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后来说,这事儿还是可以做,哪怕不为了盈利,就当企业助农扶贫的慈善项目做也没问题,但他依然要找职业经理人评判这个项目,不然属于胡闹。‘胡闹’的我就没有入局资格,他让我来J省实习,学学‘干实业的基本常识’。”
“昨晚,我拿到了我爸的副手花了几小时做的方案初稿,仔细看了下……我确实,还差得远。”韩墨京说完,垂眼看着桌子上的纹路出神。
韩墨京曾经和凌放说过的,他自己其实,不太喜欢家里目前重点的投资和文娱行业,自己觉得:要做就做实业。
这回却让父亲失望了——姜还是老的辣,他爹这些年看似没怎么接触房地产以外的行业,教育起儿子来,却还是降维打击。
实话讲,韩墨京是有些受挫的。
他父亲韩文元是带领韩家走向海外又归来的商界传奇,从小给了他很大的压力。随着成年,韩墨京私下跟凌放说过,觉得父亲的要求越来越高,他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一向是温和沉稳的性格,加上背景,在他们那个圈子的同龄人眼中,已经是不太能随意接触的领头精英人物了。
韩墨京可能只在凌放面前,才流露出来这样不大成熟的情绪。
凌放默默听完,安慰他:“在我看来,你真的已经很棒了。”老韩才刚上大学呢,可是他说的那些行业分析啊、项目策划的优缺点啊,在凌放听来,真的都很厉害了呀。
“老韩,我觉得,你父亲对你期许真的很深,这是压力,也是动力……”凌放不太擅长安慰朋友。他皱着眉微微歪头,想了想,平静地对韩墨京说:“你看,我都没见过我父亲的面呢,我家户口本上,都没有他。”
韩墨京听得一愣。
之前他知道凌放是单亲家庭,就有意识地不聊到父辈,今天也是情绪不太好,对好友发发牢骚,没意识到。
深翡翠绿色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歉疚的意味,韩墨京看着凌放,正待要开口——
凌放干脆地把他话到嘴边的道歉堵了回去:“没关系,真的。”
他给韩墨京讲了一下自己简单的家庭故事:
从之前妈妈透露过的信息,凌放小时候就只知道,自己的爸爸做过国家田径队的运动员,不过,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
前世,他还真的去查过自己出生前几年,国家田径队公开的运动员名录,姓凌的不多,其实也很好查。
凌放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大概率是一位职业短跑运动员,名字应该是叫:凌堪。
官网那个页面,只是十几年前的旧公告,没有运动员照片。凌放家里也没有他父亲的照片,他没有办法核对,只是默默记住了凌堪这个名字。
“那后来呢?他……”韩墨京其实有些预感。
“我是遗腹子,他去世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成绩和名气,很年轻,这种事情,官网就不会公告了吧。”凌放低声说。
他前世还专门找过当年的X省报纸和国家田径队当...
年常驻的B市报纸,而且翻了翻自己出生前几个月的社会新闻呢,但是果不其然,一位年轻、没有名气的运动员去世,没什么波澜。
直到现在凌放也只能推测:大概是一场意外事故、或者危重疾病,突然夺走了他妈妈深爱过的那个男人。
不然他应该不会是遗腹子的,妈妈当初那个年纪,其实都已经开始走红了呢。
“父亲”这两个字,对凌放而言,一直都很陌生。
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父亲那边的亲友联系过凌放。他怀疑过,“凌堪”,甚至有可能是个孤儿。
当年那份官网的信息,许久没更新过,在附件的表格里,其他运动员还有个紧急联系人的名字,看姓氏和名字的年代感,能看出,年轻的运动员们大多可能留的是父母的名字。
唯独凌堪,他的紧急联系人栏,填的就是当时队里主教练的名字。
凌放前世进了国家跳雪队后,按理说能联系到田径队的老教练、老队员们,一探究竟来着。
但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提起他父亲,沈擒舟会非常难过,甚至她精神恍惚、陷入回忆的时候都要多些。
等到懂事后,凌放不再问,也自觉地不追查、不联络。
“小放,”凌放讲到这里,韩墨京看着他,还是有些难过地说,“你那时候,也没多大啊……”
今生其实还好,有成年人的底子。凌放想着前世的自己,也是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妈妈正越来越红。”
当红女星,未婚有子,许多小报记者、娱乐媒体喜欢炒她的八卦绯闻,凌放的姓氏被外界知道后,这些人尤其盯着男星、富豪里姓凌的瞎编乱造,有一阵儿,消息满天飞。
沈擒舟还会额外跟凌放解释一句:“小放,如果你听见有人瞎说妈妈和谁在一起,不要信。没有那些事儿,一个都没说过话,另一个只是妈妈的朋友,你的父亲姓凌,他是很好很好的人,等你长大了,妈妈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再和你聊,好吗?”
她看着儿子,格外认真地说:“……儿子,妈妈近期真的没有再和别的叔叔组成家庭方面的计划,如果未来有的话,妈妈一定会亲口告诉你,肯定会让你知道的。”
前世的小凌放,就会抱着玩具,和她对视,很懂事地点头。
这一世,凌放内里更是个成年人了。他愈发觉得自己知不知道从前的故事不重要,妈妈现在的生活才更重要。
她工作那么累,还有那么多镜头和眼睛盯着,在明明还年轻的时候,都没时间找个男朋友,好好地谈一场快乐的恋爱,凌放觉得这是很可惜的。
小报瞎写桃色新闻这个情况,到沈擒舟年近三十拿下欧洲硬核电影奖,在欧美都有一批电影粉、成了当之无愧的华语影后才好些。
除了演戏,她平素行事越来越低调,团队专业,水泼不进风吹不进,有乱七八糟、涉及隐私的绯闻通稿,法务和公关专业人士,能处理得又快又狠。
于是,沈擒舟这三个字,除了作品相关,已经越来越少出现在娱乐...
新闻里。凌放要退演艺圈,也说退就退了,挺清爽的。现在过了一两年,凌放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媒体关注他了。
“在我出生前,外面恐怕说的更乱。”凌放冷静地推测着叙述,这些想法,他也没和别人吐露过。“可是印象里,连偶尔瞟到的假新闻,都没人提及一位叫凌堪的田径运动员。”
他也确定妈妈一直未婚。
“……那或许,是段很短暂却很美好的地下恋情吧?”韩墨京若有所思地说。
他想了想问:“沈阿姨她,没和你再说什么?”
“有过一次吧。”凌放说,“我没让她说下去。”
这一世,他愈发沉稳,甚至就没再问过一句。可能因为这样,前两年,沈擒舟觉得孩子是不是思虑太重,她也怀疑是因为父母的因素,让孩子想得太多。
她犹豫着想和凌放谈谈从前,但那阵子,刚好有位对沈擒舟有好感、凌放也觉得不错的叔叔出现了——
凌放看着妈妈小心翼翼的神情,觉得没必要现在提旧事,只简明扼要地说:“我支持妈妈再找到幸福,过去的,都过去了。”
平静地岔开了话题。
凌放不是不在意自己的生父,只是有些结局已经注定,有些伤痛,或许只有时间能够抚平。也许二十年、三十年后,沈擒舟鬓间有了白发时,可以带着怀念讲起那位名叫凌堪的,停留在她青春年华的大男孩。
凌放也依然会认真地听。
他觉得、他也只能觉得——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更重要。
两世为人,凌放更认定这个道理没错。无论当初父母之间有什么事儿,那都是属于他父母的故事。妈妈如果有天很愿意跟他说,就说,不愿意提起,他就不问,沈擒舟能过得开心就好了嘛!
韩墨京听着,微微低头看着他,神色间带着哀伤和惋惜。
凌放并不想朋友跟着难过,“我说完了。反正就是说遇上事儿,日子还是要一样过。所以说,老韩你这不算什么,得振作起来,等实习回去,你好好搞个心得汇报,让韩叔叔骄傲一把。”
他其实不确定这对父子间的实习报告是会怎么搞,不过想想,叶飞流和他每次出国集训和比赛回来还要简短写点心得和感想,估计差不多?
韩墨京叹了口气,点点头。
“小放,如果你有什么心事,或者需要做的,都可以跟我说说。”凌放沉稳得被他当做同龄人对待,他以前都不知道小放心里装着这么多事。
“我没什么,我训练、比赛,能有什么事儿。”凌放摆摆手,又想想,“帮我我点个拉条子?”
隔壁店就是,喊一声就能给送到这边,韩墨京那里转身方便,
“好啊!”韩墨京痛快地答应。
“……那老韩,你实习,会不会太忙呢?”东西到了,凌放吃着,突然想起这事儿,认真地抬眼问友人:“老韩,你可是说过冬青奥来现场看我比赛,这不能食言吧?”
冬季赛季拉开帷幕,对16岁的凌放来说,重头戏就是冬青奥。
“当然,我早已经准备好了。请假出国的事儿,我都按实习生程序报备过的!”韩墨京神色放松下来,伸手比了个OK手势说:“按现在的赛程,冬青奥不是就一天吗,算上路程,我请了3天事假……”
其实,凌放冬青奥之前也有密集的赛程安排。
冬季洲际杯赛事...
,11月就已经在陆续进行,只是因为行程原因,总局那边给凌放安排在了1月上旬,一口气就是三站洲际杯,一站俄罗斯,两站北欧,中间还按凌放的意愿,穿插了今年的北欧大奖赛。
这已经在叶飞流的打听和争取下,充分考虑行程合理性了,先去俄罗斯,然后挪威、再是芬兰,再折回挪威好参加冬青奥。
“我还说了,你到年龄,都可以去世界杯打打积分了嘛,”叶飞流跟他说,“就是走程序的事儿。”
没能通过。
虽然叶飞流和凌放本人都是有多高蹿多高的心气儿,但是上头考虑得稳妥些,不想在明年初的冬青奥之前,给刚满16岁的凌放太大压力,毕竟他洲际杯成绩也不稳,这年龄的运动员,还是先在同龄运动员竞争的实战中再练练兵,涨涨自信和见识,保冬青奥要紧。
想去世界杯,冬青奥后也还有分站比赛嘛。
毕竟这在大家眼里,可是独苗儿啊!
“没关系,冬青奥后再说。”凌放沉稳地回答。
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凌放暂离留驻J省的国家集训队,前往俄罗斯下塔吉尔。他还发了条短信,通知正跟着实习主管跑山、每天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信号的韩墨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