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全然不曾见过的场景。
平地而起的广厦高耸林立,绝非凡间所能有,如同钢炼,却毫无灵力波动。
谢浮一双银眸扫过四处,看到一方铁盒径直向他撞来。
盒内还坐着一个女子,身穿奇装异服,不成体统。
他抬手微摆,却见铁盒并不受他操控,仍直直冲到他身前,疾速穿过。
谢浮微蹙起眉。
他回身看向飞驰而过的铁盒,再要掐诀,头顶一道灰色光芒闪烁,沉沉下压!
谢浮眸光泛冷,还未收势,听到一旁传来一阵喧闹。
「快快快,警察同志,就在这边!」
杂乱的脚步声纷纷踩进单元楼,出声的中年女人满脸焦急,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
「真是造孽哟,小沈老师家里还有个六岁的儿子,到现在也不肯出来,同志,这情况该怎么办?」
小沈?
谢浮转眼看过去。
警察也满脸严肃:「请把你了解的具体情况跟我们说一遍。」
「哎哎!」女人按了电梯,刚要开口,先打个哆嗦,「我跟小沈老师住对门,上楼发现他们家门没关,今天又不是周末,我肯定有点奇怪,就敲门进去想问问情况,结果看到地上到处都是血……」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提供线索。
「他们性格都很好的,住在这七八年了,从来没跟谁红过脸,没见有仇人啊!」
「是啊本来这两夫妻都有工作,孩子也送去学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都在家。」
电梯门开,众人一路说着,直带着警察来到凶案现场,才闭上了嘴。
谢浮闪身门内,已看到血泊前的弱小背影。
在背影之前,地上的两具尸体遍体鳞伤,血肉外翻,有几分血腥。门口的几人纷纷避开视线,不敢多看。
门外,女人叹了口气,一脸自责:「同志,我进来的时候他被锁在卫生间里,我当时吓坏了,找到人就把他放出来,一时没防备,都被他看见了……」
警察们已经开始现场勘查。
其中一男一女对视一眼,走到男孩身旁。
「小朋友,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男孩自始至终低着头,拒绝沟通。
他的一双手才能握住大人早已冰冷的手,稳得出奇。
倏地。
他看向身后。
谢浮微怔。
这是,幼年期的沈寂?
小沈寂漆黑的眼睛浑然不见日后的漫不经心,也不见幼年期的纯净,只剩麻木痛苦的空洞。
他稚嫩的脸紧紧绷着,目光穿过本不该存在的谢浮,带着一分熟悉的锋锐。
看过一眼,他终于转向警察。
「叔叔,阿姨。」他冷静地放低声音,「我听到他在外面。」
警察一惊。
谢浮正欲上前,忽而天旋地转。
—
「……招了……
「……毒瘾,熟人作案,准备行窃时发现家里有人……
「……大爷,大娘,请节哀。」
谢浮睁眼,看到背靠门边的幼年沈寂,也听到门外断断续续传来的交谈。
话中的字词他仍不知含义。
然而这段经历,已无需字词描述。
良久。
房门打开。
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进来。
看到一旁的小小身影,女人背过身,抬起发颤的手抹去眼角的泪,才蹲下来说:「沈寂,跟爷爷奶奶说说,今天在学校里都学了什么呀?」
小沈寂看着她:「为什么我不能杀死他,为爸爸妈妈报仇?」
奶奶一愣,张了张嘴,抬头和爱人对视,都看出对方眼底的担忧。
爷爷抬手按在小沈寂单薄的肩膀,苍老的声音深深藏起悲痛,认真地告诉他:「因为会有法律制裁他。」
奶奶又擦了擦眼角,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沈寂,你要明白好人和坏人的区别。你是想做你爸爸妈妈那样的好人,还是要做一个人人喊打的坏人?」
小沈寂视线低垂,一言不发。
奶奶说:「爸爸妈妈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走之前,用了所有的力气去救我们沈寂,所以才会累得一直睡下去,但救人的人都是好人,所以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小沈寂抬头。
爷爷紧紧握住他的肩膀:「要想他们过得更好,沈寂,我们要做更多的好事,救更多的人。」
小沈寂问:「遇到坏人呢?」
爷爷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用正确的方式打败坏人。你觉得呢?」
小沈寂点头:「好。」
爷爷说:「那我们约好,以后要多做好人。」
小沈寂犹豫一秒,缓缓勾上他伸出的尾指。
「好。」
爷爷和奶奶又对视一眼,轻轻松了口气。
紧接着。
画面又转。
—
周围安静如水。
谢浮睁眼,看到两个男子在这条净白的长廊结伴而行。
「妈怎么样了?」
「唉,老太太也不行了。」
「那沈寂?」
一阵无言过后,年长的男人说:「你别怪我封建迷信,这小子真有点邪门,天煞孤星啊,逮谁克谁,我可不敢领回家。」
闻言,谢浮眸光微沉,冷眼看着两人一路闲聊。
「谁说不是呢,爸妈本来都挺硬朗的,自从接他回家,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是吧,才十二岁,这都克死几个了?我——」
两人突然急停。
身前,一道身影从开水房出来。
谢浮看向沈寂。
不知多久过去,他长高许多,仍然青涩的眉眼初具冷峻,有非同寻常的沉稳。
他没有开口,淡淡扫过走廊里这两张尴尬的面孔,提着水壶回到病房。
病床上的年迈女人还昏睡着。
沈寂掺了水,熟练为她擦过手脸,才从一旁拿起书本,在床边陪护椅上坐下。
病房里的另外两人很快站不住了。
「沈寂,那什么,既然奶奶没醒,你先在这好好照顾她,我们晚上再来……」
话音刚落,脚步声忙不迭离开病房,渐行渐远。
沈寂听着,慢慢放下书。
他的视线转向病床,视线的焦点却落在空处。
他出神良久。
谢浮看着,负于身后的手不由收拢。
「咳……咳……」
沈寂起身,走到床边。
奶奶疲惫地看他,脸上露出不赞成的神色,虚弱地说:「沈寂,你怎么还在这?」
沈寂抬手按铃,只问:「有哪里不舒服?」
奶奶轻叹。
她摸索着抓住沈寂的手:「你还这么小,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沈寂沉默着,任由她的力道圈住手背。
到护士来时。
她又睡下了。
病房里再度静得落针可闻。
谢浮注视着沈寂如今并不挺拔的背影。
他长久立在床前。
一声细语传来,轻得不再像他。
「别走……」
谢浮五指收拢愈紧。
他上前一步,还未走到沈寂身旁,房中兀地落下道道灰色光柱,将一切静止。
场景旋转。
灰色灵力凝结的枷锁一再翻涌!
谢浮看着孤立床前的沈寂迅速消散,眼底寒芒轻闪,双手掐诀,震向长空!
—
与此同时。
突如其来的震动把周围景象搅得支离破碎,沈寂先稳住身形。
但场景只停滞短短两三秒,又恢复如初。
他看向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人。
受姜燃托付后,两人就收拾了细软,带着白凤连夜出城。
明煌城戒严,男人有自己的门路。
可惜姜燃和连彦的拖延没能支撑太久,明煌宫很快派了精锐凤卫兵分多路下山追拿。
男人早知道会暴露,在路上就和儿子一起乔装打扮,混过不少难关。
「执昌,跟紧点!」
「哦……」
听到这个名字,系统惊讶地重复一声:「执昌?这个上蹿下跳的小孩是执昌??」
沈寂也转向跟着男人在树林间穿梭的身影。
不同于系统的诧异,他对男孩的身份早有猜测。
他现在看到的一切,应该就是一万年前谢浮的亲身经历。
执昌和谢浮在九千五百年前同时遇到一个人,从小认识的概率很大。
只是执昌现在的性格,和未来确实很不一样。
这个活泼好动的男孩,和印象里不苟言笑的凤卫统领几乎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系统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宿主,我们看他们逃命好久了,你不会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了吧?」
沈寂说:「有可能。」
破局需要线索,他还没找到相关蛛丝马迹。
假定看完全程才能离开,以他的修为,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不论六轮转珠为什么会让一万年前的事重现在他面前,按照目前的时间线,他才看了一段序幕。
系统吓得立刻清醒:「不会吧!」
沈寂还没开口,脚下又是一阵震颤。
系统被他刚才的话吓得够呛:「宿主,不会又有什么新的攻击吧?」
沈寂说:「不像是。」
周围正在上演的回忆像被石子砸穿的水面,又荡起难以抑制的波纹。
这不是六轮转珠的攻击。
反而像是被攻击。
难道是谢浮挣脱了六轮转珠的控制范围?
「哎?」系统的声音打断了沈寂的思绪,「宿主你快看,前面是什么?」
沈寂抬眸。
正前方,被穿梭的树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正在向内收紧的一道灰色屏障。
沈寂看向身后。
同样的灰色屏障也在收缩。
色彩被屏障剥离,场景内的两人也没了踪影。
沈寂说:「鉴定,走哪条?」
系统赶紧照做,在地图上为他标注位置:「这边这边!」
沈寂转向左侧,飞身没入。
—
「执昌,他们来了,快走!」
即便闭着眼,沈寂也能感受到轰然炸响的滔天火影。
粗嘠嘶哑的男声总是颐指气使。
还是第一次,他对执昌说话时不掺丝毫火气。
「爹!」
执昌上一刻还清脆的声音已经粗重,大喊时,还带着一丝绝望地沙哑。
沈寂循声看过去。
看来时间跨越了很多。
小执昌个子抽条,脸上的婴儿肥也已经减退,只有五官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
他身上萦绕着道道彩光,被固定在空中,动弹不得。
「是血脉觉醒。」系统认出这场景,「执昌这么快就五百岁了!」
沈寂转向四周,没看见傻鸟的影子。
只有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小执昌,忽然抬手向他拍出一掌。
「执昌,传承可稍缓,日后我不在,你与谢浮行走,务必多加小心,谨慎行事。」
一句难得冗长的叮嘱说完,男人咬了咬牙,决然转身,冲入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