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寰眼睛看不见, 听着江策的温言细语，心情平复许多。
他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种事上不了场, 还让江策担心了。
他本来对暑假联赛信心满满, 却被连绵不绝的生长痛搞得心态炸裂。
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克服，一点小痛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可到后面越来越疼, 全方位的酸痛折磨着他, 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关节深处啃咬。
他无法在球场上维持平时的水平, 教练看出了不对劲，把他换下来。
后来医生说, 他属于生长痛比较厉害的类型，比普通人疼得更难忍受。
这种理由……周寰实在无法接受。
虽然身高是打篮球很看重的因素, 可因为长个子而无法参加比赛, 说出去太丢人。
暑假对于他来说很关键，却因为这种原因丢失机会, 他不甘心。
周寰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江策继续说：“你只是运气差了点, 但不是没有机会。”
“等你的身高稳定, 后面能有更多发展, 不要只盯着现在。”
“你才高一，就开始想大学的事，太早了吧，高二高三变数大着呢。”
柔软的声音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明明说的话跟教练差不多, 听着却让人心里舒坦。
“所以别难过啦。”江策哄着周寰, “干脆好好休息，先把身体搞好，说不定本来能长到两米，你心情不好再去折腾，结果只能长到一米九。”
周寰抬起手，把脸上的毛巾拿下来，望着江策，问：“两米是不是太高了。”
江策实在没忍住，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没有机会呼吸上面的空气。”
周寰说：“还是不要两米了。”长得太高，离你太远。
江策知道周寰一直都很明白事理，道理他都懂，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现在他的态度缓和，说明他想开了。
江策笑着说：“两米打篮球也不错。”他拍拍周寰的肩膀，“别沮丧了，真羡慕你的身高，其他人想长还长不了呢。”
周寰点点头，“嗯”了一声，说：“抱歉，让你担心了，之前我的态度也不好。”
江策没有顺着他的台阶下，故意说：“的确，我担心得觉都睡不好，以为你出了事，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他好怕周寰出事，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结果告诉他是因为在长高。
江策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第一时间安慰周寰。
周寰闻言，眼神里闪过内疚，手撑着长椅想要坐直身体。
江策连忙把他按下去：“你躺好，多休息会。”
江策后来才意识到，周寰躺在长椅上不是沮丧摆烂，而是他脊柱疼，这样躺着能舒服些。
周寰继续平躺，稍稍偏头，仰视着江策，说：“那我怎么赔？”
江策笑道：“你欠我的多了，你还欠我一场精彩的球赛，希望你恢复后到更大的场馆，请我更贵的门票。”
周寰望着江策，喉结上下滚动，没有说话。
这个人……怎么这么温柔啊。
不仅行动力一级强，他什么讯息都没提供，自己就找来了，同时还很贴心，宽慰他逗他开心。
周寰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孩子，那孩子在他陷入深坑的时候，也是这样救助了他。
一边给他加油鼓气，一边从旁边拖来建筑材料，明明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却做到了大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周寰心情彻底平静，他认真地对江策说：“谢谢。”
江策听到这句话，松口气，周寰好歹正常了。
江策拍拍大腿，说：“行了，马上比赛就打完，你的队友该回来了，我走了。”
“记得多吃点好吃的，真是长身体的时候。”说这种话真是老气横秋，江策感觉自己像幼儿园的老师，为这些小朋友操碎了心。
周寰伸出胳膊把江策拉住，说：“我还有话跟你说。”
江策挑眉：“你讲。”
周寰拽着江策，沙哑地说：“开学以后，我就不跟你一个班了。”
江策定住。
“我要走篮球特招，以后要花大量的时间训练篮球，文化课肯定受影响，我没时间刷题，所以选的是文科。”
周寰声音轻缓，他平时说话冷冷的，很少用这种语调：“这个学期坐你旁边，我很开心。”
这是周寰沮丧的另一个原因。
他为了能全力以赴地打篮球，选择了文科，这就意味着要跟江策分开。
结果偏偏遇到了生长痛，球也没打好，也不能跟江策一个班，两边都失败了，让他烦闷不堪。
江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下他也跟着难受了。
周寰平时在班上存在感不高，明明坐在他旁边，他却总是忘了这么个人。
但经过这一个学期，他把周寰当成朋友。
下学期，再也不能跟周寰传小纸条了。
两个人静默在那里，谁也没说话，周寰拉着江策的手腕，迟迟不肯松手。
最后，还是江策叹了口气，说：“说实在的，我有点吃惊，但想想很合理。”
他冲着周寰笑：“你要去别的班，有点舍不得。”
周寰的心一下子被他这句话揪紧。
他也会舍不得么，周寰还以为只有自己有这种心情。
可接下来江策说：“你的选择是对的，以后要好好打篮球。”
周寰有些失望，问：“我们以后还能见面么？”
江策失笑：“当然可以啊，我们还在同一学校啊。”
但江策知道，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变得很少，上辈子选科走班的时候，他跟选不同科目的人几乎没有交集。
周寰握着江策的手腕，越捏越紧，江策有点疼，皱起眉毛，嘴上还在说安慰的话：“只是不在一起上课而已，我们还是好朋友。”
那一瞬间，周寰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去他妈的好朋友，他不想当江策的朋友。
就在这时，球赛结束，队员们陆陆续续回到休息室。
周寰听见外面的声音，卸下力气，江策抽回手，笑着说：“好好休息，以后再联系。”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
队友进来的时候，周寰还躺在长椅上，他们知道周寰最近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问：“刚才我们在门口碰见一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周寰盯着天花板，喃喃地说：“不是朋友。”
*
江策回来后依旧记挂着周寰，时不时关心他的身体和比赛进度。
在火锅店打工休息的间隙，江策一直拿着手机给周寰发消息，乔楷走到他身边，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好学生吗，怎么也天天玩手机。”
江策抬起眼，说：“现在不是休息时间吗，我在跟人讲话。”
乔楷盯着他的手机，突然愣了愣，说：“你这手机是新款。”
江策“哦”了一声，说：“关星罗借给我的。”
他谨慎地使用了借这个词。
乔楷酸溜溜地说：“我想要这款，老爹不给我买。”
江策笑了笑：“你想要的东西多了去了，你得克制欲望。”
乔楷对江策这个说法很不屑，懒得反驳，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你跟谁发消息呢。”
江策老老实实回答：“周寰。”
乔楷“啧”了一声：“这哥们事真多，喊你去看球，私底下还要聊天。”
江策不明白他的逻辑：“朋友之间聊天怎么了，再说下学期他就去文科班了，只能私底下联系。”
乔楷听了他的话来劲了，问：“他要去文科班？”
江策点点头，把周寰的安排简要地给乔楷说了说，借机告诫他：“人家都知道早早做打算，你也要对未来有规划。”
乔楷对江策的话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心里想的是，居然能转班，他怎么忘了还有这种操作。
眼见着暑假剩下的天数越来越少，江策的打工生涯即将结束。
他收到了三千五的工资，以及乔卓斌单独给他的奖金，奖励他在这个暑假照顾乔楷。
这一整个暑假，乔楷都在店里跟江策一起打工，没有闹事，没有到处胡搞，对于乔卓斌来说，这等于奇迹。
全部都是江策的功劳。
江策没有拒绝乔叔叔的奖金，因为乔楷确实难得伺候，这钱他拿着问心无愧。
除此之外，周寰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虽然他因为身体的疼痛无法长时间上场，但是依旧被市里的一个教练看中，愿意带着他训练，如果到明年战绩好的话，可以给大学推荐他。
教练表示生长痛这个问题很常见，他们身为教练，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不用大惊小怪。
周寰自己也争气，他听从江策的建议，不再折腾，接下来几场干脆好好休息，等最后两场的时候，身体的情况缓和，加入了首发队伍，取得了良好的表现。
只是江策没能去观看，周寰和他约定，等他身体康复，到年底的时候再去看球赛。
暑假就在忙碌中结束了，江策早就把作业完成，甚至还“压迫”乔楷在开学之前也写完了。
乔卓斌知道后，激动地还想给江策打钱，被他拒绝，江策说这是赠送服务。
开学第一天，江策早早来到熟悉的路口，黑色的车辆缓缓驶来，关星罗从车上下来，冲着江策露出清爽的笑容。
江策笑着说：“恭喜开学。”
关星罗忍不住说：“开学有什么值得恭喜。”他想了想，又说，“但能再见到你，还挺喜悦的。”
江策笑眯眯：“我也很喜悦，所以你还记得怎么去学校么？”
关星罗顿了顿，说：“还真忘了。”他对不在意的事情总是忘得快。
江策勾起唇角，指向前方：“那走吧，跟班给你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