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见过你女朋友, 改天一起吃饭,我提前送她份礼物吧。”
盛栖从作品架上选了幅框起的画,适合摆在桌上的大小,画的是童话故事, 色彩鲜明, 女孩子会喜欢的。
她装进纸袋里给万与铎。
温潋开门进来,万与铎刚跟她说完谢谢, 转身, “哟,密码都知道,半个主人了啊。”
温潋不理他的起哄, 看了眼盛栖。
盛栖勉强挤出一个笑, 把小七还给她。
她甚至没有精力在此刻追问那个时间,温潋既然不说,就一定有不说的道理。她们需要好好谈一场, 而不是草率质疑, 再换几句假话回来。
明天下午就要回乡下,这个节骨眼没力气再生事。
她想到温潋跟她解释时的笃定,说把毕业证书给她看时的自然。
中间出了什么事呢,她要瞒住那一年。
本来她以为她离温潋很近,现在又觉得远,温潋就在那儿, 带着她的谎言。
但那谎言未必就是恶意的,所以盛栖的情绪波动并不大,她甚至还能强颜欢笑。
盛栖没去吃晚饭, 以不饿和工作为由, 独自待着。
她一说工作, 温潋就不会随便来她家打扰她。温潋的分寸感强,在她身边,与她亲近,却又不会让她觉得烦和腻。
温潋是个很好的女朋友。
但盛栖不喜欢被骗,尽管她们成长后要不停地撒谎,兑换需要的东西。但她问了几次的事情,温潋还是骗她了,性质不一样。
感情一旦以某个谎言开头,后面又谈何信任。
睡前温潋给她打了个语音电话,盛栖犹豫了两秒,选择接听。
“怎么了?”
“今天哪里不舒服吗?”温潋一如既往地平和,声音轻,音色里原本带着的冷意就被烘烤成了温柔。
盛栖扯着嘴角说:“我没有啊。”
“感觉你无精打采,跟小七似的。”
“骂我吗?”盛栖开玩笑。
“是说精神状态,没有说别的。”温潋认真解释,没有说盛栖是狗的意思。
只是一句玩笑话,她听得明白,却还是认真对待,给予反馈。
当年被温潋迷住的一点就是反差,性格内敛让她看上去清冷孤傲。但是认识便知道她待人诚恳,几乎不会说谎骗人。
所以盛栖那时特别怕她跟她妈坦白她们的关系。
“没睡午觉,可能有点困。”盛栖也在骗人。
“哦。”
“明天下午我回去,周三回来。”
“好。中午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吃早点,然后收拾一下就走。”
“好。”温潋说完晚安后挂了。
盛栖继续无精打采,索性关灯睡觉。
回忆起那年的盛夏。
她们唯一在一起的暑假,除了那次出游,盛栖每周都去看温潋一次。但不能耽误她学习,通常都是背着书包,在一起写半天作业。
那时候心思都很单纯,只要能见到温潋,写作业都开心。
开学前三天,盛栖特地回到租的房子。理由是要补作业,跟温潋一起学习,奶奶自然由着她。
赶上禹江下暴雨,有天晚上还停电了,韩箬华就让她在家里跟温潋同吃同睡。
那时她的话也是:“带一个孩子跟带两个没区别。”
暑假最后几天了,她也愿意适当地让温潋喘几口气。
夜里她们躺在一起聊天。
温潋聊小说,聊她妈,聊万与铎最近瘦了多少斤。盛栖则跟她说漫画,说游戏,说她爸给奶奶发了妹妹的照片,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盛栖还说:“我喜欢你”。
八月底,停电的雨夜还是闷热,但盛栖不嫌热地将温潋抱得很紧,吻她出了细汗的脖颈。温潋也没喊热,静静地与她交缠,不舍得推开。
她们盼望雷雨不停,黑夜不要结束,电灯永远不会亮起。
容她们在黑暗里依偎,说与学习无关的闲话,肆无忌惮地接吻,青涩地抚摸对方年轻馨香的身体。
温潋睡着后,盛栖将耳朵贴近她心口,听她的心跳声。
那时觉得跟温潋在一起是最快乐的事情。
让她放弃什么都行。
开学后几天,奶奶仍没有过来,说身体不舒服。
盛栖很担心,后来奶奶来了,她都变得很乖,不想奶奶累着。有时候看奶奶不舒服,就不让她做菜,出去打包些回来。
温潋比此前还要忙,她也有了高三的状态。
原计划是尽量考上大学,以后离温潋的学校近一点,然后让奶奶在家里安享晚年。等她毕业了,她会好好赚钱孝敬奶奶,也会赚钱给温潋花。
虽然她特有自知之明地想,估计温潋比她赚得多,不嫌弃她就不错了。
但她不做计划,肆意挥霍光阴时,凡事都和谐地沿着原定的轨道运行,她的生活一帆风顺。
反而她想改变,做更好的人,外力却如魔鬼的玩笑般,来摧毁她的生活和信心。
奶奶倒下了,盛栖放学回来没见着她,来接她的姑父说:“在医院呢,你姑让我带你去看看。”
她想不通奶奶平时看上去很硬朗,怎么会要住院。
就像后来她也想不通,最疼她的亲人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
奶奶生病把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她六神无主,只想在医院陪着,想多照顾奶奶,让她早点好起来。过了几天被撵回去上学,也总在走神,没法精心做题。
她一遍遍地想,她现在所有的安稳与快乐,都建立在奶奶疼她护她的基础上。如果奶奶有事,往后,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不怕没人照顾,只要奶奶好起来,以后都在家养着,她自己可以独立。
但是她怕变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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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恐怖了。
她心情不好,不想把坏的情绪传给温潋,让温潋跟她一样分心,所以能不见温潋就不见。
盛栖是什么时候确定奶奶真的没法陪她长大了呢?
那就是在医院见到盛光明的那一刻。
她突然很生气,盛光明除了给钱,没尽过孝。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他在做什么呢?
盛栖那一刻发自内心地厌恶他,好像他才是那个害奶奶要离开的人。
可是奶奶去世后,她又只剩下他,想被他带去Y省生活。
她不想留在家,被所有人指指点点,说她爸妈都不要她,奶奶也走了。
奶奶在时,姑姑们是她的姑姑,她们照顾奶奶时顺手照顾她也不难。但奶奶不在了,她的存在就是突兀的。
时隔多年,盛栖还能记得那天她的茫然和惊恐。
又到墓前,这一次她没有哭,或许是最近都在难过,情绪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大家离开时她在后,多留了五分钟,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露出一个乖巧又俏皮的笑。从前她总这样笑,这样笑了之后,奶奶就会开心,她要什么有什么。
隔代亲像件怪事,看见孙女笑一下都开心的老太太,一度让邻居们批评,说她太惯孩子了。女孩子怎么可以不会洗衣做饭,天天在外野呢。
奶奶说她的栖栖高兴就好。
“昨天回高中住的房子看了,两家人的鞋柜都摆在门口,乱七八糟,没你跟韩阿姨讲究。你要是在该多好,看我考上大学,看我赚钱孝敬你,看我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不在,好没意思。”
她要活在别人的施舍里,活在善意的谎言里,要辛苦地做一个开心的人,要去追逐一份曾经让她受伤的感情。
她觉得厌恶。
厌恶她的选择,她的知足,她的贪婪。
那种她很多余的感觉又出来了。
奶奶似乎是她跟这个世界联系的桥梁,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感觉自己像个外来者,在被所有人排挤。
人的心境真是多变,比风向还难把握,她前几天以为这辈子有了归宿,这几天又消沉悲观地感受孤独。
不知是真的想奶奶了,还是温潋给她的安全感不足。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冬天的景象,稻田上未化完的积雪不再连成片,一堆一堆,沾上尘土,显得脏兮兮的。
四下荒芜,她不喜欢。
像是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会好,温潋一整天都没有发消息给她,她于是不必回应。
晚上躺在靠墙的床上,窗户漏风,开了空调还是能感觉到丝丝冷意。
她晚饭没吃,姑姑进来劝了一回,见她实在没胃口,就去睡了。
收到许桐桐的消息,说她外公这次好像真的不太好,她妈都问她能不能请假回家了。
许桐桐跟她外公外婆亲近,算他们带大的,盛栖不想她后悔,建议她请假回去看看。
她预感到情况应该很严重,否则她妈不会急着让她回。
至于她,既然那边没人通知她,她就暂且不管了。
许桐桐的外公要离开了。
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而连在梦里出现的次数都少,但这夜盛栖梦到了奶奶。
她睡在床上,清晨大人们都起床,奶奶走进她的卧室,手从床尾的被子里伸进去摸她的脚。
确定是热的才放心。
“栖栖再睡一会哦,饭好了我端进来。”
“好。”盛栖应了一声。
她醒了。
屋子里没人跟她说话。
之前病了好多天,掉了几斤,还没来得及养回去。
姑姑心疼她,想给她多做两顿饭,就让她多过一天。其实在这里毫无意思,没有人跟她聊天,每天也就是坐在床上玩手机。
但是她答应了。
她跟温潋说推迟一天,温潋说好的,等她。
其实她应该今天回去问清楚,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情吧。
但她不想,或者说,不敢。
偏偏房东还来问她明年住不住了,因为租的时候只说住半年,后面盛栖就没再提过,那边不放心。
本来一定会留下,但这个时间点,盛栖只觉得烦,回了句:“我这两天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呢,难道她会离开温潋吗?
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做任何决定,在难受的时候。
第二天回到家,入目一尘不染,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换了一套新的床品,主调是暖白色,看着就暖和,上面有洗涤剂的清香。
盛栖躺上去,眼皮变得沉重,她不知不觉睡过去,一觉睡到温潋来她房间。
温潋知道她回来,发了一堆信息,她都没回,打电话也不接。她心里不安,赶回来就看见这人睡得正香。
霎时没了脾气,无奈地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
想盛栖了。
盛栖跟着醒了,迷迷糊糊地在温潋掌心蹭了蹭。
“手机静音了吗?”
“嗯。”盛栖猜到温潋发消息找她了。
“起来,去我家吃饭。”
盛栖没动,等温潋要掀她被子时,她把跟房东的对话记录打开给温潋。
她自己也不懂自己要考虑什么,但她希望温潋知道她的迟疑。她想她们都坦诚。
温潋看完还算平静,问她:“为什么?”
盛栖穿好衣服下床,脸上没有笑意,严肃道:“我们谈一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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