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 深褐色的眸中还盈满了眼泪,这让她的眸色前所未有地朦胧。
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好像这一哭把她自己都哭懵了。
“可爱”这样的词原本就是和姐姐不沾边的, 为了定义某种情况,机智的人类本应该在在“可爱”与“性感”之间再创造一个中间词汇。
五官都泛着红,鼻腔抽动,不时下意识地发出哽咽的倒吸气, 雾茫茫的双眼在这一刻很认真地望着他, 像是要确认刚才他说的话是不是认真还是一时冲动。
早就蹭掉了口红,或者出门时压根没用——
淡粉色的唇瓣微张,就在他眼皮子r />
在她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的激情演讲,正考虑需不需要给他找个台阶下一下,忽然见他目光闪烁,下一秒,以微勾首的动作代替了回答。
他的鼻尖碰到了她冰凉的鼻尖, 呼吸时甚至吸入了她叹出的气息——
她抬起手, 有些慌忙地撑住了他的下巴。
然而她的手相比起来大概就是那么一丁点儿大,力气也是软绵绵的, 像香喷喷的棉花捂住他的口鼻……
她目光仓促,仿佛猝不及防, 这让她的拒绝好像不那么坚定, 反而像是被吓到的下意识举动。
如果他想继续,她大概一点办法都没有。
白皙泛着粉的指尖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姜冉上一秒哭到发昏的脑子还持续精神涣散中,只是条件反射般盯着他专注的漆黑瞳眸, 看他眸中印着自己的倒影——
心脏悄然漏跳一拍,空气里粘稠而含糊的气氛让她觉得陌生而警惕。
她动了动唇,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然而未等她组织好语言,她总觉得自己听见他无声地发出一声叹息,少年那张年轻又漂亮的脸蛋自行往下挪了挪,像是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
柔软的唇瓣似有似无地蹭过她的掌心。
她整个人都绷得像是一根快要断掉的弦,他终于直起腰,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连原本压在她背部的手也悄然挪开——
“哭够没,”他嗓音平静,“继续滑还是回家,宋迭还在里面像个呆子一样等你。”
“……”
五分钟后。
姜冉的脸微微发烫。
消防栓的镜面倒影里那个人眼角红肿、眼皮微肿几乎要被撑开见到青色的血管,鼻尖像是上了腮红的小丑,唇色却苍白。
她抬起手,慢吞吞地把黏在还未干透的面颊上的头发拨开,撩至耳后,深呼吸一口气——
手很稳地慢吞吞地对着消防栓补了个口红,下手重了些,唇瓣上的樱桃红压下了脸上的其他不正常血色,她把口红随手放进雪服的口袋里。
然后转身。
身后站着的少年这会儿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抠自己雪板上粘着的雪。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确定他应该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因为他手一抖“哗啦”一下从雪板上抠下来一大片积雪,落在他的脚边。
他像落水狗跳上岸抖毛似的,立起鞋抖了抖腿。
姜冉上前,从他手下把那块漆都快被挂掉的雪板拯救出来:“别刮了。”
他掀了下眼皮子,好像才发现她靠近似的,慢吞吞抬头看她。
她面无表情:“反正一会儿再滑也会重新沾上。”
他唇角动了动,她握着他雪板固定器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紧,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此时她已回过神来,一眸一言,都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暗示性警告。
直到他令人放心地,只是点点头,说:“哦。”
她无声地松了口气。
“你要是告诉宋迭我哭过了我就杀掉你。”她一边戴上雪镜遮住红肿的眼睛,用坚定的声音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隔着雪镜镜片,她看见了他嘲讽地翘起来的唇角。
姜冉这一天的心情大起大落。
回到雪场,确实好像一切混乱都未曾发生,那个在停车场那前所未有让她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在一瞬间比她长大了十岁”、令人心跳快到就要直接摆烂的崽子,指着她的脸对宋迭说:“没事,一个玩公园的退役了,把这个玩刻滑的整抑郁了而已。”
后来总结某一个令她不敢回忆的瞬间,她相当具有啊Q精神地安慰自己——
就当是当时气氛到位,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心之举。
……
时间一转眼,暑假就要结束了。
八月底的广州依然骄阳似火,A大的大学生运动会也早就结束,学生会的志愿者早早就开始返校打扫卫生准备迎接新学期,张梁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北皎这个好消息——
关于他再也不用寄人篱下这件事。
张梁打电话来的时候,北皎正坐在融创雪场高级道椅子上穿板。
他带着头盔和护脸,不方便接电话,勉强摘了一只手套开了免提,张梁的大嗓门避无可避地传到了大冰箱每一个角落:“你要是想回来,今晚收拾铺盖就能回来啦!就是宿舍需要扫扫灰,你回来和我一起扫叭嘻嘻嘻嘻!”
“……”
嘻你妈啊。
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抓稳掉进雪堆里,北皎手忙脚乱地想要挂掉电话,然而为时已晚,单脚穿着板的女人已经像是幽灵一样木着脸从他面前飘过。
今日第一趟,按照惯例他和姜冉都得热身,不存在她跟在他身后慢慢滑的情况。
他条件反射似的目光伴随着姜冉的移动而移动——
女人站在他大概三米外的地方弯腰穿板,她今天把头发都编起来,扎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身后,弯腰穿板时,发编摇晃,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姜冉穿好了板直起腰侧身看过来,盯着她半天的北皎愣了愣,直接逃避了她的视线。
“你自己慢慢打扫,”拿着手机,他总算是打断了舍友兴高采烈的邀请,“不想和你独处。”
他大概知道张梁下一句就是“和姐姐独处你就想了吗”,所以在后者来得及开口乱喊前,他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姜冉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弹,已经没在看他而是目视前方,像是聋了。
但是这通电话倒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肩膀被拍了拍,凉鹤从身后伸了个脑袋:“北皎,你也是A大的?哇!真的假的!我大三喔,你呢?不会是学弟吧!”
好消息是,她一开麦,姜冉就又看过来了。
就像她才叫“北皎”似的,真的服了。
在女人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中,北皎“嗯”了声,在过去从认识到现在都两个月时间里,他曾经因为少言寡语气跑过凉鹤不下三百回,但是今日,他主动发问:“怎么了,你也是A大的,那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啊?”
凉鹤难得被他以发问形式回答,还是这么长的句子……微微一顿,她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为什么会早就知道,你也没提过。”
北皎低低嗤笑一声。
眼看着两人相聊甚欢。
不远处,姜冉“啪啪”重重踩着雪板往出发边缘线挪,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引得不少人侧目看向她,然而她却全然不在乎似的,脚一蹬,打横卡着刃立在雪道边,转头看过来。
深深地望了北皎一眼,她招呼都没打,滑下去了。
北皎这才慢吞吞收了笑,目光闪烁,重新换上了敷衍的语气缓缓道:“不是,就是暑假前,A大的各种群和论坛都传遍了一个男的在酒吧喝醉了被陌生女人调戏的视频,搞到人尽皆知,很难看。”
凉鹤:“哈?”
北皎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漆黑瞳眸里闪烁着温和的光,用不必要的怀念语气说:“是我。”
他说完,留下惊呆在原地的凉鹤,滑走了。
……
今日广州融创有活动。
在雪道尽头的平地,平日里空旷开阔的地方摆着几个帐篷。
今天姜冉他们顶门进来的时候帐篷还没摆好,这会儿却动作快速地连桌子都搬来了,一些挂着工作牌、穿着融创工作服的工作人员站在桌子后面,桌子上摆着小本本,还有一些报名表之类的零散物件。
几张桌子旁边立着宣传牌:第二届全国业余组滑行大赛(广州站)。
宣传牌。
姜冉到了山下,摘了后脚固定器,抬头看到这热闹的阵仗也毫无波澜,原本就是扫了一眼宣传牌下大致的赞助品牌和奖金,转身就想走——
拖着板往缆车方向挪了两米,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了,转了个身,又拖着板往其中一张桌子挪。
桌子后面站着的正巧是相熟的雪具店员工阿黄,见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完了一把抢先抓起桌子上的报名表,半真半假地演戏:“哎哟,不行不行!这个咱们可不兴带专业的玩!”
他这阴阳怪气的嚷嚷,嚷嚷得其他在忙的工作人员看过来,大家看到叉腰立在桌子跟前的姜冉,顿时哄笑一片。
姜冉面无表情地把报名表从阿黄怀里抽出来,往桌子上一拍,又从他胸口的口袋里抢出圆珠笔,在上面奋笔疾书。
她写着写着,突然听见身后雪道巨大声响,那响动正有刻滑滑手正在逼近,雪板与雪面摩擦会发出的巨大声响——
她手上一顿,却没回头,就是写字速度加快了些。
北皎已经不是两个月前学推坡摔一跤还要人拉起来的北皎了,经过两个月的打磨,现在在广州融创高级道,除了姜冉、赵克烟这种八百万年前就在玩儿刻滑、身上一大堆赞助的正经滑手,业余滑着玩的,没几个比他像模像样。
刻滑的特点是什么?
滑行速度快,动静大。
换句话说,如果不追求完美的滑行姿态,只重点专注于速度,他想在雪道上追赶什么人,他就能在雪道上追上什么人。
等姜冉写完了报名表扔了笔直起腰,后面的人已经扑了上来——
他滑的急,到了颗高级鱼.雷似的,硬邦邦的胸膛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她的背!
“啪”地一声巨响。
姜冉就感觉虎躯一震,差点被撞得吐出三斤老血,手刚从桌子上拿下来,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栽——
在她来得及撞着桌子摔倒前,一只大手从后面拦着她的腰把她捞了回来,她背又再次撞回罪魁祸首的怀中,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扫过她的颈脖。
两人在阿黄面前连体婴似的滚做一团。
“这么着急,急着一个人上缆车?”少年刚过变声期,带着一丝丝低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也不等等我。”
像是防止她又逃跑,他松开她的腰,却没完全松开人——
大手从她腰间挪开,又牢牢地捉住她的手肘将她死死钉在原地,一边弯腰,另外一只手利落“啪啪”两下,解开了自己的后脚固定器。
直起腰,他相当矜持外加沉稳地,冲目瞪口呆的阿黄颔首问好。
趁他同人打招呼神似短暂分神,姜冉趁机甩了甩胳膊,奈何他像是注意力从未转移,手如铁牢一般稳稳地钳制在她手肘。
“……”
姜冉炸毛。
“放手。”
她低声警告。
“哦,”他无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听不见。”
说完,还很有礼貌地对着阿黄摆摆手,示意:走了走了,再见。
于是来来往往的萌新们,纷纷一脸懵逼地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全程挟持满脸不高兴的年轻女人,两人磕磕绊绊、拉扯着往缆车闸机方向挪——
到了闸机,他轻而易举把她拎起来往后一放,不顾她的抗议声,自己挤过去先刷卡过了闸机……
飞快挪动到缆车前,然后回头,双眸发亮地等着她。
……这是生怕姜冉先过了闸机扔下他,自己先上缆车。
姜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翻着白眼,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又被他拉扯着挤上一趟缆车。
缆车启动,她身体往旁边扶手一靠,侧过身看着侧下方逐渐聚集人群的活动报名点——
身体最大距离地远离他。
而北皎仿佛不自知般,先抬手放下护栏,然后身体跟着往她那边靠,肩碰着肩,他问:“怎么了啊?”
她不说话。
他扯了扯她的衣袖,两见她还是撇着头不肯转回来,自顾自低声笑了笑,也不管她是不是想听,慢吞吞地说:“我没想和凉鹤磨叽啊,就是她提到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就好奇问一问她看没看过我们的视频——”
她“嗖”地一下把脸转回来,瞪着他。
他总算是看见了她的脸,隔着护脸,冲她笑了笑:“仅此而已。”
“怎么了,光荣吗?”她面无表情地问,“别人不提你还主动提?”
他沉默了下,居然认真点点头:“是挺怀念的,好歹那时候你还稀罕调戏我,现在就会横眉竖眼的……”
她又把头撇开了,只是这次身体没有再整个倾斜出去呈现躲避他的状态……
北皎低头看了看两人蹭在一起的雪服,还有脚下交叠靠在一起的雪板,眉眼放松。
缆车慢吞吞地往山顶走。
他再次扯扯她的衣袖:“刚才在阿黄那登记什么呢?”
姜冉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地问:“瞎么?”
北皎:“啊?”
姜冉指着还勉强能看着上面最大号标题字的广告牌方向:“比赛。”
北皎愣了愣:“你还用参加比赛?”
整个刻滑圈子谁不认识姜冉,这个暑假后半段,他能自己滑之后,她基本都没带过他……
天天忙着自己带学生上课都忙得两脚不占地,偶尔他滑着滑着,她能从后边冒出来对他的滑行挑三拣四一下——
哪怕上一秒,明明有坐在缆车上的萌新低着头满脸崇拜地看他。
听出他话语里的震惊,姜冉弯了弯唇角:“不是我,是你。”
北皎:“?”
姜冉抬起手,拍拍他的肩:“我是替你报名,第一名奖金3000块,比赛就在五天后,加油。”
……
山下,阿黄抖开一沓报名表。
最上面那张,填满了各种信息,是明显来自女人龙飞凤舞的字体。
因为比赛就是给一些崭露头角的新人刷存在感的,比赛不需要用到真名,可以用准备出道专用艺名,但是吧……
“‘一只土狗‘,嗯。”
捏着报名表,阿黄叹息——
北哥这替自己取名路子挺野,是不是压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