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数据的存储空间有限,许多文艺作品都已失传。
音乐所剩不多,舞台剧寥寥无几,更别说这种……高清黄/色资源,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陆听寒上学那会儿,一部糊到连人脸都看不清、叫声像破铜锣嗓子、演技浮夸的片子,被男生们传阅了三年,如获珍宝。如果他们能看到这资源,不知道能宝贝成什么样,连把爱丽丝封为黄/片仙人。
陆听寒:“……时渊,这就是你对爱情的理解吗。”
时渊:“应该是的吧。怎么了?”
陆听寒:“……挺有活力的。”
时渊从没见过陆听寒露出这么古怪又难以言喻的神情,欲言又止。
即使是他,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时渊补充:“我还没来得及看。”
陆听寒的脸色好一些了。他问:“这是你哪个朋友给你的?”
时渊答应过爱丽丝要保密她的存在,含糊道:“嗯,就是我一个同事,你不认识的。”
“名字是什么?”
时渊:“嗯,嗯,我、我也不记得了。”他心虚地蜷起尾巴尖。
陆听寒:“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时渊说,“一个小朋友。”
陆听寒沉默了一下。
时渊问他:“怎么了吗?给我看看她发了什么。”
他刚要探头去看,就被陆听寒摁在了原地。
时渊:?
他又探头,又被陆听寒摁住了。
陆听寒低头,一手摁着时渊,一手把他手机上的“激情五人/行”“师生校长”和“口口口口”删了个一干二净。
他把手机还给时渊:“她发的东西是错的,你之后别再问她要了。”
时渊困惑了。
爱丽丝信誓旦旦,声称自己通晓爱情真谛,保准没问题,可陆听寒又怎么会错呢?
他说:“好吧……她是我的朋友,我要是拒绝她,会不会不礼貌?”
陆听寒问:“是很好的朋友?”
“不知道算不算。”时渊回答,“但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时渊都这么说了,陆听寒做出让步:“这样,下次她再给你发这些,你别看,让我来处理。”
时渊答应下来。
他们继续并肩眺望夜景。
风车旋转,能源塔闪烁微光,4号高塔的身影融入千百建筑之中。
此后的几日,时渊有了一份新工作。
他为了见邬正青,隔三差五往福利中心跑,久而久之,也和其他病人有了接触。
重症的异变者行为古怪,让人头疼。
有一位被树木感染的异变者,大家叫他“老邹”。老邹人挺好,爱说爱笑爱画画,画的全都是造型诡异的树根。他想把树根拼在一起,连出特殊的形状,往往以失败告终。
一失败,他就闹。
砸东西都是小事,他喜欢拿头砰砰撞墙——好在他额前生了块硬树皮,替他挡了不少冲击,不然他早就脑震荡了。
没人知道老邹要的形状是什么。
除了时渊。
时渊第一次见到老邹,老邹就在拼凑画纸,抓耳挠腮,念叨“这样不对这样不对!”
满桌都是他画的感染树根,时渊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两张说:“它们应该对调顺序,放在上面。”
老邹将信将疑,照他说的做了,结果高兴到蹦起来:“对了这回对了!简直太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渊也解释不了。
可能是他与怪物的灵魂共振,看到这些树根,就知道它们该是何种模样。
老邹的心情一连好了半个月,不撞墙了,他头上的树皮都生了一根绿芽,王妤和工作人员啧啧称奇。
除此之外,时渊还很受其他异变者的欢迎。
噩梦缠身的7号病人,喜欢和他念叨梦境;半夜总想狼嚎的27号,拉着他唠嗑家常;性情暴躁的33号,唯独在见到他的时候笑得友善一些。
时渊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感染后本能与他亲近起来——就像那日垂危的病人死死拽住他的手腕,眼中是狂热的光。
可是相处久了,他又不确定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看你觉得亲近,想要接近,后面又有点不同了。”7号病人和时渊说,“你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就好像末日来了你也不会变,还能记住我们的故事。”
7号曾是一名战士,下半身瘫痪了,久卧在床。时渊为他接来一杯水,放在床头:“嗯,我会记住的。”
很快,福利中心邀请他来兼职工作,照看、陪伴病人们。
时渊和林叶然说了。林叶然同意他每周过去三天。
于是,时渊一三五去福利中心,二四六留在咨询热线办公室。
黛西的情绪最近也不错。她和她的男朋友结婚了,简简单单的一场婚礼,在公寓举办,没有戒指,两人交换了精挑细选、造型优美的罐头拉环——玉米罐头的拉环小,适合黛西,扁豆罐头的拉环大,适合男人粗壮的手指。
她笑容满面:“听说‘回声’计划就要完成了,最近好消息真多。”
时渊:“是啊。”
他的手机响了一下,好朋友爱丽丝照常给他传文件。
下午,联盟技术中心联合数据中心,共同宣布“回声”项目已经完成,爱丽丝找到了能突破深渊限制、向全球广播的电磁波频率。
那一刻,整个4号高塔、整个风阳城都在欢呼。
人们在办公室中蹦蹦跳跳,互相拥抱。巨大的全息投影上,风阳城和主城是两个白色光点,周围一片黑暗,它们是漆黑海洋上的两座孤岛,然而电磁波向前奔涌,以光速逃逸,飞跃广辽的荒原与浩荡的海,去往他们无法触及的远方,要找到另外的岛屿。
只要其他幸存者还有接收电磁波的设备,他们就能收到信号。
而联盟就能听到他们的回声。
“不用担心对方没设备。”负责“回声”项目的曾教授这么说,“我们几乎能断言,如果还有大规模的人类文明存在,他们必定拥有较完备的军事力量,也就有接收电磁波的能力。沟通,永远是作战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他的话语让众人更加欢欣鼓舞,就连林叶然都露出笑意。
【这里是联盟】他们在频道中一遍遍呼唤,【收到请答复,收到请答复】
【我们的城市还在,我们还活着,正在通过特殊频道呼叫你们,任何听到此则信息的人,请给予答复……】
联盟和帝国是宿敌,总体难分伯仲,尚武的帝国军事力量甚至还更胜一筹。既然联盟还有两座大城市和精悍的兵力,那么大洋彼岸,帝国应当也如此,或者比他们更好。
晚上时渊下班,陆听寒接他回家。
这半个月陆听寒难得清闲,至少作息和正常打工人一样了,经常能接他。
车上,时渊照常分享了一天的见闻。陆听寒一手搂着时渊,一手熟练地删除他手机上的“大激流!年下小狼狗口口口口绝赞放出口口口口口口以下犯上!”和“口口口口!男子道具口口激口口口口奶口口!”
黑车停在老房子楼下,两人上楼,喂了猥琐鱼和白鸟,一起窝在沙发上。
陆听寒埋头画速写,时渊盘起尾巴,把下巴搁在陆听寒的肩上,看他勾勒出风景与人物,栩栩如生。
他不懂美术,每次都真心夸奖他的人类。
等陆听寒画完湖泊,时渊又说起,有个在福利中心工作的深渊监视者,要给他介绍对象。
陆听寒:“你怎么回答的?”
时渊:“我拒绝了她。”
“理由呢?”
时渊很高兴:“我说我家里有1了。”
陆听寒:“……”
时渊的话头根本刹不住,叭叭叭又讲下去了,陆听寒打断他,扯回话题:“什么叫家里有1了?”
时渊看向他:“你不是1吗?”
陆听寒:“……”
显而易见,时渊的理解有偏差,‘是’和‘不是’都会让问题变得……微妙起来,陆听寒捏住时渊的肩膀,问:“你觉得‘1’是什么?”
“就是很厉害的人。”时渊说。
果不其然,时渊的理解完全偏差了。
——时渊进城那么那么久了,陆听寒竟是第一个发现这问题的人。
陆听寒:“谁告诉你的?不会又是那个女孩吧?”
时渊说:“不是啊。是我的一个朋友,叫吕八方。”
陆听寒不动声色:“他在哪个队伍?”
时渊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后勤34队的,怎么了?”
陆听寒:“没事,我就问问。”
与此同时,身在主城的吕八方狠狠打了个喷嚏:“阿嚏!!”
“你咋啦,感冒了?”战友扭头问。
“不是,”吕八方搓了搓胳膊,“就是后背发凉,有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战友:“你肯定做亏心事了,要被人找麻烦。”
吕八方念叨:“我一生行善积德怎么会做亏心事!那只能是无意冒犯了,我马上立地成佛努力反省改过自新洗心革面……”
而时渊也意识到了不对:“这个词是不是不好,我用错了吗?”
陆听寒回答:“确实不大对。”
时渊问:“那我该怎么做?”
陆听寒说:“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你想拒绝,直接说‘我有男人了’就好。”
“好的,”时渊说,“我记住啦。”
陆听寒说:“现在问你,要是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回答?”
时渊:“我有男人了。”
回答正确,时渊得到了一个摸摸,发出满意的呼噜呼噜声。
直到临睡前时渊才意识到,他们没谈起“回声”计划。
与今夜众人的狂欢不同,陆听寒对此没任何表示,也不主动提起。
时渊在床上卷着被子,问陆听寒:“爱丽丝找到了电磁波频率,你不开心吗?”
陆听寒的语调淡淡的:“有了突破性进展,那肯定开心。”
这听起来完全不像高兴。时渊又说:“我们马上就能联系其他人了呀,比如说帝国。林先生说,帝国说不定发明出了什么新科技,能改变我们的局势。”
“嗯。”陆听寒揉了揉时渊的脑袋,很轻地笑了下,“……或许吧。”
——此后时渊回想,陆听寒这态度是有先见之明的。
他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
第一天,电磁波频道没有回应。
第二天,没有回应。
第三天,没有回应。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没有回应。
电磁波的速度是光速,即便受到深渊的干扰,也早就触及星球的每个角落。仿佛战时的无线电缄默,频道中悄无声息。
【这里是联盟,收到请回复】
【这里是联盟,收到请回复】
【这里是联盟,收到请回复】
一声声呼唤消失在电波中。
人们从翘首以盼,到焦躁怀疑,再到彻底绝望,花了3个月的时间。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反反复复地问,“帝国去哪里了?其他幸存者去哪里了?”
“不应该啊,这个世界那么大,大洋对岸还有一片大陆,总该有人活着啊!帝国有那么多陆军还有那么多堡垒,应该比我们活得舒服很多呀。”
“会不会他们收不到信号?”
“你不也听教授说了吗,还活着的人肯定得有军力……要是他们连电磁波都没有,真的能活下来吗?”
“再等一等吧,说不定是时间还不够。”
“已经足够了,如果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回复,那以后也不会有了。”
漆黑地图上依旧只有两座城市的光点,孤零零漂泊着。
他们一次又一次尝试。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
他们花了49年,向这个寂静的世界扔出石子。石子溅起涟漪,清脆声响击穿了厚重的幕布,却听不到期待中的回声。
或许在某个角落,真的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可那又怎么样呢?
若不能联系,若不能对话,若不能见到彼此的面容分享共通的苦难,那么存在与否都是没有意义的,触不可及。在这个缄默的无线电频率中,他们是孤岛,是唯一的幸存者。
以前是,未来也是。
一时之间,气氛跌落至谷底。
陆听寒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该开会就开会,该指挥就指挥,抵御了好几次高级警告,没事就删除时渊手机里的黄色文件,比如激/射系列和男大学生直播系列。
时渊明白,陆听寒从一开始就知道“回声”计划的结果了。
陆听寒这样和他说:“现在还有‘远眺’计划,找到宜居星球,倾尽一切力量,让一架航天器带着受精卵和种子出发。‘远眺’不能救我们,可如果顺利,人类的文明将在那里继续。”
时渊说:“我听别人讲,‘远眺’还要很多很多年。”
“嗯,观测宇宙是非常困难的。宇航中心还在的话会简单很多,但我们回不去了。”陆听寒说,“而且,‘远眺’计划曾经受到过一次巨大打击。”
时渊的尾巴弯出问号:“是什么呢?”
陆听寒:“铁城有临时宇航中心,辅助过‘远眺’的研究,收集到了非常重要的数据。铁城沦陷时,它和许多其他数据一起丢失了。”他顿了一下,“陆准和严歆都是在通讯塔战死的,他们临死前,曾尝试把数据传输出去。”
时渊:“没有成功?”
“不算是。他们保护了大量的数据,包括城市沦陷时,各区域防御设施的战斗数据,以及感染生物暴动的行进路线,这给我们后续的守城带来了很大的参考价值。”陆听寒回答,“他们只是时间不够了。”
——时间,一切都需要时间。
0号深渊拥有无穷无尽、头尾相衔的时间,偏偏人类一刻千金,必须争分夺秒。
时渊问:“那如果回到通讯塔,还能不能找回数据?”
“不好讲,数据确实在那里,存储硬盘大概率报废了。”陆听寒抿了口清茶,“再说也没有人能回去了。”
这天晚上,睡前,时渊冲陆听寒的侧脸亲了一大口。
陆听寒说:“今天怎么那么主动?”
“不为什么。”时渊搂住他,又来了一大口。
然后他就被陆听寒摁着撸了整条尾巴,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次日i级警告响起,陆听寒奔赴前线,人们逃向地下避难所。
0号深渊的感染波长再次出现,短暂持续了2分钟,又消失了。
荒原一轮巨大的日出,今天的天空是藏蓝色与橙黄的交织,风声呼啸,层云翻涌,时渊朝铁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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