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谈起开学前一周的那场焰火。
美丽,绚烂,短暂,热切。
他们差点就在一起。
事实上,那是两人在一起的最后一次通宵,谁都没有睡觉,战火烧到破晓也不肯停息,两个人,一个像火药,一个像引火石。
后果也极为惨烈。
不堪再回首。
时隔一年的再度通宵,在还不是新年的这个新年假期中,《烈火情人》还在上演,时针一点一点挪动,许盼夏微微侧着头,半枕着沙发,专注望着电视屏幕。
她说:“好美的台词。”
叶迦澜没有应答,他看着许盼夏专注的侧脸,良久,低头看自己的手,微笑。
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电影末尾,许盼夏枕着沙发靠背,沉沉睡去。叶迦澜守在一旁,电影已经放完了,他没有再换新的,起身去卧室抱了自己的被子来,轻轻盖在许盼夏的身上。他坐在旁侧,看着她的脸,良久,也只抬手,轻轻触碰她的头发。
仅此而已。
无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
叶迦澜低头,他在来之前便做好心理准备。叶光晨没有过多阻拦,只是深深望他,眼中尽是失望。和所有的、传统的、有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一样,叶光晨并不是那种会对儿女敞开心扉的人,更不可能在这种被他视为“耻辱”“背德”的不可思议肮脏之事上来同叶迦澜详谈。
爷爷奶奶只当他工作有急事,嘱托几句。叶迦澜承诺,今后会常来看看他们,反正从北京回老家也不算远。
以及。
叶光晨明明白白底告诉叶迦澜,在他“想清楚”之前,叶光晨不会再支付给他任何生活费及学费。
叶迦澜不在意。
他自己存下一笔钱,一些是积累的生活费,一些是姥爷过世前留给他的钱,还有他之前投基金投股票小赚一些。
再不济,找兼职也同样。
不过这种事自然不会对许盼夏说,她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这点,在初中时还好,从她跟随许颜女士一起住进叶光晨家中时,她所想的东西才越来越多。
这不是什么好事。
年夜饭是两人一同吃,很简单,做了一些菜,晚上吃完饺子,又一块儿包了汤圆——杭州人过年,初一这天要吃汤圆,象征着一家人团团圆圆。
山东很少吃汤圆,顶多正月十五买些元宵回来煮着吃。叶迦澜包汤圆,听见旁边许盼夏和卫长空打电话,她没开免提,叶迦澜也听不清,只从她的回应中大致猜测,对方在普通地像她拜年。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许盼夏侧脸看叶迦澜,过了半晌,又低声说:“我知道,嗯,没事。”
通话结束了。
许盼夏洗干手,才走来,挽起袖子:“回学校后你怎么解释?”
叶迦澜说:“什么?”
“咱俩没血缘关系这回事,”许盼夏说,“你爸不是我爸,我妈也不是你妈。”
“我一开始也没说咱俩有血缘关系,”叶迦澜很满意自己的汤圆,左看右看,整整齐齐摆好,“他们自己脑补,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盼夏:“……”
她不吭声,将手机放回桌子,打开水龙头洗干净手。
许盼夏的工作一直干到这个寒假快结束,租的房子也到期了,她申请了提前返校。这次是叶迦澜叫的搬家公司,一块儿打包好东西运回学校。提前到校的不止许盼夏一个人,还有她的舍长林岫。叶迦澜在舍管阿姨那边登了记,也让阿姨拍了学生卡,等许盼夏作证完后才放他去帮忙搬行李。
叶迦澜一路帮许盼夏扛上去,又帮林岫搬了她的一个行李箱。
林岫连声道谢,说要请他吃烧烤。叶迦澜微笑着说还是算了。
一整个寒假没来了,被子床垫自然要搬出去晾晒,许盼夏用的还是那些被子,因而不用再来回折腾,叶迦澜离开的时候,没让盼夏送。他自己走出宿舍楼,又去宿管阿姨那边登记离开,刚走出几步,迎面遇见林岫。
林岫说:“走了啊,哥!”
她跟着许盼夏,也这样称呼他。
叶迦澜笑了笑:“夏夏平时都怎么说我的?”
林岫说:“啊……说你挺好的。”
叶迦澜说:“没怎么提过我?”
林岫沉默了,叶迦澜从她脸上看出答案,说:“其实也挺正常。”
林岫说:“可能天底下兄妹都这样,打打闹闹吵吵的,多好啊。而且你看看,哥,你今天下午帮忙扛箱子拉行李的,也挺辛苦……”
叶迦澜说:“夏夏也没说我和她不是兄妹?”
林岫:“咦————?!”
叶迦澜说:“我俩打小认识,青梅竹马,说兄妹其实也可以。”
林岫:“……哇~”
叶迦澜从她语调中得到满意的效果,他礼貌告别离开。
开学的前两周,上学期挂了科的往往愁云惨淡,而轻松飞过的人仍旧朝气满满。
叶迦澜的生活和被叶光晨断生活费前并没有太大区别,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再没有主动给叶光晨打电话,反倒是叶光晨,旁敲侧击地推一些微信公众号的文给他,其中就夹杂着一篇关于《蓝色生死恋》的扭曲分析,标题取得耸人听闻——「违背世俗的爱只有死路一条」。
叶迦澜全当没有看到,仍旧平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打球,训练,体育部,图书馆,教室,操场,宿舍,食堂,规律如固定河道的水流。等到了周末,他转给许盼夏一笔钱。
许盼夏不肯收,打电话要退回,叶迦澜一句话堵回去:“爷爷让我给你的,老人家的心意。”
许盼夏这才收了。
卫长空这段时间倒是没有过来打球,苏安和他关系好,有点纳罕。
私下里,苏安倒是问了叶迦澜几次,见叶迦澜全然不在意。渐渐地,他也就不再提了。
但一个月后,俩人还是撞上了。
不是体育部的例行活动,就是单纯打球,这边有个队员请假,苏安便打电话问卫长空,问他有没有时间。
这件事是叶迦澜默许的。
他喝了一会儿水,又给许盼夏发微信,问她等会儿要不要一块吃晚饭。
叶迦澜:「我今天收拾行李箱时候,发现一块儿移动电源,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叶迦澜:「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把移动电源给你」
许盼夏回得很快:「在哪儿等你?」
叶迦澜:「在我学校篮球场这边吧,你过来找我」
许盼夏:「好」
叶迦澜喝完水,放下水瓶,往旁边走了几步,热热身,脱了外套,上场。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虽然已经四月了,但还有人穿着薄羽绒服和大衣。打篮球和踢足球的人一样,运动发汗,人也体热,叶迦澜只穿了长袖运动T恤,外面套着篮球的背心。
等卫长空来到后,请假的那个队员也走了。卫长空将头发剃得很短,板寸,一改之前阳光的面貌,看叶迦澜的时候,也不笑了,绷紧一张脸。
叶迦澜没理他。
第一场时候,俩人还客客气气的,但从第二场时,就有了点微妙,本来传给叶迦澜的球,卫长空一定要过去抢,还差点撞了;休息时,苏安苦口婆心地告诫卫长空,非必要不要抢球,要相信叶迦澜……
卫长空闷声听着,拿毛巾狠狠擦了把脸,又重重地搁在一旁。
他说:“谢谢你啊,哥,我知道了。”
苏安以为他听进去了,放心地起身,去卫生间。
叶迦澜坐在卫长空旁边,拧开瓶盖,递给卫长空。
卫长空说:“不喝。”
他不接,叶迦澜便自己喝,喝到一半,就听到卫长空说:“我挺不理解你的,哥。”
叶迦澜眯眼,侧脸看他:“什么?”
“你都有女朋友了,还离夏夏那么近做什么?”卫长空盯着他,“我不管你们俩什么关系,但做男人别这么多情。我希望你能洁身自好,离夏夏远点儿。”
叶迦澜笑:“洁身自好?”
话说到这里,苏安小跑着回来,招呼:“继续打啊,哥几个。”
卫长空闷头走,他还是胸闷气短,怎么想怎么生气,窝着一肚子火。一想到去年还想帮助兄妹俩和好,他就恨不得直抽自己巴掌,这是啥?送小羊羔进狼口?
比赛再度以叶迦澜漂亮的灌篮而结束,周围人一片欢呼。
——那么多人,知道他们为之欢呼的是脚踏两只船、觊觎自己妹妹的大混蛋吗?
卫长空站在篮球场上,恍惚几秒。
叶迦澜忽然叫他名字:“卫长空。”
卫长空抬头:“什么?”
叶迦澜拿着眼镜回来,还没有戴,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睛看他:“就算我是她亲哥,夏夏也还喜欢我。”
卫长空的心口蹭地起了一把火。
“你啊,”叶迦澜拍拍他的肩膀,叹息,“夏夏宁可选择脚踏两只船的我,也不选你,你还不明白——”
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卫长空一拳打在他脸上,怒吼:“你闭嘴!!!”
乐颠颠去替两人拿水的苏安惊呆了,手里的东西一丢,就跑来拉架:“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介别介——”
叶迦澜没有还手,被卫长空一推,他顺势跌坐在地,越过愤怒的卫长空和跑来的人群,看到不远处奔跑的许盼夏。
还是那么可爱的小蘑菇,不过跑起来更像小麻雀了。
卫长空扬起拳头,要再打他,被及时赶到的苏安抱着,死命往后拖:“小卫,小卫!冷静点——”
卫长空嘶吼:“你还有没有点人性了叶迦澜?你这个变态——”
他没骂完,一切怒骂止于许盼夏的一声惊讶:“哥!”
卫长空僵住。
被他“殴打”的叶迦澜视线越过他,没有一点停留,好像全然没有看到卫长空,而是专注地凝视着卫长空身后。
卫长空不敢回头。
一道熟悉的影子越过他,仓皇地停在叶迦澜面前。
她伸出无措的手,想要触碰叶迦澜的脸,又停下。
没有看卫长空一眼。
“我没事,”叶迦澜浮出一些苍白的笑,刚才卫长空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下手狠,他的牙齿磕破下唇,落了一点血,“……夏夏,你怎么来了?”
他踉跄着,手肘撑着地面起身,微微咳了一声,摸索着捡起被卫长空踩变形的眼镜,这种眼镜框细细的,一脚下去就已经扭曲了,镜片碎了一个。
周围鸦雀无声。
许盼夏将他扶起:“哥哥。”
叶迦澜重新戴上那个碎裂的眼镜,隔着碎裂的镜片,他垂下眼睛,温柔地拍拍许盼夏的手,“别担心,我没事。长空只是一时冲动,你别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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