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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七点半。
天色灰沉,阴云笼罩。
浠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被秋风一扫, 尽数打在落地大窗上。
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晨间新闻,“近日京城多地将由小雨转暴雨,寒潮来袭,请各位市民出行做好防寒保暖准备, 秋日是流感多发季节……”
厨房里一阵油烟声。
陈妈今早煎了几块鲜虾饼和蔬菜饼, 端出来后没看见叶然, 餐桌边只坐了沈时一个人, 沈时边喝豆浆, 边看着平板上播报的金融政策。
“……小少爷呢?”陈妈没打扰他,沈时专心工作时有一种极为严肃沉冷的气场, 她声音压的很低,问刚从花园进来的老李:“不在花园?”
老李拍掉身上的雨水, “不在,小少爷昨天种了几株花种,我刚刚去给它们盖上油布去了。”
陈妈想了想,打算上楼看看。
“不用去, ”沈时在这时淡淡开了口:“他昨天回来的晚,让他多睡会儿。”
陈妈愣了愣, 连忙点头:“好……好。”
……真是奇了。
这两个孩子的关系什么时候缓和的?
没有叶然的餐桌,一顿早餐吃的静谧无声。
许文在七点五十准时开车来了叶家门口, 沈时低头扣着袖扣, 墨黑色的羊毛大衣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 他站在玄关微暗的光线中, 侧脸轮廓冷硬深刻, 临走前,忽然吩咐了句陈妈,让她不用去叫叶然,接着便在许文撑着的黑伞下,俯身坐上车。
今天海外分公司的合作商会来京城,他要去机场接人,谈完合作再开一场跨国会议,一直到晚上五点,应该都没什么休息时间。
陈妈知道他中午不会回来,别墅区内只有一家生鲜超市,不过现在太早,海鲜还没运过来,正好老李也没事,两人便一块出了门,打算去稍远一点的超市买点新鲜食材回来,晚上做大宅蟹吃。
一上午的时间倏忽而过。
回到叶家已经是十点多,陈妈开门进去,发现客厅依旧昏暗,叶然还没醒。
她想到沈时的吩咐,没去叫叶然,而是拎着一袋子新鲜蔬菜,赶紧去了厨房,准备做午饭。
中午十一点,她接了个沈时的电话。
电话里沈时声音平淡,身边还有些许杂音,似乎处于会议室,间歇还有几串英语透过电话传来。
陈妈本还疑惑他这么忙没事打什么电话,直到听到沈时问她叶然醒没醒,她才忍不住露出笑,心里高兴得紧,连忙说叶然还没醒。
那头沈时嗯了声,便挂了电话。
眼见两个孩子关系越发融洽,陈妈勉强按捺住现在就跟沈母报喜的冲动,哼着黄梅戏去厨房洗菜。
现在还太早,旁边电饭锅里还有热粥。
陈妈打算等叶然醒了再做饭,又等了一阵子,她边追剧边织毛衣,一集电视剧追完,沈时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接起来,和之前一样,沈时那边依旧还有杂音,他的声音有些低哑疲惫,和合作商周旋一上午,就连脾气最好的许文都被对方气的急了几次眼,唯有他始终无动于衷。
“然然还没醒?”沈时问。
陈妈笑道:“是啊,小少爷昨晚是玩到几点才回家的?”
叶然是个乖孩子,平日里不是闷在卧室,就是待在花园。
知道他大晚上要出去玩后,不光陈妈欣慰,就连老李都十分支持。
沈时微微蹙眉,声音沉了些:“还没醒?陈妈,你去看看。”
陈妈被他声音里的严肃震住了,立刻放下毛线团,匆匆忙忙的上楼,叶然的卧室在二楼最里面,门没锁,陈妈敲了敲门,没听见声音,心里一慌,登时使劲力气撞向门——
“啪嗒”。
门开了。
卧室内光线昏暗。
连接着阳台的窗户没关,窗帘被斜风细雨吹得簌簌鼓动。
她眼前一黑:“这……这……”
“大少爷,小少爷不在家啊!”
*
此时此刻。
安家。
安瑜昨晚两点才到家,今天一觉睡到十二点。
下楼时他打着哈欠,余光瞥见客厅里窝着一道人影后,他毫无波澜的“啊”了声,顶着一头乱发,懒洋洋地去厨房接水喝。
水还没烧热,安瑜边打哈欠边等待,另一只手熟练的翻出咖啡豆和奶茶包,准备给自己泡杯咖啡,再给叶然煮杯奶茶。
水渐渐烧开,客厅也陡然炸响一道手机铃声。
他被吓了一跳,探出头。
刚想问叶然发生什么事了,就见沙发上把自己团成一团,包裹在毛毯里的叶然也一个哆嗦,半天才从毯子里露出脑袋。
安瑜挑眉,熄了声。
沙发上,抿着唇叶然降低铃声音量,又是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就连坐姿都端正了,接起电话,‘喂’了声。
“滴滴”。
热水在这时烧开,安瑜转身去冲咖啡和奶茶,耳朵却仔细搜刮着不远处的声音。
叶然声音温软,很乖的样子,在叫:“……沈时哥哥。”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回答道:“没有出去玩,在阿瑜家……嗯,嗯,好的,嗯……阿瑜做饭……我知道了,会按时回去的。”
蜷在膝盖上的五指抓着裤子,力道越来越紧绷,叶然鸦羽般细密的眼睫胡乱的颤动,被柔和的台灯晕染一层浅光,男人的声音低沉温和,透过音筒传入耳膜,恍惚间似乎和昨晚的低语融为一体,他越发听不下去了,努力克制着气息,胡乱应答。
终于,沈时最后一句话也说完。
他本就是寡言淡漠的性格,在叶然只会乖乖应声的情况下,沉默了一会儿,便温声挂了电话,两人这番通话看起来很长,实则才不过三分钟。
安瑜咖啡还没泡完,就听见叶然在客厅里乖巧的对手机那头道:“哥哥再见。”
‘哥哥’两个字咬字清晰,叶然的音色天生柔软,哪怕再怎么正经、认真,听在旁人耳里,也有些痴缠的意味。
安瑜实在受不了了,叶然才把电话挂断,紊乱的气息和心跳还未平复,便被泰山压顶的安瑜压在沙发上,搂着他的腰一个劲的要求:“快快快,然然,你也叫我声哥哥!”
叶然被他吓了一跳,手机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听清安瑜的要求,他哭笑不得,“……安瑜哥哥?”
安瑜:“……”
撒泼的动作一顿,安瑜狐疑的爬起来,揉揉耳朵,莫名又没了刚才初次听叶然叫哥哥时的心猿意马。
他捡起叶然掉到地上的电话,递给叶然,叹着气去厨房端咖啡和奶茶,顺便问:“今儿怎么也来我这了?”
叶然也没在意他刚才的奇思妙想,他顿了下,眼神有些游移:“没什么,家里太闷了。”
昨晚的事他已经决定彻底忘记。
沈时如果问起,他就说他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他和沈时还是哥哥弟弟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
至于沈时昨晚的话……
叶然深吸一口气,心跳的又有些乱。
忘掉忘掉。
全部忘掉。
决定一旦做下,好像放下了压在胸口的一尊大石,叶然熬了一晚上的精力随之感到不济。
安瑜中午随便炒了个土豆丝,又煮了锅西红柿鸡蛋汤。
两个人随便吃了点,一块去卧室补眠。
叶然订了一个下午两点起的闹钟,安瑜发现后不解的问:“你下午有事?”
“嗯,”叶然点头,没告诉他自己要去叶氏看一看,以安瑜的暴脾气,知道了肯定会拦着他不让他去:“我去一趟工作室。”
“哦,”安瑜没起疑心,调高了空调温度:“那赶紧睡吧。”
……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
叶然很快从睡梦中醒来,缺少睡眠的四肢酸软无力,他晃晃昏沉的大脑,让自己清醒过来,接着拿过手机,发现现在才一点五十。
提前把闹钟关掉,他轻手轻脚的下床,收拾了自己一番,很快便离开安家。
叶氏和沈氏这种庞然大物可不一样,身为一个小小的服装公司,叶氏只在写字楼里占了一层楼,楼上楼下分别是某个直播公司和小工作室。
叶然到的时候,写字楼周边除了风雨声再无其他,只有马路对面开了两个快餐店,其他的配套设施少得可怜。
叶氏在三楼,走出电梯看见的是干净整洁的等候区,等候区旁边是便是隔断玻璃门,玻璃门中央有一层磨砂,前台小姐低着头,正在写东西,身后是艺术字订做的公司名称——名叶服装公司。
叶氏自从经过一次危机,不少老员工先后辞职,前台小姐却还是原来那位,小姑娘在叶氏干了快三年,只见过叶然几面。
不过叶然这张脸很有辨识性,她愣了一会儿,立刻便笑开了:“叶先生。”
叶然也笑了下,他头发被雨水打的有点湿,头发愈黑、肤色玉白,一看便是被好生生养着长大的,前台小姐见过前阵子几个股东找叶然麻烦的场面,她气的脸红脖子粗,奈何人微言轻,没法帮叶然说话。
如今叶氏挺过危机,那几个讨人嫌的股东也销声匿迹,就连最猖狂的孙国海、孙副总,也灰溜溜的不知道跑哪去了,小姑娘只觉得苍天有眼,周六特意还去城外寺庙还了愿。
这会儿见叶然好端端的出现在眼前,人还被养的有气色了不少,小姑娘很欣慰,没登记他的名字,直接让他进去了。
“董事长办公室还被锁着,隔壁的总经理办公室您可以进去看看。”
叶然一愣:“总经理?”
叶氏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总经理?
小姑娘解释:“应该是哪位股东聘请的,总经理经常不在公司,一星期才来一次,不过很强,咱们公司在她手上才一个星期就能正常运行了。”
不知为何,叶然眼皮一跳,忽然问她:“总经理姓沈吗?”
“不啊,”小姑娘讶然:“总经理姓安。”
心下一松,叶然暗笑自己过于敏感,他点点头,走进公司。
公司内部分为两个区域,休息区和工作区。
每个员工的工位之间都隔有距离,在这里上班的都是三十岁出头、有家室孩子的中年人,见到生面孔也不感兴趣,继续做自己的事。
工作区秩序井然,各司其职,叶然有董事长办公室的钥匙,从叶怀山书房里发现的,犹豫了一会儿,他没进去,而是去总经理办公室看了眼。
进去以后,他才无奈的发现,总经理办公室和董事长办公室只用一扇玻璃门隔开。
玻璃门甚至没锁。
叶然叹口气,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门,走进叶怀山工作的地方,这间办公室历史悠久,叶然曾在这里写过作业、等待过还没下班的叶父。
那时他年纪还小,公司规模也不大,一层楼里除了叶氏,还有一家小型企业,两边员工被一堵后砌的墙隔开,小小的叶然被公司里的员工们吓唬过,说那头是洪水猛兽,如果他不乖乖等着叶父,就会被吃掉。
他是很乖的孩子,长的玉雪可爱,眼睛黑白分明,逗他的男员工很年轻,或许不是有意,但那句话确实是小叶然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后来叶父专门为他在办公室里准备了一个隔间,用作休息、写作业。
有时候叶父工作太忙,小叶然会躺在床上睡一觉,再醒来,就已经在家里了。
那段曾经让叶然觉得避之不及的记忆,如今想来,却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他眼眸微垂,安静了许久,才从口袋里找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休息间。
精装修过的休息间比以前大了些,里面洗手间、大床、衣柜都有,挨着窗,好在窗户一直是开的,空气很清新。
床上用品太久没有收拾过,叶然撸起袖子,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防尘袋,里面装着床上四件套,一番功夫后,大床焕然一新。
叶然却累的气喘吁吁,没了力气,昨晚一晚上没睡,今天又只睡了中午两个小时,他困顿又疲惫的坐在床边,眼皮垂着,神经仿佛陷入了某种混沌迷蒙的境地,渐渐的,他合上眼,实在撑不住了,躺到床上打算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
梦里除了风声雨声,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嘈杂的人声。
混乱不清的脚步声中有一道让他感到十分熟悉。
接着,是一个干练的女声,女人的声音穿透所有黑暗,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我带……视察,大家继续忙吧。”
……
醒来时,休息室内光线昏暗。
叶然身体无力,四肢酸酸软软,比中午那会儿还要难受。
他作息规律,一旦生物钟紊乱,第二天一天都不会有精神。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他心跳的急促,口干舌燥,休息室里没有水,但办公室里有一箱矿泉水,还没拆封,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
白色运动鞋掉在床边,叶然摸黑找到,他穿着鞋推开门,耳边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嗡鸣逐渐褪去,终于,他听清了外面的交谈。
“那就是投资人吗?看着好年轻。”
“是啊,听说还不到三十。”
“我看着他有点眼熟……你们不觉得眼熟吗?”
“别说了别说了,”背对着董事长办公室的工位上,女人面色一肃,飞快道:“视察到咱们这了!”
伴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隔断窗外隐隐约约出现了四五个人影。
叶然拿着矿泉水瓶,看清人影的瞬间,鼓膜顿时“嗡”了一声——
办公区内,被三四个人围在中间的男人身姿挺拔,气场强大而沉稳,他穿着黑色大衣,平静的抬着眼皮,眸色幽深莫测,不冷不淡的听着周边人说话。
才一出现,原先还有些声音的办公间瞬间鸦雀无声,前台小姐紧张的跟在几人身边,手里拿着考核表,不停的写写记记。
几个人很快便要从叶然眼前的过道上经过。
那众星捧月的男人似有所觉,忽然侧头看来,漆黑幽邃的视线穿过隔断窗,直直落到叶然脸上,似不起任何波澜的深潭。
一瞬间,尽管知道沈时什么都看不见,叶然还是捏紧了矿泉水瓶,心慌到了极致。
……
“沈总,怎么了?”安娜雷厉风行的走在前面,走了两步,发现沈时和许文没跟上来,她疑惑的回头去问。
许文也诧异的抬头,不明白沈时没事堵过道上干嘛。
以站立不动的沈时为中心,周围几个工位上的员工颤颤巍巍,飞速回想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敲字的速度慢了/上班无故喝奶茶/看小说被发现???
一时间人心惶惶,造成如此乱象的沈时没说话,忽然转变方向,朝董事长办公室的大窗走去。
他神情很淡,步伐不疾不徐,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刻,叶然甚至以为沈时已经看见了他。
他呆呆地站在玻璃窗后,手里攥着矿泉水瓶,除了回响在耳畔的脚步声,便是自己剧烈的、急促的心跳。
下一秒,他看见沈时缓缓开了口,“——”
并不是对他说的。
而是对窗户外的女员工。
空气彻底恢复流通。
叶然无力又不安的呼出一口长气,一动也不敢动,依旧紧张的盯着沈时,汗水浸湿了他鬓边的汗水。
他心跳依旧急促,乱糟糟的,许多思绪混为一团,让他理不清头绪。
沈时……怎么会来叶氏视察?
他又去看那个胸前别着铭牌的女人。
——安娜。
名叶服装公司总经理。
她正在和许文说话,态度熟稔,许文也笑呵呵的,甚至把手上写有‘君廷集团’的文件给她看了眼,不像朋友、上下级,更像同事。
叶然忽然间有了一个荒谬又难以置信的想法。
呆了好一会儿,他发现那几个人已经朝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走来。
……总经理办公室和董事长办公室可是相连的!
他眼皮一跳,再回过神,他已经背靠着休息室的大门,在黑暗中压抑又克制的急喘。
*
“咔哒”一声。
门开了。
安娜打个哈欠,她今天三十多岁,比沈时和许文都大,虽然是沈时的特助,但性格随意很多,两个孩子的满月酒还请了沈时和许文他们。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了?”安娜挑眉笑着,看了眼正在发短信的沈时,又看看苦哈哈的许文:“事先声明,可是沈总你让我不要做多余的事的,叶氏正常发展,我没过多干预。”
“嗯,”沈时的视线从室内的隔断门上收回,不咸不淡道:“继续保持。”
安娜笑眯眯的:“保持什么?别让别人知道我是沈氏的间/谍?”
她语出惊人,吓得许文登时咳嗽起来,安娜瞥他一眼,“别咳了,你是知情人,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这话,安娜又饶有兴趣地朝沈时看去:“上次给你做的叶氏收购报告被你驳回了,上上次给你做的叶氏投资报告,也别你驳回了,沈总,您这平白无故给我那么多加薪,我受之有愧啊。”
沈时没搭理她,知道她自从有了孩子,恶趣味就越来越浓。
“闲的话就把华庭上季度盈亏做成报告交给我。”
华庭身为全国连锁酒店,算盈亏可是大项目。
安娜瞬间肃然:“抱歉,沈总,我上有老下有小,一下班就得去幼儿园接孩子,回家还得陪孩子亲子互动,一点也不闲。”
沈时瞥她一眼:“不闲就别问。”
“是。”
安娜严肃不过两秒,看出来沈时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立刻笑盈盈的去拍许文的肩膀,温声细语的:“老许啊,我丈夫那边有个外甥女,盘靓底顺,名校毕业,今年才24……”
许文:“……”
许文:“…………”
他回头绝望的看了眼沈时,沈时却盯着手机,狭长的黑眸缓缓眯起,那是一个古怪的、猫捉老鼠般不紧不慢地眼神。
*
办公室彻底静了下来。
叶然坐立难安的坐在床边,他渴得不行,嗓子干干的,刚才一番惊吓过后,身上又出了汗,越发的想喝水。
休息室看不见外面,叶然只能贴着门,竖着耳朵,仔细地听人声。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怕沈时。
属于食草动物的第六感在示警,让他千万、千万不要出现在沈时面前。
就好像某种隐秘的界限,如果在此刻打破,那将一发不可收拾。
隔壁总经理办公室好大一声关门的声响。
叶然咽口口水,他脚下的鞋又被蹬掉了,趴在地上摸了会儿,没摸到,估摸着这么久外面都没人说话,应该是真的没人了,叶然这才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走到休息室门边,握着门把手,谨慎的开了一条小缝。
时间已经很晚。
窗外风雨交加,乌云密布。
两间无人的办公室内都没有开灯,昏黑而静谧。
小小的缝隙拉的越来越大,叶然终于探出头,彻底放松的走出休息室,凭借记忆,在黑暗中找矿泉水。
半天没找准位置,他蹙着眉,在墙边摸索,步伐一点点磕磕绊绊的移动,终于摸到装有矿泉水的箱子后,他险些喜极而泣,蹲下身,琢磨着去撕个新口子。
他动作实在笨拙,黑暗模糊了感官,连周边的氛围何时变得奇怪,也毫无察觉。
直到另一边的总经理办公室忽然开了灯。
明亮晃眼的灯光穿过隔断门,倾洒在身上,叶然才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拉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沈时。
他还蹲在地上,鬓角被汗水沾湿,黏在雪白的颊侧,鼻尖也浮着细汗,唇瓣嫣红,呆呆的颤了下,瞳仁可怜又惶然,像被天敌死死盯住了的兔子,一动也不敢动。
办公室内开着空调。
沈时已经脱了大衣,灯光自他身上压下,勾勒出他挺拔结实的身躯。
他穿着叶然熟悉的衬衫马甲,垂着眉眼,目光落到叶然赤着的脚上,接着,看了眼叶然没撕开的矿泉水箱,若无其事地问:“然然,你怎么在这?”
叶然:“……”
叶然从剧烈的心跳声中艰难的抽出一分理智,沈时俊美的脸被阴影覆盖,流水般的光线划过他深邃淡漠的眉眼,他语气不变,叶然却从中听出了些令他不安的气息。
他磕磕巴巴,慢半拍的说:“我……我来睡觉。”
这话一出,他大脑更加空白,直觉自己好像说了很糟的一句话。
果不其然,沈时盯着他,平静的问:“怎么不在家里睡?”
“……对不起,”叶然喉咙越发干涩,讷讷地:“那、那我现在就回家。”
他起身,蹲久了的膝盖发麻,小腿肚子似乎有点打颤,当着沈时的面,谨慎的转身,朝休息室走。
他的鞋子还在里面。
走了两步,叶然依旧能感受到那道黏在自己后背的视线,幽深、浓稠,比隔着玻璃对视来的还要具有侵略性。
即将进入休息室前,他忽然听见沈时开口。
“然然,”男人不紧不慢的,问他:“还记得昨晚你是怎么回家的吗?”
……
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应该是回答错了,才会被沈时打横抱起。
成年男人宽厚温热的胸膛散发着强势的气息,叶然身段纤瘦,与沈时对比起来,又小又软一只。
昨晚的事终于被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他被沈时抱入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的老板椅柔软舒适,他坐在椅子上,膝盖被迫蜷起,仰头看着沈时,在沈时幽深难辨的视线中,讷讷叫他:“……沈、沈时哥哥。”
沈时低低“嗯”了声,温和的抚过他洇着水汽的眼尾,叶然被他摸得眯起眼睛,似乎以为会被放过,连眼里的惶然都褪去很多。
“然然,你知道吗?”沈时声音温沉,在静谧的夜色中缓慢流淌,他静静的看着叶然,不轻不重的,说:“你说谎的时候,会眨眼。”
那落在眼皮上的手指仿佛变得滚烫起来,叶然神情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时再次问他:“然然,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叶然努力控制着眨眼的次数,很乖的回答:“……不知道。”
“好,”沈时笑了,他很少笑,五官似乎都增添了些难以言说的韵味,他轻轻抓住叶然的脚踝,说:“那我再做一遍。”
那摸着脚踝的指腹粗粝温热,像在丈量,又像某种散漫地逗弄,叶然果然被唬住了,沈时垂着眼皮,含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叶然脸上,看叶然绞尽脑汁应付他,眼尾洇着潮湿的红,又乖巧又谨慎。
“不用了,沈时哥哥,”叶然缩缩脚,没抽回来,只能放弃:“昨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可我不想让它过去。”沈时道。
不等叶然说话,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当着叶然的面打开,熟悉的赭红脚链出现在眼前,叶然吓得呼吸都要静止,目光随着脚链的移动,一点点追上去,声音细若蚊蝇,小声的:“我……我不想戴。”
他的目光随着脚链往上看,无意间,对上了沈时漆黑幽邃的眼眸。
沈时唇边勾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垂眸盯着他,温和而强势的,用箍着他腰的手捏住他的下颌,沉沉的、不容拒绝的亲了下来。
“然然,说谎的孩子要受惩罚。”
……
滚烫炙热的呼吸长驱直入。
叶然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和人如此亲密过,他蜷着肩膀,紧紧贴着椅背,被迫仰着头承受太过深入的吻。
和青春期幻想中轻柔如风的吻截然不同,他的唇瓣被强势的撬开,眼尾洇着潮湿可怜的红,睫毛被失态的泪水濡湿,不住的颤抖,瞳孔涣散而茫然,眼泪流了好多,才被无奈的男人放开,哄着他呼吸。
即便被放开,叶然依旧回不过神,他张着口,颈侧、耳垂浮着潮红,嫣红柔软的舌尖藏在唇瓣下,像熟透的、饱满的浆果,能流出甜腻的蜜汁。
沈时缓缓眯起眼,喉结上下滚了滚,压抑而克制的思绪再也不受理智的控制,他自然的俯身,这次没去捏叶然的下颌,而是让叶然低着头,环着他的脖颈,与他接吻。
他确实尝到了甜软的汁水。
初次接吻,不会换气、张口、躲闪的叶然又掉了很多眼泪,被亲的身子一直在颤,眼眶潮湿,弓着肩膀,又被迫打开,被哄着伸出舌头给沈时看看肿没肿,然后又被亲的说不出话。
他一身的汗水,粘腻不已。
觉得自己脏乎乎的,眼中又浮起潮湿的水汽。
沈时亲的还是很重、很沉。
素来优雅沉稳的男人在这件事上出奇的投入、不知餍足,他甚至眯着眼睛,在叶然耳边哄他跪起来,仰头环着他跟他亲,叶然听不下去这些话,羞愧的一直掉眼泪。
最终宽阔结实的肩背压下。
大片阴影洒落,将叶然禁锢在狭窄柔软的座椅上,叶然被揽腰提起,男人附在他耳边,嗓音温沉,柔和的不像话。
“小乖,抱着我。”
……
偌大的办公室里。
绵延不断的亲吻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融合。
最后坐在沈时怀里,喝完沈时烧开放凉的温水,叶然彻底放任自己“晕”过去。
……不想活了。
开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