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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叶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姜筠和于庭今晚就要回海城, 两人在海城都是大忙人,难得能抽出一天时间来京城看看沈时的近况,本以为顺势能见见被沈家护得严严实实的叶然, 结果人没看见, 瓜倒是吃了不少。
送他们上了飞机,沈时没再去公司,直接回了叶家。
叶家灯火通明,一楼二楼全部亮着暖橘色的光芒。
沈时推开门, 他手里拿着西装外套, 几缕额发被风吹乱, 搭在眉骨上,样子有些散漫, 冲淡了平日里周身环绕的冷意。
他动静不大,客厅里正在说话的两个人都没听见。
陈妈这次也被沈时从海城接过来了, 她一手好厨艺, 八大菜系都有所涉猎,本还不明白沈时好端端的怎么把她也接过来, 结果一看见叶然那副清瘦的模样,便忍不住了, 只想把人喂胖点。
叶然不挑食, 好养的很。
今天晚上叶然没吃饭, 陈妈特意熬的蔬菜粥,清清淡淡,很合叶然的口味,这会儿陈妈正在劝他吃点。
叶然实在没胃口, 轻声拒绝:“陈妈, 我真的不饿, 现在吃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哪能不饿啊?”陈妈愁的不行,“一点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就喝了点水,真睡不着那也是饿的……”
叶然安静的听着她说话,他手里端着马克杯,应该是下来接水,低头站在最后一层楼梯,楼梯口暖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微微照出他清润的乌眸,柔软的贴合着脖颈的黑发,以及一截雪白瘦削,能清晰地看见骨骼的手腕。
这段时间,他实在瘦的厉害。
像只步履蹒跚的幼猫,可怜又柔软,被人注视着时,会露出柔软乌黑的眸子,装乖卖乖,一旦没人看着他了,便会吐着小舌头,窝在角落,恹恹的自己舔舐伤口。
沈时平静的收回视线,他手肘搭着外套,加重脚步声走进客厅,瞬间便引起了客厅里两人的注意。
“大少爷!”陈妈唤道。
“嗯,”沈时应了声,看见陈妈手里热气腾腾的粥,问:“还没吃饭?”
他眼皮稍抬,看了眼叶然。
这一眼黑沉沉的,看的叶然莫名感到心慌,他捏着扶手的指尖紧了紧,正要说话,便听沈时道:“陈妈,给我也热一碗。”
叶然一顿,安静的闭了嘴。
陈妈却是欣喜不已,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煮了一锅呢,管够!”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餐厅。
沈父沈母今天也不在家,早些年沈家在京城也有许多人脉,人脉都是沈父的,沈父需要去维系,这些时日家里只有叶然一个人,他闲暇时就画画稿,心情低落了,就去花园里照顾花草。
昨晚他很晚也没睡着,在阳台上画画,今天再睡醒,头就有些疼,难受了一整天,胃里也饿的难受,但是就是不想吃饭,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叶然打算吃完饭回屋里量量体温。
清香的蔬菜粥入口即化,干涩了一天的味蕾尝到温热的食物,不知不觉吃的有点多。
吃饱喝足后,他温顺不少,很乖的样子,眼睛洇着浅淡的水红,安静的坐在一旁,睫羽细细密密的,等着沈时吃饭。
沈时吃饭很慢,餐厅内光线温馨。
陈妈在厨房洗碗,叶家是老房子里,装修的时候没有装洗碗机,这些年家里也只有叶然和叶父两人,没太多碗,手洗就可以。
叶然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失眠了一个星期的神经缓缓放松,像被柔软的羽毛拂过,四肢酸软下来,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将这半年来沉重、紧绷的心情全部忘掉。
洗完碗,陈妈从厨房出来,抬头就看见叶然坐在板凳上,手肘撑着餐桌,脑袋一点一点,眼皮也垂敛着,即将合上,又一个激灵,惊醒片刻,接着故态重萌,浑浑噩噩的在餐桌上犯困。
她看的失笑,心软的一塌糊涂。
另一边,沈时却无动于衷的在喝粥,眼皮也不掀一下,冷淡漠然的,好像根本没看见叶然在强撑着精神,等他吃完饭。
这一碗粥沈时足足吃到陈妈产生疑问。
她不由走上前,想问问沈时是不是胃难受,才走两步,眼前黑影一闪,叶然居然睡熟了,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摔。
陈妈脑袋一白,吓到失声。
下一秒,一只苍白修长的大手忽然抬起,稳稳托住叶然的背,那坐在旁边的男人不知何时放下碗,像觅食结束的雄狮,俯着身,视线黑沉沉的落在叶然脸上,将他打横抱起。
陈妈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走上前,心跳的扑通扑通的:“没……没事吧?哎哟我的小少爷啊,这怎么还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这么大的动静,叶然也没有被惊醒。
他睡觉很乖,脸颊浮着有气血的红,贴着沈时结实的胸膛,乌黑的头发洒在脸畔,愈发衬得皮肉温润如玉,唇瓣也透着异样的嫣红。
沈时搂着他的腰,心不在焉的,觉得这腰果然他一只胳膊就能箍住,好像力气再大一点,就能被掐断了。
太瘦。
他在心里想。
面上却毫无异样,低声安抚了陈妈两句,便在陈妈欣慰的目光中,抱着叶然缓步上楼。
……
二楼走廊铺着羊毛地毯。
叶然的卧室门没关,斜斜的敞开一条小口子,里面投出昏黄灯影。
沈时走进去,环顾一圈,依稀能看见这间卧室陪伴着小小的叶然,从少年变为青年。
贴在墙壁上的花朵油画、角落里的篮球、奥特曼,还有毛绒木马,一晃一晃的,将这间卧室割裂成两部分。
他再低头去看怀里睡意沉沉的叶然,眼里似有若无的,便带了些笑。
……倒是念旧。
什么也不舍得扔,让卧室看起来拥挤温馨,充满安全感。
卧室里的大床紧贴着墙壁。
沈时绕过散在地上的画纸、油画棒,轻轻俯身,将叶然放到床上。
身后传来小心的脚步声,陈妈放好围裙便跟了上来,她没有擅自进叶然的卧室,只心疼的站在门口,看着叶然,叹了口气。
沈时缓缓直起身,阴影自他身上洒落,如浓稠的墨色,将叶然包裹在内,叶然脸颊依旧很红,埋在被子里,安静的睡觉。
只是即便是在梦里,他的神情也不安稳,眉头不自觉地蹙着,恹恹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没过一会儿,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半边身体陷在沈时身下的阴影中,蜷缩着,很不安的红了眼眶。
陈妈越发难受,“小少爷啊……”
她听说了叶家的所有事,也因此对叶然更加怜惜。
那么小的孩子,才离开学校这座象牙塔,忽然便要在风雨飘摇中撑起叶家,没等叶怀山醒来,又被迫要和个男人联姻。
现在连睡个觉都不安稳,梦里可能都是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现实。
沈时依旧无动于衷,他站在叶然床边,冷眼看着叶然埋在被子里小声啜泣的模样,陈妈本还想说话,看见他这个表情,瞬间噤声。
……怎么就忘了沈时最讨厌别人哭了。
陈妈有心帮叶然找补,但又觉得如果叶然连在梦里都不能发泄发泄,那更难受,于是闭上了嘴。
直到离开叶然卧室,叶然眼睫还湿湿的,在眼下洒落一层灰色的阴影。
陈妈还想再看,门却被沈时反手关上。
“大少爷,小少爷家里的事咱们能不能帮……”陈妈欲言又止。
没等她把话说话,沈时不冷不淡瞥来一眼,他眸色沉冷,身形被剪裁合体的衬衫勾勒得悍利、优雅,只一眼便让陈妈沉默下来,不敢再出声。
沈时却在这时开了口,情绪淡淡的:“再等等。”
陈妈呼吸一窒。
听沈时道:“不是现在。”
他要让叶然牢牢记住。
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值得他用自己的人生去偿还。
……
半个小时后,万籁寂静。
沈时从卧室离开。
二楼的走廊很暗。
灯被陈妈关了。
离开前,陈妈不敢置信的脸还印在他的脑海里,似乎是觉得他太过狠心,陈妈哆嗦了半天,指着他说不出话。
沈时一步一步的在黑暗中丈量,最终稳稳地停在叶然的卧室前。
卧室的门没有锁,他推门走进去,昏黄的灯光洒在玄关,大床上已经哭累了的人影乖乖的抱着被子,在睡觉。
不知道哭了多久,枕套湿漉漉一片,叶然合着眼,睫毛垂落,眼皮还洇着潮红的水汽,有些薄薄的肿。
沈时调暗灯光,坐到床边。
床垫随之下陷。
他沉默的抽出湿纸巾,冷硬的侧脸被灯光晕染的柔和,俯着身,一点一点擦掉叶然眼下的泪水,动作轻而缓,从起初的生疏到熟悉,直到叶然又恢复成干干净净的模样,才收手。
……真能哭。
昏暗的灯光下,他眼神幽邃,有些无奈地伸手,轻轻摸了摸叶然红肿的眼皮。
再哭下去。
他可就舍不得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