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蹲在地上抽泣了很久, 总算平复了心情。
迟鹰全程陪在她身边,没有安慰,低头点了根烟,等待着少女发泄完, 恢复理性。
夜色静谧, 寒风微冷,两个人的影子交融着, 似靠在了一起。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抬头望向迟鹰:“我不知道你的打火机是牌子货,如果知道, 我肯定不会买这种高仿的,让你被人笑话。”
迟鹰一只手拎着烟,另一只手落到了女孩的头顶, 轻轻按了按:“谁敢来笑话我。”
苏渺侧头避开他的手, 小声说:“那个打火机, 你就别用了, 扔了或者收起来。以后、以后我长大了, 赚钱给你买更好的。”
迟鹰是真的要被她逗笑了,想伸手抱她一下, 苏渺连忙挪开, 起身推后了两步。
少年舌尖不爽地抵了抵牙槽, 放下了手:“行,我们班长是一根手指头也不让我碰。”
苏渺近乎恳求的嗓音道:“真的,你别用那个打火机了,别人看到不好, 尤其是秦思沅,万一让她知道是我送的, 那就太丢脸了…”
“苏渺,你记着。”迟鹰看着她,眸光幽深,深不见底,“什么牌子不牌子,我半点不在乎。”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对自己更好,因为没人对我好。”
迟鹰掐灭了烟头,偏过头,半边轮廓埋入了路灯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我不对自己好,就没有人对我好了,我没有秦斯阳兄妹的那种父母,明白吗?”
她的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掌揉搓了一下,却听他继续道,“但这并不代表我非它们不可,比起这些,我更想的是心意。”
他望向了她,黑眸透着认真,加重了咬词,“你的心意。”
苏渺不知道迟鹰过去的经历,但是听秦斯阳偶尔的只言片语,大概也了解到,他并非所有人以为的…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看似完美的出身,而真实的生活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一席话,释怀了苏渺心里对山寨打火机的耿耿于怀,却又让她陷入了对迟鹰更加深切的某种情绪中。
他说,她是他的影子,直到现在,苏渺才逐渐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对生活的感受,都带着不确信和不安全,在这种惶惶的情绪下,依旧抬眸、注目远方。
苏渺看着少年毫无瑕疵的英俊面庞,看出了他黑眸里的渴望。
迟鹰伸手,用食指轻擦过她的眼角,翻过来,手背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
“快十点了,再耽搁,你真的要赶不上轻轨了。”
苏渺这才反应过来,匆匆朝着轻轨入口跑去,“拜拜!”
迟鹰目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入口转角处,转过身,手揣兜迈步离开。
迟鹰回头,见小姑娘居然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揪住了他的衣袖。
苏渺喘息着,小胸脯轻微起伏不定,认真而虔诚地对他说:“迟鹰,我可以给你绝对的忠诚。”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除了这个。
说完这话,自己把自己的脸臊了个通红,不等他回应,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兔子似的转身跑进了轻轨站。
下最后一道阶梯的时候还让梯子给绊了下,踉跄着往前扑了扑。
进了最后一班车厢里,苏渺背靠着墙,看着黑色的车窗玻璃里倒映的自己,情潮起伏。
她刚刚说了什么呀!
不敢想,一想就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这辈子的勇气都汇聚到了刚刚的那一刻。
她揉了揉脑袋,一个人没完没了地臊着…周一都不敢去学校了。
轻轨启动之后,苏渺手机嗡嗡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里横出了迟鹰的微信消息——
C:“【害羞】。”
……
迟鹰发完信息之后,推门走进了包厢。
段桥也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刚刚苏渺难看的脸色和迟鹰不动声色的发火,才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上前想跟迟鹰道个歉。
打火机的事情,他真的是无心的,哪能知道那玩意儿可能是班长送的啊。
话还没说出口,迟鹰走过来,单手抬起了他的下颌,端详着他的鼻子:“刚刚伤到了?”
这一下子,段桥心都酸了,差点一整个哭出来:“鹰爷,对、对、对不起…你看我这嘴,我真不知道…”
“没事,不提了。”
女孩们看着迟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男人温柔起来真的是…男女通吃啊。
难怪秦思沅都爱他爱疯了。
……
朝天门,波光粼粼的江岸边。
手机疯狂地响着,全是兄长秦斯阳打过来的未接来电。
秦思沅看也没看手机一眼,独自坐在阶梯旁抹眼泪。
只要一想到迟鹰拒绝了她的礼物,她的心就像被包进锡纸里放在烈火上烹烤。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求而不得的深深的无力感。
心酸之后,更多的是委屈。
感觉得身边的阶梯有人落座,秦思沅用手背抹了眼泪,偏头望了一眼。
少年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戴着连帽,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野蛮生长的侧脸轮廓,左手拎着一瓶喝了小半的矿泉水。
他的手背和迟鹰一样,麦黄的肤色,青筋脉络明显,却不似迟鹰那样的干净。
秦思沅认出了他——季骞。
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上次的篮球赛,还要更久远一些。是十一假期和杨依依他们去观音桥玩密室逃脱的时候,遇到他的。
那时候组队拼人,季骞和她正好在一组了。
她们是三个女生,季骞他们正好是四个男生,组队进入了恐怖密室,她们仨基本就担当了气氛组,全程尖叫,任务和解密全靠着四个男生做。
秦思沅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就算心里怕得要命,嘴上也不肯承认,单线任务也独立完成了,但杨依依和卢思思这俩货实在不争气,尤其是卢思思,腿都吓软了,抱着门说什么也不肯出去。
最后恐怖密室也还是没能完成最终剧情,只走了一半,男生们挺不满,出来的时候嘟哝着再也不和女生组队了。
季骞是这几个男生里最沉默的一个,话很少很少,但不管是解密,还是帮同伴做单线,他都能顶上,鬼追过来的时候也垫后跑。
秦思沅对他印象还不错,因为有一个情节是他们被拿着电|锯的“鬼”在通道里追,大家吓得屁滚尿流、疯了一般往前跑。
秦思沅跑得不快,在转角处落了单,是季骞折回来把她带走。
密室结束之后,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听NPC小姐姐复盘剧情,她们和那几个男生也相互交换了学校信息。
得知他们是北溪一中的,杨依依还特别问了关于苏渺的一些事情,和他们八卦讨论了很久。
秦思沅在边上沉默的听着,神情不屑一顾,但季骞一直在观察她。
后来有几次,她在校门口遇到了季骞,本来也不熟,看到了只当没看到,但每一次季骞都要给她送奶茶。
意图…着实明显了些。
秦思沅向来骄傲,压根不理他,奶茶也全部丢掉,心里还琢磨着他是臭青蛙想吃天鹅肉。
直到那次在市体育馆打篮球,两个学校又棋逢对手地撞上了,没想到他竟然去帮她排长队买了新开业的网红茶饮,后来…在她的恳求下又出手相助给苏渺解了围。
秦思沅对季骞就没这么讨厌了。
但也仅仅只是…不讨厌而已。
秦思沅用手背抹了眼泪,愤懑地望着他:“你跟踪我!”
“没有。”季骞指了指远处江边的大排档,“和几个兄弟喝夜啤酒,看到你了。”
说罢,他将一份打包的冰粉递到她手边,“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我才不吃!”秦思沅闷声说,“我最讨厌冰粉凉虾了!”
季骞没有勉强,看着远处波光粼粼、倒映着对岸灯火的江流:“哪个又欺负你了,给我说,我帮你揍他。”
“你才不是他的对手呢。”秦思沅哼哼道,“他身手好得很,分分钟就把你个小杂皮撂倒了。”
“是,我是小杂皮。”季骞苦笑了一下,望向她,“但我不会欺负你。”
提到这个,秦思沅又难受了,止不住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怎么就不喜欢我嘛,是,我没她漂亮,我晓得。但我哥说他不是看重外貌的人,他要是嫌我脾气差,我都可以改啊,他要是喜欢苏渺那种,我也可以改成她那样的啊,一天到晚闷不吭声,我也可以啊。”
季骞双手搁膝盖上,低头拨弄着矿泉水瓶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偷偷喜欢了他这么久,他一点都没感觉,我还记得第一次跟他告白被他拒绝,但从那一天之后,我更喜欢他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喜欢他…”
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脸颊流淌着,女孩满腹的委屈,全向身边的少年倾吐而来。
但字字句句,却在戳他的心。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啥。”秦思沅站起身,背了小包包转身离开,“你跟她一样,也是个半天敲不出一句话的闷瓶子,我最烦你们这种人了。”
季骞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斜挎包带子:“等一下。”
“干啥!”
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湿纸巾,递了过去:“你现在回去,眼睛这么红,家里的人肯定要问,你擦一下嘛。”
秦思沅接过纸巾,撕开包装袋擦了擦眼睛,对他道:“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季骞笑了下:“我又没追你。”
她心头一急,尴尬地说:“你没追我,那你…你前几次送什么奶茶啊。”
“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追你的。”季骞低头,脚尖踩着碎石子,“送奶茶是想找借口看你一眼,但我不要你给我什么回应,我晓得不配,你别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反而让秦思沅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她扫了眼他手上拎着的冰粉,接了过来,闷声说:“其实我还挺喜欢吃冰粉的。”
季骞连忙递给她。
秦思沅拎着袋子,轻哼了一声,离开了。
上了阶梯之后才想起来,忘了叮嘱季骞不准把今天晚上的事说出去。
她知道他们经常和嘉淇私高的篮球队约了打球,万一他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她丢脸就丢大发了。
想起他方才说在江边的大排档和别人吃饭,秦思沅匆匆地找了过去。
大排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都是过来喝夜啤酒聊天的顾客,划拳敬酒,沸反盈天。
秦思沅流连一排排不规则摆放小桌椅边,却没有看到季骞的身影,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转身,便看到季骞站在烧烤摊位边,拎着烤串撒孜然,油烟熏得他将脑袋瞥向一边。
老板还在边上骂骂咧咧——
“老子一个没看见,你就打混摸鱼去了!明天你别来了!”
“刚刚有点急事。”季骞陪笑道歉,“以后不会了。”
“啥子急事,啥子事比客人的肚子还重要!你给我仔细,再有下次,就别来了!”
……
秦思沅离开了烧烤摊,闷闷地走上了阶梯,来到街道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黑色轿车停在了她身边,秦斯阳匆匆从车上下来,怒声道:“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怎么不接!”
“我透透气。”
“透气耽误你接电话了?”
“哎呀哥,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你还管我!”
“你再大,你也是我妹妹。”秦斯阳攥着她上车,“回去我再收拾你!”
拉扯间,秦思沅手里的那盒冰粉掉在了地上。
她死命挣开了秦斯阳,将冰粉捡起来:“你干什么,我东西都掉了!”
口袋里,冰粉都已经漏出来了。
秦思沅压抑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啊”地大叫了一声,将冰粉盒砸向了秦斯阳:“看嘛,都吃不了了!”
秦斯阳后退了两步,避开:“这有什么,我再给你买一盒。”
“不要了!”
她气呼呼地坐上了车。
秦斯阳捡起了口袋,扔进了垃圾桶,不爽道:“以前也没见你爱吃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