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江辞无的话震惊到了,门外的声音再次安静。
这次安静了很久。
江辞无操纵角色一打五,团灭了敌方后,自己也死了。
等待复活期间,他抽空又看了眼电脑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监控画面。
巷子黑漆漆,香火店内的灯光穿透门缝,照亮了门外的区域。
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出门外并没有人。
从一开始门外就没有人。
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鬼东西找上门了。
江辞无正想着,门外又传来了女声。
这一次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有些做作:“哥哥,你就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吧,外面实在是太黑了,我好害怕……”
见这一局排位赢了,江辞无关掉游戏,翻了翻抽屉,没有找到第二个纸扎小人。
对比了一下远处墙角的纸扎人和柜台上近在咫尺的剪刀黄纸,他选择自力更生,快速剪一个。
江辞无天生体质特殊,没有阴气没有阳气,先天精气不足,无法使用道教神咒、法器等等,更没法画符。
凡是有利必有弊,他这种体质介于阴阳两界之间,是天生的纸扎匠,甚至不需要竹、木塑造骨架,仅凭一张纸片就能化形。
不过江辞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剪刀黄纸,有些生疏。
花了五六秒时间,才剪出一个勉强看得出手脚的纸片小人。
他起身走向门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江辞无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他爹。
他接起电话,懒洋洋地问:“老江啊,什么事?”
电话那端响起一道中年男声:“你在哪里?”
江辞无敷衍地回道:“你说我还能在哪儿?”
听见他吊儿郎当的语气,江修明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们辅导员电话打到我这儿找人。”
“说你不在学校,问你是不是在家里。”
江辞无应了声:“我是在家里。”
手机另一端安静片刻,传来江修明迟疑的声音:“你回家了?”
江辞无慢悠悠地说:“在家里,不在你家里。”
江修明:“……”
大概是听见了香火店里的对话声,门外的女鬼再次出声:“哥哥,要不然你帮我报警吧,等警察叔叔来了我就走,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呜呜……”
女人微弱的抽泣声被江修明听见,他火冒三丈:“你在和女人鬼混?”
“江辞无!你玩车玩表,现在开始玩女人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不是。”江辞无打断他的话。
江修明更气了:“我都听见了,你还狡辩?!”
江辞无懒散地说:“不是女人。”
“是女鬼。”
女鬼:“……”
江修明:“……”
江辞无思索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她觊觎我的美色,在哄骗我。”
半晌,江修明试探地问道:“你在鬼屋?”
江辞无想了想:“差不多吧。”
这巷子里的阴气是挺重的,四舍五入算得上鬼屋。
江修明呵斥道:“赶紧滚回家。”
“明天要去给你爷爷扫墓。”
江辞无一算日子,明天是江老头的五七,死后的第三十五日。
五七扫墓祭奠很正常,但放在唯物主义的江修明身上就不正常了。
江辞无开门的动作一顿,疑惑:“你不是说这些东西都是迷信陋习么?”
江修明解释道:“你云姨提议的。”
“况且这是传统习俗,不算是封建迷信。”
“别和你爷爷学,整天神神叨叨的,搞那些没用的东西,闲得慌就来公司实习……”
江辞无懒得听他废话,挂掉电话,打开红木大门。
门外的女鬼已经跑了,空中还残余着丝丝缕缕阴气,和这条阴森森的巷子融为一体。
江辞无左看看右看看,没在巷子里看到鬼的身影,只有不远处便利店的灯光亮着。
他转身关灯关门,又看了眼时间。
晚上12点。
陵安大学的门禁是11点半,已经回不去了。
江辞无只好叫了辆网约车,准备回家。
路过便利店,他多看了两眼。
店内萦绕着黑色的阴气,王老板则坐在柜台后玩手机,模样正常,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见状,江辞无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大概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王老板开口喊道:“江老板。”
江辞无脚步顿住,偏头看过去。
王老板走到门外,笑呵呵地打招呼:“晚上有客人么?”
江辞无摇头:“没人。”
“只有鬼。”
王老板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哈哈一笑,顺着这话继续说:“有鬼也好,有生意就行。”
“比我这个连鬼都不来的小破店好。”
江辞无瞥看便利店内浓郁的阴气,安慰道:“有鬼的。”
王老板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江辞无:“放心,你店里也有鬼的。”
他掀起眼皮,漆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起来十分真诚。
王老板想到白天和江辞无的对话,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个江老板年纪轻轻,怎么一天到晚惦记着怪力乱神的事情。
他扯起嘴角,尴尬地笑了笑:“江老板,我不搞那些封建迷信的。”
担心江辞无没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全家都是相信科学的唯物主义者。”
可别再神神叨叨了。
江辞无挑了挑眉,不再多说什么。
他没善良到热脸贴去冷屁股。
“我先走了。”
“好嘞,明天见。”
王老板朝他挥挥手,看着江辞无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转身进店。
他收拾了一下柜台,拿起钥匙准备关店。
便利店内灯光明亮,店外巷子又黑沉沉的,一明一暗,玻璃门上清晰地映出了他肥胖的身形。
王老板看了会儿,发觉玻璃上的自己似乎有点变化,好像更胖了。
他眯起眼睛,不知为什么,玻璃门上的倒影看起来有些陌生。
熟悉的五官仿佛有点错位。
王老板大步走到门口,凑近玻璃仔细看。
腮帮子上多了两块黑乎乎的东西。
他抬手用力地擦了擦,脸都擦疼了,还是没能擦去那黑色。
紧接着,王老板又看出了不对劲,不止是脸颊上多了两块黑色,他嘴巴的部位也浮现出了一块东西。
圆润的,有两个孔。
像是个……鼻子。
王老板背脊一凉。
不是他的五官有变化,而是玻璃门上映出了另外一个人影,和他的身影交叠在了一起。
可是玻璃门的另一端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王老板脸色发白,突然想起了江辞无的话。
【你店里也有鬼的。】
那声音仿佛从耳边掠过,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脏重重一跳。
真、真的有鬼吗?
仿佛是在回答他的问题,玻璃上的鬼影缓缓张大嘴巴,猩红的口腔映在玻璃上,一口就能吞噬他。
“啊啊啊啊啊!!”
王老板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撞到了一团绵软冰冷的东西。
刺骨的寒意顺着后背往上攀爬,瞬间席卷了全身。
王老板僵硬地扭头,对上一张惨白的人脸,扭曲的五官缓缓渗出了鲜血,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女鬼,往他脸上喷吐着寒气。
他眼前发黑,双腿发软,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店里竟然真的有鬼?!
“鬼、鬼……”
他哆嗦着双手,摸到什么扔什么。
矿泉水、手机、薯片……统统砸了过去。
忽地,王老板摸到一张薄薄的纸片,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逐渐靠近的女鬼扔过去。
纸片晃晃悠悠地飘在空中,在触碰到女鬼的时候,人形纸片仿佛活了过来,停滞在空中,手脚挥动,对着女鬼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女鬼黑色的身形变得暗淡模糊,很快,她哀嚎一声,消失在空中。
王老板瘫坐在地上,吓出一身冷汗。
他呆滞地看着掉到地上的纸片,白色的纸扎小人泛起一层淡淡的灰色,眨眼间化成了粉末,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似的。
缓了好一会儿,王老板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从一开始,江老板就在提醒他!
他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想要给江辞无打电话。
翻遍了微信和通讯录,后知后觉记起来俩人压根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他踉踉跄跄地爬到柜台后,死死地抱住被随意放在地上的香火元宝,阴冷的身体逐渐暖了起来。
王老板颤抖地拨通119,口齿不清地说:“店、店里有只、只……”
“您好,请问店里有只什么?”
王老板艰难地挤出一个字:“鬼。”
“女、女鬼,血淋淋的,七、七窍流血的女鬼……”
“先生,你是说店里有只女鬼对吗?”
王老板:“对对对。”
“请问需要帮你转接120吗?
“你们不能抓鬼吗?”
“……不能。”
“那能帮我转接一下特殊部门什么的吗?”
“稍等,正在为您转接120。”
…………
另一边,江辞无已经到家了。
江家位于市区的一个别墅小区,离香火店半个小时的车程。
江辞无进门的时候,一个穿着睡衣的美艳女人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咯咯咯笑着。
江辞无走近,喊了声:“云姐。”
张雅云是江修明的现任妻子,他的后妈,但从江辞无有记忆起,就没见过亲妈,是被张雅云带大的。
对江辞无来说,张雅云亦母亦姐,之所以喊“云姐”,都是张雅云的要求,她觉得这个称呼显得年轻。
张雅云随手将薯片递给江辞无,好奇地问:“你去哪个鬼屋玩了?”
“好玩么?”
江辞无没有瞒着她,实话实说:“江老头的香火店。”
张雅云愣住了,有些惊讶:“怎么突然去香火店了?”
“今天不上课么?”
江辞无接过薯片,往后一靠,倚着沙发解释道:“大四的课都上完了,学校让我们自己找实习单位。”
“正好老江头的香火店——”
话未说话,沙发后响起一道愠怒声:“你今天是去了香火店?”
江辞无扭头,瞥了眼身后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见状,江修明瞬间绷不住神情,怒道:“谁让你去那种地方了?!”
江辞无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说:“我。”
“还有你爹,江老头。”
江修明勃然大怒:“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江辞无眨了下眼:“去世的前一天,他让我去开店。”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
江修明当然不信,但根本没法去问一个去世的人,他铁青着脸,命令道:“明天扫完墓跟我去公司。”
“开香火店能有什么出息,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不去,”江辞无满不在乎地吃薯片,双腿交叠,搁在茶几上,“我听江老头的话,去开店。”
江修明气笑了,质问道:“他活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江辞无应道:“所以现在我听话了。”
江修明嘴角抽搐,吼道:“那你现在应该听我的话,免得以后追悔莫及。”
“明天开始给我来公司实习!”
江辞无歪头看他,轻飘飘地说:“老江,你别急。”
“再等等。”
江修明一怔,还以为他这是同意去公司实习了,神情稍稍缓和:“等到什么时候?”
江辞无:“等你死了,我也听你的话。”
江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