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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萤!
谢卿辞面色骤变, 他再不顾接连劈下的天雷,右手挥动强行撕裂虚空,缩地成寸,瞬间出现在后山洞窟前。
“谢卿辞!”
法则的斥责也被虚空吞没。
血流如注,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下, 滴滴答答地洒在地面,刺目血红。
谢卿辞如今尚且不是天道, 并未得到法则认可, 因此躯壳不足以承受虚空反噬, 当即被撕裂。
但他丝毫不顾自身伤势,目光紧缩洞口, 他设下的结界已彻底破损, 只余一缕魇力, 仍在侵蚀残存结界。
洞口内只有一人仍存生命气息。
——不是清萤。
若是有归古剑宗认识谢卿辞的人站在此处, 定会为他此刻展现出的气质而震撼。
身为首席的谢卿辞,总是冷淡平和, 但此刻的他神色冷酷紧绷,周身杀意难以抑制,倒真有几分传说中的堕修意味。
清风吹过, 谢卿辞身影倏忽出现在洞窟内。
谢天惊恐万状地抬眼, 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全身颤抖。
少女安静地躺在他身后,长发遮掩了她的面容, 毫无生命气息。
洞中一派狼藉, 它被魇力粗暴侵蚀过, 来袭者显然急于消灭一切痕迹, 以至于原本归整的祓邪阵法, 此刻都呈现出扭曲的迹象。
“不是我!”谢天自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近乎惊叫的哀鸣。
他以为自己是冷酷沉稳的性子,可在对上谢卿辞那恍如死水般静默的目光时,他竟忍不住全身战栗。
什么天命,什么自强,尽数被他抛在脑后。
谢卿辞此刻展露的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目光!是邪魔!
老头在杀死清萤,计谋得逞后便抛弃他了,自己在谢卿辞面前毫无依仗。
求生欲让他立即认怂:“是老头,是那个——”
此刻想要出卖老者,他才发现对于老头,除了他与魇力根源有千丝万缕联系外,居然一无所知。
情急之下,他准备暂且编出些假料稳住谢卿辞。
“呜呜呜!”
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
谢卿辞冷漠地将谢天甩至洞窟外,以灵力困缚。
他的目光始终向着那长发遮面的少女,此刻两人之间再无阻隔,但他的每一步反而迈得极慎重。
短短的四步路,仿佛刀山,仿佛火海。
谢卿辞站在清萤面前。
站在他的妻子面前。
“清萤?”他低声唤道。
寂静的沉默,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谢卿辞半跪着地,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将少女遮脸的长发抚开,露出了苍白平静的面容。
“……阿萤?”
“……”
静默,漫长的静默。
灵感已经告诉他了一切,可谢卿辞手指却向下,如同世间无数个面对挚爱逝去的凡人一般,去探她的脉搏。
谢卿辞神色微变。
——还在跳动!!!
可再去试探,却发现脉搏死寂。
并非她的生命仍在跳动,而是他的指尖在颤抖。
三界最强的剑修,握剑的手却在颤抖。
谢卿辞张口,想说些什么。对于她,他总不缺话说,可剑修未能发出半寸余音,只有轻浅颤抖的气音。
如同吹过荒原的风,发出空洞的余响。
他将清萤扶起,拥在怀中,尝试注入灵力重启关窍,但无论注入多少灵力,都如泥牛入海,转瞬消散在天地间。
谢卿辞盯着她胸前的血洞,这里是致命伤,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从清萤面容表情来看,她死时并未感受到痛苦,在昏睡中即迎来死亡。
死亡痛么?
再痛,也没有仪式失败时疼痛。
谢卿辞试图回忆两人分别前最后言语,只记得自己让她等她,而她说了什么?
“希望我们能在众人祝福下相爱。”
因为她的描述,那样的场景,曾经也成为了他对幸福的设想。
他们确实得到了众人祝福,也确实相爱。
……可她死了。
确确实实死了。
谢卿辞攥紧拳头,手背青筋尽显,他微微阖目,呼吸间尽是血气。
他将清萤爱惜地拥入怀中,让她如过去般贴在胸前,最后感受她身上残留的温度。
两人相互依偎,姿态亲密无间,可其中相隔的却是生与死。
“等我。”他轻声道。
谢卿辞整理心情,这般情况他并非毫无准备,前往地府修改生死簿,找到清萤魂魄便可着手转生祭祀。
死魂前往地府需要七日。
这七日里,他可以将碍事的存在尽数解决。
……
洞窟外,谢天正瑟瑟发
抖。
此刻他的心情已经无法用恐惧概括。
痛痛痛!
悔悔悔!
那个老畜生,那个狗东西,居然敢把他丢弃在这里。
不是说他有天命么?不是说他有气数在身么!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放弃了他,独自逃离?!
此刻谢天只恨自己鬼迷心窍,全盘听信那老头的言语,一心想让谢卿辞渡劫失败,元气大伤。
当时破开结界后,老东西立即催着他前往后山,杀死清萤,加速谢卿辞劫数来临,事后他们会使用魇力沟通地脉离开。
只是谢卿辞的结界远比他们预想的难缠,眼见法则降临,天雷滚滚,谢天更心生退意。
然而他才抬脚一步——
“轰隆!”
雷霆贯穿天地,电蛇化作的丛林阻挡了他脱离的一切方法。
“你现在无法脱离。”老者声音低沉,“你已化作谢卿辞今日劫数一部分,劫数不了,你也不能离去。”
谢天急了:“我从未听说有如此渡劫规则!”
“因为这是他证位天道的最后一劫!”老者声音严厉,“你敢让他证位成功么!”
他沉默一瞬,随后道:“……你不是有魇力么?”
“我们走吧!”谢天急声道,“这结界比天穑结界更强!我一人如何能够破解?”
“这不是有老夫在,快,我已将魇力注入你经脉中。这是我凝练百年的精华,凶烈不可与此前相比。”
谢天劝说道:“你不要因为对谢卿辞的仇恨就失去理智,我们现在确实——”
“今日若无作为,待谢卿辞缓和过来,你以为你逃得出西岐?杀!”说到最后,老者终于撕破假面,凶态尽显。
谢天迟疑。
老者蛊惑道:“你现在全力催动魇力,与我合力让谢卿辞渡劫失败,方才有脱离的一线希望!”
在老东西蛊惑下,他硬着头皮使用魇力,强行突破结界。
远处剑鸣与雷霆之声炸响,声震天地,如同重锤敲打谢天心脏。以至于突破洞窟结界的时候,他已经不想杀清萤了。
谢天目光阴沉:“把她作为人质,一起带走。”
可他话才刚说完,一丝魇力已自行冲出,在电光石火间洞穿清萤心脏。
谢天先是一呆,随后惊恐万状:“你杀了她?你居然杀了她!”
老东西畅快笑道:“阿天,你果然有天命在身!多亏有你相助,谢卿辞情劫必定失败了。”
身为对手,谢卿辞是否动真情,他最清楚不过。
谢天急切道:“带我走!”
“若你能有残魂留存于世,老夫有缘见到,会助你寻个好来生的。”
说罢,老者立即脱离他的躯壳,化作一缕黑烟消隐无踪。
自己就这么被他放弃了!
……
回忆此前种种,谢天从毛发到牙齿,均忍不住打颤。他曾以为自己是老者最为珍贵的代行者,是被命数选定的天命之子。
而今方才知道,那看似衰朽的老头,心机如此之深。
自己于他根本不是必需!
难怪每当自己问起他的来路隐秘,老者便会叹息不语,只道他眼下危机还未解除,不宜了解更多。
自己一直是相信他的!
……话本传说中的奇遇分明不是如此,那些高人虽然多有隐秘,但最后往往会揭露真相,并由天命之子助其脱身。
老东西走得这么干脆,他怎么办?谢卿辞看到清萤已经死了,还不得发疯?
谢天迟疑地想到,要不然现在就自尽……或许死得痛快些?
但如果能说服谢卿辞呢?毕竟妻子死了,对他渡劫斩念不是好事么?
自尽需要的勇气,实在太多太多。若他有如此血勇,又何尝会被老者裹挟至如此地步。因此在谢天犹豫纠结之际,洞窟已经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天悚然抬眼,发现竟是谢卿辞缓步自洞窟中走出,一身杀意如有实质。
“呜呜呜呜!”他脑子里的犹豫不翼而飞。
谢天如同见了猫的老鼠,立刻挣扎哀鸣,试图发声为自己求饶辩解,可谢卿辞眉心微蹙。
剑光明灭。
吧嗒。
一小节血肉模糊的事物掉在地上。
谢天惊恐地盯着它,随后试图抬手捂住嘴,口中传来的剧痛提醒他——那是自己的舌头!
谢卿辞冷冷道:“聒噪。”
他瞪着谢卿辞:你不想知道更多情报了么?不想复仇了么?!
无论如何,他都应当是此世间最了解神秘老者的人。
谢卿辞洞穿他的龌龊心思,厌弃地说道:“我要亲手斩杀他,无需旁人。”
“而此刻,”谢卿辞冷漠地盯着他,眼神阴郁无情,仿佛看待一团烂肉。
他轻声道:“我只想你极尽痛苦恐惧地死。”
谢天连连摇头,惊恐
又疼痛,眼泪都快流出来。
在他印象里,从前的谢卿辞固然强大得令人畏惧,可总是人狠话不多的路子。
谢天摇头,眼神哀求。
如今没有所谓的天命光环,没有所谓的神秘老者,他只凭自己面对谢卿辞,才意识到对方究竟是多么强大冷酷的对手。
他的勇气与自信瞬间烟消云散,早知如此,自己在归古剑宗安心当少主不好么!
“谢卿辞,你还不勘破么!”
就在此时,天边响起非男非女,空灵庄严的斥责声。
谢卿辞冷笑,攥紧长剑,便要将那聒噪法则彻底粉碎。
“三界鼎沸,乾坤混乱,生灵有倒悬之苦。你情煞已灭,还不证得大道!”
法则之音,犹如古钟轰鸣,重重敲响在方圆万里中每个人的心头。
与此同时,无论是什么种族,无论藏于何处,无论本心如何,都异口同声地张口喝问——
“谢卿辞,还不悟道!”
“谢卿辞,还不悟道!”
“谢卿辞,还不悟道!”
令人惊骇的事情一幕幕发生了:
被割掉舌头,被法术束缚的谢天,双眼发直,离奇地张开嘴,发出非男非女的喝问。
枯萎的树干张开空洞,发出非男非女的喝问。
而天穑村因清萤牺牲得救的村民,采采,甚至苏木,均被法则同化心神。
声音浩荡重叠而来,犹如山呼海啸。
谢卿辞很强,甚至可以说三界第一人,但终究没有脱离人的范畴。法则向他展示了另一种高度的强——属于天道,万仙之尊的强悍。
谢卿辞冷峻淡漠的面容在此刻,终于有了表情起伏。
法则声音空灵悲悯:“我无意名利,只望你垂眼看看这苍生之苦。”
谢卿辞:“……”
“此世初次历劫时,你曾牺牲自己,选择苍生。”法则叹息道,“你是天生道种,清净悲悯,不要自误。”
“望仙君垂怜!”
“盼仙君哀悯!”
四面八方再度传来山呼海啸之声,声声泣血。
谢卿辞安静地倾听,心中毫无波澜地想道。
那,谁来怜悯洞窟中安静沉眠的少女?
“初次渡劫失败,我本应死去。”谢卿辞平静道,“你知我为何活了下来?”
法则道:“你为道种,天生气运非凡,命不该绝。”
听到这句回答,谢卿辞唇角弧度冰冷,眼中毫无笑意。
不过借此,法则也已发现其中关窍。
法则叹息道:“她只是梦幻泡影,你七世历劫中的孽障之一,勿要介怀。”
谢卿辞:“所以?”
法则不假思索道:“受雷劫,证天道。”
谢卿辞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他漫不经心地轻声道:“好。”
这便是她想拯救的苍生。
这便是他曾想拯救的苍生。
“天生道种,质本清净纯洁——好,受劫!”
而扰乱道种清心,紊乱因果的污物,自当拂去。
毕竟在法则古奥无尽的记录中,有关于数万年前那场日月同坠的灾变记载。
同样的事情,无需发生第二次。
法则似乎终于对他满意,祂不再收束雷云,任由其轰隆而下,电蛇将天穑笼罩。
那一晚,大雨滂沱而下。
整个西岐部洲都能听见无穷尽的磅礴雷声。
*
清萤感觉自己解脱了。
一直笼罩她的砭骨刺痛,在忽然的某一个瞬间骤然消失,接着她整个人都像气球似的漂浮在虚空中。
“呼。”
她环顾四周,只看见朦朦胧胧的白雾。
她有些疑惑地想,自己是要做什么来着?好像是要等人。
要等谁?
她有些记不得,又担心和那人走散,便坐在原地,等那人穿过白雾来找她。
她等啊等,等啊等,最终等到了一个身着白衣,以符箓蒙面的高挑男子。
他手持锁链,声音漠然:“死者,壬辰生戌时女,十六岁,清……”
他的声音卡住了。
清萤茫然地望他:“你是来找我的么?”
“命格不在五行之内,死于一百二十五日后,无父无母,无根无凭,亲眷唯独夫君谢卿辞!!!”白袍男子震撼念出死人录上言语。
“你是谁?”清萤问,“发生什么啦,你怎么这么吃惊?”
白无常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就连遮面的符箓都被震撼气音吹起一角。
他默念法诀,得到的结果是——死人录并无错误。
面前少女,确确实实的死在一百余日后。
一百天后死的人,怎么现在便魂魄出窍,甚至勾来了他?
“我是白无常,地府勾魂使者,你死了,但不该今
日死,很奇怪。”白无常谨慎问询道,“你是否有见灵体质?死前是否碰触了什么诅咒?”
清萤茫然无辜地望着他:“不知道,不记得。”
她只记得,自己死前似乎在等什么人。
白无常皱眉,他行走生死之间数千年,还是头次遇见这种蹊跷情况。
他颔首道:“你无名录,便先行至九幽,待我回禀阎王后,再做处理。”
清萤听话的点头:“哦。”
她一直是个配合领导工作的人。
领导?
清萤品味这个突然蹦到脑海里的名词。
白无常振袖,一条缥缈轻盈,仿佛灵魂构成的锁链瞬间冲出,在清萤腰间缠绕,她只觉整个人向前微倾,不得不跟着白无常离去。
不疼,她便没有挣扎,只是路上忍不住打听自己生前经历与死因。
白无常事务繁忙,无心在意一个孤魂野鬼的小心思。
清萤跟着他,看见白无常一路穿梭虚空,勾了一个又一个亡魂,均用铁链约束,以免眷恋尘世的游魂逃窜。
冗长的游魂队伍走在路上,天空昏黄,临近河流的草岸边绯色雾气蔓延,耳边河声清幽,有着说不出清冷缱绻意味。
河水呈血黄色,向里望去,看久了,竟能听见隐约的鬼魂呜咽之声。
清萤收回目光,打量自己周围的亡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小的是几个刚出生的女婴,还是小小的一团。
亡魂个个嚎啕不止,似有无限遗憾,双手挣扎锁链,即使被魂锁灼烫的神魂破损,也试图逃脱。
态度始终平静的,只有一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妪,她,以及那几个不谙世事的女婴。
老妪同她搭话:“娃娃呀,你这般年轻怎么便没啦?”
清萤摇头。
她也不知道。
老妪感慨道:“世道不太平啊,如老身这般寿限该死之人没几个,倒都是你这样的少年人。”
“娃娃呀,你怎么一点都不遗憾?”
清萤回头望向那被白雾遮掩的来时路,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老妪叹息一声,又念叨着什么,清萤没有细听。
“九幽到了!”
耳边传来细碎的亡魂呓语。
清萤孤零零站在那块以朱砂书写“九幽”的巨石下,看亡魂来来往往。白无常与地府小卒,正清点名单,指引亡魂前往地府各道。
而一石相隔的背后,则是阳间。
不少亡魂路过这阴阳相隔的最后一道关口时,都想冲过巨石,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白无常的勾魂索捉了回去。
没人管她,清萤便盯着人间瞧。
作为地府的阳间入口,九幽城看起来也阴气森森,她在石头后站了半天,也没见几个活人。
没意思。
她转眼,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阳间传来朦胧言语。
“归古剑宗派来仙君……”
“谢卿辞带队,将除魇恶兽!”
谢卿辞?
清萤微怔,忽然想起白无常所说言语,谢卿辞不是她唯一的亲眷么?
她的夫君?!
她抬眼望向人间——
看向那身着道袍,头戴玉冠,额心生有莲火的俊美修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