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本以为, 这次犯错,也跟以往一样,汗阿玛罚了就罚了, 之后他该怎样还是怎样。
甚至以前汗阿玛动怒, 能把他身边人给换掉至少一半,此次却只处置了那日到乾清宫回禀时,有欺瞒之罪的太监。
所以,汗阿玛还是重拿轻放的。
三弟胤祉也待他一如往常, 在他赔礼认错后, 三弟还鼓励了他。
直到他发现, 尚书房外轮值的侍卫里,多了一个马武。
而那名专属三弟的新伴读, 名叫李荣保,是马武的幼弟。
“三弟, 你这是什么意思?!”
胤祉写:‘二哥, 希望你以后每天看到他们两个,都能想起弟弟断发之痛, 收敛脾性。’
胤礽看到前半句正要生气,看到‘断发之痛’又熄火了。
他到底是没法忘记, 胤祉明明痛极, 还努力藏住断发不愿叫汗阿玛发现的样子, 还有被汗阿玛发现后,不惜抗旨也要跑掉的样子。
“好吧……”胤礽摸摸他的头道:“为了你,孤会试着改改脾气。”
胤祉听了,轻松地冲他一笑。
胤祉如今已经六岁半了, 模样长开, 越发精致俊美了, 胤礽也是个颜控,自然受不住他这一笑。
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只是每每看到马武和李荣保时,心口总是发堵,很有揍这两人的冲动。
不过堵着堵着,似乎也还好?
……
胤祉把那连珠火铳拿给汗阿玛看的时候,终于明白,戴梓没有在大清将火器发扬光大,或许不是他短命的原因,是皇帝不重视。
康熙的原话是,“我满蒙骑兵骁勇善战,火炮虽好,但填充过慢、瞄准不精,等它填充好,骑兵都已经冲上来把炮兵杀了。”
当然,当初两朝更替以及平三藩、驱罗刹时,火炮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只是康熙认为终究只是辅助作用,现在的火炮就够用了。
至于连珠火铳这种杀伤性小,也考验使用者瞄准精度的东西,完全没必要!
说到底,研发和大批量制作供给军需,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费钱,性价比低。
国库是真穷啊!
胤祉知道汗阿玛当前最重视的,还是漕运和河工,只能先把此事按下。
但他还是赏了戴梓一笔二百两的银子,鼓励他继续研发。并交代对方,若有新的所得,记得给他送来。
胤祉不知道的是,戴梓原本已经心灰意冷,打算放弃研发了,但胤祉的赏钱和鼓励,又叫他支棱起来了。
搞!必须搞!
……
十月底,胤祉微服去了晨曦书局。
李英贵此前托陈梦雷向‘迟老’递话,说按照‘迟老’的农书,他此时应该回去整地肥地,以备来年春耕了。
胤祉对李英贵的尽职和用心很是欣赏。
此时,便以‘涧中鱼先生’的徒弟、‘迟老’的徒孙的身份,来给他践行了。
胤祉对自己这些马甲也挺无语的,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他也有点捋不清了。
李英贵虽不知胤祉的阿哥身份,但仅凭这两个身份,就对他极为尊崇。
“有劳三爷告知迟老,李某已学会了千字文,正在学三字经。”
胤祉有些惊讶,看向自己让陈梦雷安排给他的西席。
那西席笑着捋须点头,“李英贵极为刻苦,千字文已会背会写,三爷可随意考他。”
这才不到二十天,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农民来说,属实难得。而且听西席的口风,他是靠勤勉学会的,绝不是靠天资。
“很棒!”胤祉夸他。
李英贵挠挠头道:“我这么大才启蒙,不勤勉一些,怕是学不会。”
说着他规规矩矩对胤祉作了一揖,“李某还有一事相求。”
胤祉:“……说。”
李英贵:“还请三爷代为转述:离京前,李某想求迟老赐字,望蒙迟老垂怜!”
胤祉微怔,看着李英贵短短日子就有了些文人气,又欣慰又想笑。
想了想,他提笔写下‘子勤’二字,朝步山使了个眼色。
步山会意,笑着说:“这不是巧了么?咱们三爷出来时,迟老也交代了,说他给李大哥取了个字。”
李英贵惊喜:“当真?!”
步山:“便是这‘子勤’二字,望李大哥往后勤勉于农、勤勉于学,学有有成,造福万民!”
李英贵欢喜无比,“子勤谢迟老赐字!”
那西席先生捋着花白胡子,笑得意味深长。
西席原本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在京城说书维生,正是去年顶着叛贼和佟家压力,说《纪恩传》的说书人之一。
陈梦雷荐他给李英贵当西席,是要跟着李英贵回乡,一边儿教他读书,一边儿还要与他一道做试验、编写农书的。
胤祉看向他。
步山便替他问:“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西席笑道:“鄙人蒲松龄,字留仙。”
胤祉‘腾’地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睛去瞧他,是……同名同字吗?
屋内几人皆不知他为何忽然激动,蒲松龄也疑惑,“三爷听说过鄙人?”
胤祉激动写下:‘《聊斋志异》?’
蒲松龄愣住:“三爷怎知蒲某写的《聊斋志异》?”
他已于四五年前就编成书册,也请了好友作序,但因穷困潦倒,又无人赏识,一直未得出书,不过在家乡淄川,他的书倒是广为传阅。
胤祉闻言,心里嘭嘭嘭炸开一朵朵小烟花,笑着写:‘是老师提起过您,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拜读先生大作?’
蒲松龄眼含惊喜,“三爷不嫌弃的话,蒲某这就去取来!”
没多久,蒲松龄就取了自己手抄的书册过来,呈给胤祉看。
胤祉翻阅后,发现都是极为简短的文言文,很有文采,跟他自己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增加了普通人的阅读难度,又因是小说体,暂时没有被慧眼识珠之人举荐,是以《聊斋志异》仍是明珠蒙尘的状态。
胤祉却看得津津有味,看了几篇后,他便写字问:‘先生可愿在晨曦书局刻印出书?’
蒲松龄来京城两年,不是没有向文人、书局或富商自荐过此书,但却一直未遇伯乐。没想到今日还有此意外之喜?
“自然是愿意的!”
顿了顿,他又不好意思道,“但蒲某囊中羞涩……”
胤祉拍着胸脯,“我、出钱。”
蒲松龄连忙起身作揖,“蒲某谢三爷抬举!”
胤祉没让他拜下去,写字道:‘先生大才,假以时日,定能扬名于世的。’
胤祉说的是实话,这本书本就是传世文学名著,他如今的推动,只是尝试着让它早日面世成名罢了。
蒲松龄谦虚几句,谢了又谢。
不过,当胤祉拿着这手稿找陈梦雷的时候,对方却摇了摇头说:“若无名家作序,怕是无人买账。”
名家……
陈梦雷笑说:“比方说,现如今‘涧中鱼’先生作序的效果,应当是很大的。”
胤祉:“…………”
不,不是他谦虚,他是真的没有这个水平。
不过,有学之士又有名气的大儒,皇宫里那不是多得是吗?
胤祉还是将这手稿留下了,等他找人抄录完毕,再还给蒲松龄。
蒲松龄仍然按计划,跟着李英贵去往苏州老家,奉旨种御稻试验田。
等二人离去,胤祉才想起一个疑问。
历史上,蒲松龄好像三十几岁后就一直呆在淄川了,怎么会在京城?
问了陈梦雷,原来,是他的好友孙蕙前年升迁为户科给事中后,他的族人和奴仆横行乡里。
蒲松龄看不过眼,也担心影响孙蕙仕途,便上书给孙蕙让他约束族人和奴仆,却一直未得回信,于是亲自往京城走了一遭。
谁知孙蕙不听劝,给了几两银子就打发他走了。
蒲松龄回乡的路费都不够,恰逢陈梦雷的人在坊间招募说书先生,他便去了。
后来又被书局聘来校对稿件,便一直耽搁着没有回乡。
此次陈梦雷给李英贵招募西席,唯有蒲松龄说自己也会种田,跟李英贵也聊得来,便聘请了他。
胤祉听完,长出一口气,原来,他和对方的缘分,去年写《纪恩传》的时候就结下了,好神奇!
胤祉把《聊斋志异》带回宫,就亲自誊抄了几篇,用信鸽给汗阿玛送了过去。
结果得来康熙回信里一句:‘做噩梦了?’
胤祉:“……”
‘没有!写得如何?’胤祉回。
‘文采大有进步,朕心甚慰。就是,有些吓人。你当真没有做噩梦?’康熙再次关切。
胤祉:“…………”
这是绕不过噩梦了吗?
胤祉只好道出实情:‘非是我写的,汗阿玛以为这些故事如何。’
康熙:‘吓人,不要再看了!’
胤祉:“………………”
没想到,汗阿玛胆子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