之中。
“你是说,今天杀蛇的时候,你担心我?”他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