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衣懵了一瞬, 回想起方才好像是听着浴房的水声入了睡,一睡着竟梦回二月里留他在她房里沐浴的雨夜,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在那晚的驿站。
看着榻上人飘飘然的神情, 姜稚衣气得头发丝儿都快立起来:“我不过是脑袋又犯病了而已!”
“少趁火打劫还装无辜了,说什么我先动的手, 你不会推开?”
元策撇开头去:“没力气, 推不动。”
姜稚衣一指榻边形同虚设的防御工事:“倒有力气翻这个?”
姜稚衣说累了, 头疼地扶上额角:“一日一夜未睡,困得眼皮打架,想睡个觉还要吵赢了才能睡……”
元策看着她眼底的血丝, 直腰坐起,沉出一口气,一指床榻示意她睡:“你赢了。”
“我这一睡,你是不是又要动手动脚?你放我回——”
半刻钟后, 姜稚衣低头看着元策一对手腕上缠绕了十圈的布条,捏着布条两头, 狠狠打上十个死结,终于放下心来,一沾枕睡了个昏天黑地。
翌日清晨,姜稚衣被一道倒抽冷气之声吵醒。
一睁眼,便见惊蛰手足无措地站在榻前,扫视着一片狼藉的屋子:“郡主,沈少将军昨夜是欺负您了吗……”
姜稚衣眯着困倦的眼,发现榻侧已无人, 打着呵欠又闭回眼去:“他可没本事欺负我。”
“郡主,您别为了顾及奴婢不说实话!”惊蛰急声道。
“被我气断的。”
“那、那这床帐怎么也给撕了?”
“因为没有绑手脚的布条。”
“他居然敢绑您……”
“不是他绑我, 是我绑他。”
惊蛰松下一口气,松到一半,想起什么不对劲:“等等,您说沈少将军被您绑住了手脚?”
“是啊,不然我怎么可能放心睡觉……”姜稚衣又打了个呵欠,想让惊蛰别问了,她这没睡饱呢,还没开口——
“可、可是奴婢见他方才是好手好脚走出去的呀!”
姜稚衣转过头来,眨了眨眼:“那肯定是有人进来给他松绑了,我可是打了十个死结呢!”
“奴婢天不亮就等在门口了,沈少将军没唤人进来过……”
姜稚衣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探身出床沿一看,瞧见地上那堆仿佛是被粗暴绷断的布条,倒抽起了惊蛰方才的那口凉气。
十圈布条,十个死结,这么一绷就——断了?
那他昨晚哄三岁小孩呢?
“惊蛰,这个人真的、真的好可怕……”姜稚衣抚着颤动的心口,这觉是再睡不下去了,“我们还是抓紧想办法回京吧……”
“眼下郡主可还有什么法子?”
姜稚衣思索片刻,定了定神:“你去告诉他,我已到河西多日,要与舅父报个平安,让他给我寄一封家书回京,这家书我会给他看过,绝不提及他的秘密。”
惊蛰应声下去照办。
一个时辰后,城郊玄策大营,元策坐在几案边接过穆新鸿呈上来的家书,从信封里抽出信笺。
熟悉的洒金花笺连同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就像年前姜稚衣脚伤那一阵,送来沈府的每一封一样。
“卑职觉着,以少夫人的性子,当初只是脚伤半个月不能见您,都要每日给您写一封信,如今与永恩侯相隔千里分别日久,若一直不报平安,的确令永恩侯起疑,这家书还真该寄,您看过无误的话,卑职便安排下……”
穆新鸿说到一半,看见元策捏着信笺的手慢慢攥拢,将信笺丢去了一旁。
“怎的了?”穆新鸿小心翼翼伸头过去,大致扫了几眼,“这不都在絮絮叨叨说这一路的见闻,有什么不对吗,少将军?”
“自己看行首。”
“舅、父、接、我、回、京、退、亲……?”
“让你看,让你念了吗?”元策飞来个眼刀子。
“……”说得好像不念出来,这封家书的杀伤力会弱一些似的。
穆新鸿呵呵赔笑:“还好少将军慧眼如炬,一眼识破少夫人的诡计,那这家书咱就不寄了,不寄了……”
*
继投奔钦差失败,好言相商失败,写藏头信失败之后,姜稚衣待在府里陷入了一筹莫展。
刚好元策这两日军务忙得着不了家,她这气也没地方撒,内院气氛一片低迷。
惊蛰和谷雨见她从早到晚闷在屋里,劝她出去走动走动。
“出了这个门,不还是像个犯人一样被看着。”姜稚衣兴致缺缺。
惊蛰:“但闷在这里,办法也不会从天而降,万一去外头走走会有什么奇遇呢?”
谷雨:“就算没有奇遇,您就想着您总有一日会离开这里,就当眼下是在游山玩水,若这么闷着岂不太亏了?”
被两人苦口婆心劝着,这日天晴,姜稚衣终于依着她们出门上了街。
晴日的街市,出摊的货郎格外多,可身后又阴魂不散地跟着那个叫三七的士兵,姜稚衣也没什么兴致游逛,被两名婢女拉着随波逐流地走着。
“郡主,姑臧也有卖糖人的呢,您之前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咱们去买一个?”谷雨指着街对面的糖人摊哄她。
姜稚衣顺她所指看去,想起上一次与裴雪青在糖人摊跟前争风吃醋的事,想说现在不喜欢吃了,忽然注意到那糖人摊前站了个中原打扮的少年郎,一身斯文的圆领袍,身板修长俊逸,侧脸清秀温润。
姜稚衣盯着那张侧脸,怔怔揉了下眼。
这可是离长安一千多里的姑臧,裴子宋怎么在这里?
她不会是在屋里闷出幻觉来了,想到裴雪青,便看见了她兄长裴子宋?
惊蛰也跟着看了过去,震惊道:“郡主,那怎么好像是——”
姜稚衣掐了一把惊蛰的胳膊。
惊蛰反应过来,感觉到身后盯着她们的那道目光,当即接了下去:“好像是跟长安不一样的糖人?咱们过去瞧瞧吧。”
姜稚衣点点头,带着两名婢女朝对街走去,越走越近,越近越看得清晰。
虽然不知裴子宋怎会天降姑臧城,但既然来了,就是她的奇遇了!
姜稚衣欣喜着加快了脚步,离糖人摊几步之遥的时候,却见裴子宋接过货郎递来的糖人,付了银钱转身走了。
姜稚衣着急地开口要喊人,想起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人又住了嘴。
眼望着裴子宋离去的方向,姜稚衣目光闪烁着往四下看去,灵机一动,一指边上的摊子:“咦,那儿有卖埙的,先去那儿看看。”
两名婢女跟着姜稚衣走到古玩摊前。
姜稚衣拿起摊子上那只骨埙,问货郎:“这埙可否在此吹奏,试试音色?”
“姑娘,这可使不得,这埙是要放在嘴边吹的,若人人都来试,不就卖不出去了吗?”
“那这埙我买了,”姜稚衣给惊蛰使了个眼色,“不过我还得在这儿试试音色。”
“那您请便,请便。”货郎开心地接过惊蛰递去的金叶子。
姜稚衣瞄了眼裴子宋走远的身影,回忆着去年书院里与裴子宋合奏过的那首《俞伯牙悼钟子期》,连忙拿起埙吹奏起来。
乐声随风袅袅飘远,长街那头,裴子宋意外地停下脚步,回头望来。
余光瞥见这一幕,姜稚衣心跳得飞快,面上继续若无其事吹奏着,直到裴子宋朝她走来,身后三七察觉不对,拔步上前。
“郡主?”裴子宋走到了姜稚衣跟前。
姜稚衣一看三七拔剑的手势,端着手道:“这位是相国裴家的长公子,不是歹人。”
三七脸色微变,横剑的手却仍未放下。
裴子宋一愣,朝人作了一揖:“在下裴子宋,是郡主往昔在书院的同窗,只是碰巧遇见郡主,过来打个招呼,无意冒犯。”
姜稚衣:“还不快退下?你若伤着相国之子,少将军可难辞其咎。”
三七颔首退到姜稚衣身后。
“裴公子怎会来了河西,此行可是有什么公差?”
“并非公差,舍妹正月里病了半个多月,病好后说想来河西看看,家里放心不下她一人出远门,我这做兄长的便陪她过来,其实也就比郡主与沈少将军晚启程几日,本想落脚歇息两日再登门拜访你们。”
原来如此,裴雪青想来河西看看,应当是为了沈元策……
沈元策,你终于在天有灵,来管你这个可怕的弟弟了!
姜稚衣紧张地轻吸一口气:“那裴公子可否到安静处借一步说话?”
*
“什么?你要退亲?”街边茶楼二楼雅间,裴子宋听完姜稚衣一番匆匆忙忙的话,惊讶道。
“我现下与你说不了多久话,这街上一时也没笔墨纸砚,你就按我说的,出了茶楼立刻写封信加急送去长安,将我退亲的意思带到侯府,让我舅父快快派人接我回去。”姜稚衣一面说一面往窗外瞟,观察着茶楼底下——三七肯定去军营报信了,她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时间。
裴子宋在长安时从来只见姜稚衣像只骄傲的孔雀,第一次看她如此慌张,仿佛生怕每一句话都是与他说的最后一句。
“郡主只是因寻常事与沈少将军闹不愉快,还是遇到了什么大的难事?”裴子宋回忆起方才姜稚衣吹埙引他注意的事,又想起那个士兵看似保护实则仿佛看守的架势,迟疑着猜测道,“沈少将军该不会将您——软禁起来了?”
姜稚衣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攥了起来。
一旁惊蛰与她使着眼色,示意她说实话吧。
漫长的沉默过去,姜稚衣攥着袖摆一笑:“没有,他怎敢软禁我?只是闹了些不愉快,不过虽是寻常小事,我也已经下定决心,请你务必帮忙。”
裴子宋一如往常,她不说之事,他便不再多问,默了默道:“好,我明白了,只是八百里加急非朝廷钦差、非遇紧急军情不可用,若我借家父名义,最快只可达四百里加急。”
姜稚衣点头:“只要借裴相之名,能够保证信件顺利抵达便好,多谢你。”
裴子宋起身告辞:“那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办。”
姜稚衣目送裴子宋走出茶楼,像是绷着的一股劲儿忽然散了,坐在茶桌前,垂下眼去发起了呆。
惊蛰站在边上着急:“郡主,您为何不将实情全盘告知?裴相的信件就连沈少将军也是拦不得的,好不容易有机会传信,您就该将沈少将军的恶行全说出来,若得圣上出面,咱们都不必等到侯爷派人来接,圣旨一到便能回京了。”
姜稚衣静坐了一晌,低着头喃喃:“裴子宋知道太多,会有危险。”
雅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姜稚衣抬头看见来人,惊了一跳,蓦地站起身来。
惊蛰立马挡在姜稚衣身前。
元策一脚跨过门槛,踩着乌皮靴一步步慢慢朝里走来,阴沉沉地,每一步都踩得人心头发颤。
主仆二人齐齐瑟缩了下。
元策走到茶桌前站住,垂眼看向她对面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看了一会儿:“你就这么想离开?”
姜稚衣提起一口气,拨开惊蛰,仰头看他:“不离开,难道要被你当犯人一样关一辈子吗?”
元策垂着眼没有说话。
姜稚衣顺着他目光看向那盏裴子宋的茶:“你不肯放我走,我只能出此下策,眼下消息应当已经送出,裴相的信件你总不能拦了。”
“若我偏要拦呢?”
姜稚衣急得跺了跺脚:“我都说了,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如果我想说,方才就是最好的机会,可我什么也没说——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元策喉结轻动着抬起眼来:“就不能是因为我喜欢你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