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放第一轮跳跃排名第三,第二轮跳,他倒数第三位出场。
前面选手发挥都还算稳定,到他上场前,那位奥地利前辈奥维尔,刚刚超过了瑞典小拉森,拿到了当前最好成绩。
对方留下绿色线,正正好好卡在HS线上。
凌放心里一动。
他对这块跳台和今天风感觉不错,第一跳是比较轻松地就超了HS线。
这样话,他不用太费力,也都不用超过自己第一跳,就能保住第三名,但是……
凌放和教练台上叶飞流远远地对视了一眼,这个距离,俩人其实连彼此神色都看不大清,但是心下非常默契。
——有再前进机会!要争!
凌放身后只剩两位选手没跳了,虽说二位也都是世界级强手,但是,这就是赌机会时候了。
如果对方发挥依然优秀,凌放前进几率不大,不如稳住阵脚拿个名次。
可是,万一对方发挥不佳呢?那他这一跳,就是保三争二!极限运动领域一切皆有可能,每一次机会都要抓住!
叶飞流在这种时刻,严肃冷峻到不太像平时他。他站在教练台上,死死盯着风场图,寻找到最有利那个时刻,果断挥旗——
凌放如离弦之箭,为第二次跳跃,出发!
凌放心态,难得有些激荡起来。
稍后将出场,一位是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他敬佩又一位跳雪界传奇人物;另一位阿伊苏,是他前世最终遗憾退场而没能参加、那届冬奥冠军。
上辈子快二十岁才步入国际赛场、一身旧伤凌放,还从未和这两位有这么近名次差距!
而且,如果在这样一座传奇跳台上……他觉得自己脉搏速度都加快了些。
凌放觉得,兴奋对自己而言,是个非常好情绪!因为他对于心理医生也没给出过说法,自己极偶然会出现那种空白压抑状态,总有隐隐忧虑。
这次不错!他全力以赴助滑,脑中只有如电光般闪过这一个念头。
……凌放平素性格偏沉稳,这次,他其实是有些心急了。
他下蹬动作,就比最好时机略早了那么零点零一秒。
也或许、连零点零一秒都不到。
千钧一发之际,或许是由于身体兴奋过度,雪板前端并没有完全地抵上台端,他就已经发力蹬台了!
为了能够最大化高起跳优势,他这种类型起跳,要全无保留,力量一出无回,发力极快,而且一旦腾空、到达最高点,就得开始急速、大幅度地前倾。
运动员大脑和身体,部分是依靠雪板和台端相对位置,条件反射般判断腾空初期姿态些微差别。
由于起跳这一毫厘差池,凌放乍一升空时,他雪板就没能做到完全对称。
——这就是高曲线跳跃不利之处,稳定性不够。
任何一点小瑕疵,都会被放大,而且更加不利是,问题都是在起跳和飞行早期就会出现,之后在高空高速轨迹中,一般越来越容易跑偏。
当身体挺直开始维持住前倾,凌放立刻体会到,自己在空中有左偏趋势。
运动员本人,会比现场观众、甚至比任何高速摄像机,都更提前些意识到这种问题。
叶飞流在教练台上盯着徒弟起跳曲线,也很快就意识到了,眉头皱紧后又放松——起码,凌放随机应变,调整得很出色。
今天……虽然有点兴奋过头苗头,可是凌放倒是挺享受这种兴奋,起码在他看来,这比某几次训练和比赛出现压抑、空茫情绪好啊!
中后段,凌放控制身体,做出调整。兴奋感被他往下压了压,下倾同时,他冷静地把上臂动作收紧,同时绷住小腿肌肉。
这个过程中,也要非常注意,不能失去松弛度,整个人绷成一张拉满弓只适合起跳瞬间,不适合飞行,要捕捉风,需要身体张弛有度。
凌放迎风加大前倾,在前倾瞬间,成功找回平衡!
成了。
凌放用全副身体捕捉着风,直到顺利落地,落地速度很快,但是依然姿势轻灵,弓箭步稳定——完成了堪称教科书级别补救。
但,事情可惜就可惜在,刚起跳时候那一点偏离,在八十多公里运动时速之下,必然导致会浪费一部分距离。
这一跳,他成绩依然不错,虽然不如他第一次远,也妥妥超过了前一位选手最好成绩线。
如果是洲际杯,他应该能够冲金。遗憾是,北欧杯竞技水平确实高。
后面两位名将,可都不是吃素。
他之后出场,34岁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对风利用接近极致,纯熟老辣,成功飞出了本场比赛所有选手中最远距离——116米!
北欧杯赛事,在芬兰是热门比赛,停止区边看台坐满了观众,有些家庭都常年看跳雪,还有不少观众拉着写有选手名字横幅。
在现场看到这个在标准台算是罕见距离,观众席沸腾了!
他们给了这位他们很熟悉德国运动员,热烈掌声和欢呼声!
34岁男人,如果在其他行业,或许还正是精英骨干如日中天,但是在体育竞技圈,其实也可以叫一声老将了。
跳雪已经是年龄范围相对宽限,经验和资历非常重要项目,但毕竟,人还是有体力和精力下滑时候。
弗朗克.阿登纳近几年已经觉得,体能需要付出更多辛苦才能维持。
他和奥维尔.泽塔,算是老友,也是老对手。这些年来,他一直挑战奥维尔成绩,两个人在德国、奥地利、北欧几座跳台,就和打擂台一样,来回争夺最好成绩记录。
虽然这一跳臻于完美,但距离库奥皮奥标准台记录,121米,还是显得太遥远了。
弗朗克.阿登纳自认为这一跳无懈可击,但还是只有116米,这还不如他自己上一届世锦赛,在这个跳台比赛时个人最好成绩。
在这座他十几年都没有、可能以后也不能超越、好友奥维尔留下最好成绩记录跳台下,34岁德国跳雪运动员运动员,心情在比赛有可能夺冠喜悦中,混杂着两分难言失落。
他仰望着天空,用手挡住了直射眼睛太阳。
观众席里有人对他用英语吼:“弗朗克!加油!继续!继续!”
“能跳多久就跳多久!我们永远支持你!”也有人用他家乡那边口音德语一起吼,看来是专门来看他德国观众。
“弗朗克!”声音很熟,弗朗克一愣看过去。
36岁奥维尔.泽塔,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他自己跳完——跑到观众看台前排去了,现在正看着他,喊着弗朗克名字、竖起一个大拇指。
奥维尔本人第一跳第四,第二跳第四。但是奥维尔看起来神情却蛮轻松,还在为了他高兴。
奥维尔还笑得颇有深意呢,就好像是在对他说:我都36岁了还没退啊,你小子在那里,沧桑个什么啊!
弗朗克.阿登纳面对着这位一辈子可敬对手和老朋友,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又发自内心由衷笑容。
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就这样在现场观众欢呼声中,拿下了本年度北欧杯冠军。
第二名则是哈萨克斯坦阿伊苏。阿伊苏有些不甘,他第一跳虽然没有弗朗克第二跳这么远,但第一轮他拉开距离分差比较大,两跳距离分加起来,其实比弗朗克.阿登纳高4分,是输在了姿势分呢。
不过,公布成绩时,阿伊苏还是给了弗朗克掌声。
这个哈萨克斯坦运动员今年25岁,和弗朗克相差九岁。他在黄金时期,还能继续进步。跳雪运动员体能巅峰和田径类项目类似,在20-25岁,但技巧和经验则不然。
阿伊苏对自己今后很有信心。
凌放也在鼓掌。
他两辈子都看过不少弗朗克训练心得,前世也一直对这位前辈挺敬仰,输给资深传奇运动员,某种程度上也是种激励。
遗憾是有一些,只能说,希望下回进步。
他沉静、大心脏,本来也该算一个优势。可不要因为过于害怕出现之前那种偶发状况、太想要兴奋起来,就自己刻意扬短避长啊……
凌放微微咬咬腮帮子,心里已经在反思了。
赛后,赛事方筹措颁奖,这个空档,有媒体想要采访前三名选手。
冠军弗朗克.阿登纳接到了最多问题,他彬彬有礼,说话很有分寸,而且还会娴熟地把一些话题也抛给第二、第三名。
“……无论什么年龄,我们这种老男人自己征服过每一座跳台,都不会轻易让给年轻孩子啊。”他低声笑着,回答问他们对跳雪运动员年龄看法记者。
今年北欧杯跳台滑雪大奖赛,第一、第二、第三名,依次是34岁、25岁、16岁。
九岁一个阶差,还挺有意思。
记者话里暗藏机锋,想要依次问问他们三个。
自己回答完这个问题,弗朗克.阿登纳友善地看向了凌放。
目前而言,阿伊苏对正在走下坡路老将们构成挑战,显然更大,或者说,弗朗克心里清楚,自己在很多方面,已经不如对方强悍了。这一次胜利,有一些运气成分。
可是,哪里有愿意直接低头服输运动员呢!
如果会服输,他和奥维尔这样运动员,就不会再来北欧杯。他们刻意挑着竞争压力小世界杯分站捞捞积分、续着商业价值,难道不香吗?
偏就是要来和年轻人比比嘛!
但是媒体在呢。这问题,如果放在本场比赛冠亚军之间,容易有火药味,所以这句“孩子”,显然是优先指即将去参加冬青奥凌放,显得更和谐、也更合适些。
凌放扶正了赛后摘了头盔刚带上、雪白萨摩耶帽子,认真地回看着弗朗克.阿登纳,眨了眨眼,快速地说:“我希望自己到这个年纪时候,也能拿到阿登纳先生、还有泽塔先生他们已经取得过成就。”
有雄心,也有敬意。
尊重前辈也不掩少年锋芒,是很出色答复。
而且,凌放这样一歪头,毛线帽尖尖上那个用线缠出绒团儿,也跟着他一歪。
看起来清清冷冷、不怎么爱说话中国新秀,这无意识可爱一面,让闪光灯对着他多闪了好几下。
在场人们都忍不住看着他,笑起来。
“……Ling,哈萨克图案!”感觉气氛轻松了。原本因为语言不太好,也没怎么说话亚军,那位哈萨克斯坦选手阿伊苏.阿克托比,还比划了一下凌放头上帽子,笑着用最简单英文,对他说。
帽子都是白色毛线,离近了才看得出有花点小心思在围边儿上,有凹凸处理出来几何线条图案,还挺复杂。
那确实是哈萨克民族传统图样之一。凌放摸摸萨摩耶毛帽子边边,点了点头,“我阿娥杰(哈赛克语/蒙语奶奶一辈),是生活在中国X省哈萨克族。这是她做帽子。”
阿伊苏兴奋地“哦!”了一声,“哈萨克姆妈们,都特别好!”他伸出有力胳膊,很高兴地搂了一下这个俊秀年少中国运动员。
还有个意外之喜,本届北欧杯赞助商是一家芬兰电子通讯商,由于本地电视台转播收视率还不错,特意追加了赞助,其中一部分给了第二、三名次运动员。
原本这比赛,奖金设计非常刺激,很有极限运动奖励赛特点——冠军独占4万欧元大奖,冠军之外,都只有个象征性荣誉奖金,前十说白了只够平掉报名费。
现在这么一追加,凌放作为第三名,拿到奖金就够补贴自付那部分团队食宿支出了,还有了不少盈余……
好家伙,他执意来库奥皮奥这么一趟,本以为是来赔本儿买经验。
没成想,还赚了?
大年初四。
大部分国内居民还在春节假期里,都没破五呢,但韩墨京整天都在实习公司轮值,甚至排了个夜班。这家企业有海外客户,春节并不是全员休息,韩墨京作为控股集团大老板家公子,也还是要按照所在岗位值班,加班可以拿到三倍实习工资——算下来也就比平时多两百。
他这天值班,刚好可以去公司人事部,取个留底事假审批单。
韩墨京途中在楼道里碰上人事部经理,经理带着他到办公室,笑眯眯地把审批单拿在手里,又对这位集团老总小公子说:“墨京啊,你主管昨天还跟我夸你,上手相当快啊!不过,你也跟完两个小项目了,等休这几天假回来,换个部门……渠道那边,天天跟我喊缺人,喊得我脑袋都涨,你看让你去那边,辛苦辛苦,怎么样?”
接班人都是需要锻炼嘛!韩总特意嘱咐过:哪里苦就让孩子去哪里。
韩墨京沉稳地点头,“都听您安排。”
这天早些时候,凌放已经抵达挪威首都奥斯陆,与中国国家冬青奥代表团会和。
他要跟随代表团赶往挪威洛根河畔城镇,利勒哈默尔,争取能早日入住青奥村,多休整几天。
冬季青年奥运会,跳台滑雪项目仅有一个分组,U20。像弗朗克、阿伊苏、以及在俄罗斯认识克努特他们,这些成人组运动员不会参加。
不过,也有很多年轻对手和朋友,将在利勒哈默尔跳台,和中国跳雪唯一出战冬青奥运动员凌放,再度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