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开洗漱的时间里, 盛悉风站在窗前,漫无目的看着前院的风光,于知南是很喜欢倒腾花花草草的人, 对花艺很有研究,江家的院子里种满了各处搜罗来的树植花卉。
因为盛悉风嫁给江开, 于知南专门在院子里江开的卧室正对下去的地方圈了一块心形的地, 用来种植玫瑰花。
他们很少回江家住,但江开卧室楼下的这枚爱心常年花开不败, 而且花样百出,隔段时间就会换新,就为了他们极偶尔住下的时候, 拉开窗帘就能收到花海的祝福。
最近种的是假日公主和海洋之歌,香槟色和浅紫色的花朵渡着阳光金色的边, 当微风拂过,千朵玫瑰交相摇曳,隔着窗向她颔首致意。
盛悉风今天一直处在杀疯了的状态里,谁让她不高兴她就让谁不高兴, 推翻母亲22年的镇压,和喜欢了半辈子的人提出离婚,她心硬如铁, 只想照顾自己的情绪。
只有这片花海,微微刺痛了她。
她别开眼,不再去看。
浴室水停, 不一会江开穿戴整齐出来。
他眉目冷淡, 看都不看她一眼, 也不和她交流, 兀自在房间里整理东西。
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爽, 而且是针对她。
如果是以前,盛悉风会想他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他不想跟她离婚。
但她现在不想知道了。
她已经选择和这些年所有喜欢或不喜欢的证据同归于尽。
“你去找一下你的户口本吧。”她心平气和地说,“需要我配合帮你偷吗?”
江开面无表情地暼她一眼,不搭腔,拿上手机率先离开。
盛悉风跟在他身后走,户口本这么重要的东西理应在他父母房里,但他路过主卧目不斜视,直接下楼。
她忍了忍,没有多问。
婚都要离了,她才不想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而且他现在就是要发他那点莫名其妙的邪火,问了他也不会理她的。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见着于知南了居然直接上去问:“妈妈,我们家户口本呢?”
惊得她差点飙脏话。
即便不考虑家长们的接受能力,现在也绝对不是公开的时候,否则家长介入,这婚根本别想离。
于知南听了也很迷惑:“怎么了,你要户口本干什么?”
“我身份证掉了,要去补办。”江开张嘴即来。
“你这孩子,成天丢三落四的。”于知南不疑有他,“你等会,我去给你拿。”
“……”盛悉风无语望天。
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做贼似的到父母房间翻找半天,最后还要小心翼翼恢复作案现场。
好在盛拓疼她,保险柜密码就用的她生日,她这才成功把户口本偷出来。
拿到户口本,二人驾车回岛湾十八号拿结婚证,前一天都开了车过来,回去也是分开回。
江开车开得飞快,霸道地穿梭在车流里,不一会就甩脱了盛悉风。
不知是不是年关将至的缘故,感情破裂的夫妻都想早点把糟心事落实,以免拖到来年,最近申请离婚的人很多。
盛悉风预约的号子还是抢的,当天最后一个名额。
为时尚早,二人零交流,各自回了房间,收拾行李。
离婚是大事,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利益牵扯太多,但谁也没提这茬,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结婚前他们都没坐下来约法三章。
到了时间,又是分头带着行李,打车前往民政局。
离婚办事处的阿姨翻开二人的结婚证,一会看人,一会看证,来回看了几遍,露出个惋惜的表情:“结婚还不到两年,就过不下去啦?”
很明显,热心的阿姨打算给小夫妻来个劝和不劝分。
往常碰到棘手的情况,盛悉风都会心安理得当自己隐形人,由江开出面解决,但她今天不想躲在他背后了,就主动接过烫手山芋,把手里的行李箱往前推一些,示意阿姨看:“对,我们还要赶飞机,麻烦稍微快一点。”
言下之意:我们没时间听劝。
“什么事情能比婚姻大事还重要。”阿姨才不管他们有事没事,“有孩子没?”
“没有。”
阿姨:“离婚理由?”
盛悉风的回答不是“感情破灭”,而是说:“没有感情。”
除了江开,在场没有人听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感情破灭至少有过感情。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民政局都会进行劝和流程,能挽留一对是一对,工作人员见惯了千奇百怪的离婚理由,在他们这批上了年纪的人看来,大部分压根都不叫个事,也不知道年轻人在矫情些什么。
若是家暴出轨也就算了,像这种所谓的感情破灭,纯属没事找事。
每当劝回一对,阿姨就很有成就感。
俩人外形出众,加上是今天最后一对申请离婚的夫妻,在场几个工作人员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劝上了。
“等你们老了,你们就会发现,夫妻还是原配的好。”
“每个人都有缺点,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怎么可能没有摩擦啦?都是你包容我,我包容你。”
“而且你们两个都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感情了呢?看着这么帅的老公,这么美丽的老婆,应该非常恩爱才对啊,生个孩子不管像爹还是像妈,肯定都可爱死了。”
……
“不好意思,不用再劝了。”盛悉风面露倦怠,已经有些压不住不耐的情绪,“我们真的决定好了。”
她这个态度,阿姨只得遗憾地摇摇头,目光掠过一旁全程黑着脸保持沉默的江开,她尤不甘心:“小伙子,你怎么都不说话,你是自愿离婚的吗?离婚是要双方同意的,你有什么意见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说。”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江开身上。
江开置若罔闻地静坐,过了两秒,才侧眸去看盛悉风。
她也在看他。
异常精致的妆容和穿着,为着都是庆贺新生。
只要他说一句不愿意,今天这个手续就没法办。
良久,他收回视线,淡淡对办事阿姨说:“离。”
“确定啊。”阿姨没好气。
他理都不理。
他们没有事先准备离婚协议,阿姨将民政局统一准备的协议发给二人: “没有孩子是吧?那简单些,只需要明确一下财产分割。”她嘀咕,“得亏没有孩子,不然苦了孩子了。”
“没有孩子,但有条狗。”盛悉风看着阿姨,意思却是传达给江开的,“我要了。”
终于,江开继同意离婚后,跟她说了第一句话,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金毛是我婚前买的,不能给你。”
盛悉风也不肯相让:“金毛都是我在带。”
“我说了,它是我的。”江开很平静地跟她强调。
“狗是吧?”争夺宠物的例子阿姨也见多了,有些跟争孩子一样起劲,但眼前这一对夫妻的情况比较简单,她友情提醒盛悉风,“他婚前买的狗是他一个人的,不算夫妻共同财产,他不肯给你的话,你没法跟他争。”
盛悉风是铁了心要带着金毛的,江开常年不在家,根本顾不上它,她怎么可能放心交给他。
可江开也不肯让步。
他沉默着清点共同财产,这两年他赛车的赚得相当丰厚,他没有吝啬,打算分她一半。
这些盛悉风都不稀罕:“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金毛。”
“你爱要不要。”江开把水笔往前一丢,一副【你到底离不离】的不耐烦架势,“金毛不会给你。”
俩人彻底陷入僵局。
阿姨又看到了劝和的希望,见状一喜,使缓兵之计:“我们也要下班了,总不能一直陪你们耗下去,要不你们先回去,好好商量一下,狗到底归谁?”
江开不言。
盛悉风却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我用不着用那个无条件答应的要求。”
她看着他,双眼熠熠生辉,亮得惊人,离婚的决心无可阻挡,“我现在用,我要金毛。”
*
晚上七点,盛悉风乘坐的从申城飞往泉市的航班准时起飞。
她轻装上阵,只随身携带了一只登机箱,除了一点贴身衣物,里头几乎空空如也。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犹豫过要不要带上小提琴,要不要让泉市酒店方为她准备钢琴。
她不想待在申城,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很可能会直接待到离婚冷静期结束。
都说“一天不练手脚慢,三天不练门外汉”,一个月不碰琴,怕是五线谱都要不认得了。
她只犹豫了不到两秒钟,就潇洒地将小提琴往床上一扔,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去你的。”
什么琴不琴的,她再也不练了。
机轮离地,斜斜冲入墨蓝的天际,穿云破雾,盛悉风贪婪地看着窗外,脚下广袤的大地越变越小,马路串联起的橙色光带像一张巨大的网,离她越来越远。
太阳穴兴奋得突突直跳,仿佛要破皮而出,直到视线模糊,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溢满眼泪。
她想起那把被她丢在家里的小提琴。
想起对她失望至极的母亲。
想起分别前,江开低垂的冷淡眉眼。
她所有的枷锁都留在了这座城市。
还想起16岁那年,跟着江开逃掉高考前往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看着目送窗外的故土远去,毅然决然奔赴让人热血沸腾的自由。
那个时候是江开的自由,她只是一个过度兴奋的旁观者。
今天,终于是属于她的自由了。
她终于明白他孤注一掷的勇气从何而来。
即便身无一物,众叛亲离,却满足得仿佛拥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