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公安局,审讯室。
审讯桌前坐着一位身着t恤长裤,扎起马尾的俊秀男生,眉眼微垂,消瘦的面颊透出几分憔悴。
他的对面是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带一副眼镜,表情严肃,手边放着黑色的公文包。
漫长的谈话刚结束,陈律师给予对面的人些许思考的时间。
一分钟后,他说道:“黎先生,关于你假扮女人与盛先生结婚这件事,盛家念及并未造成实质财产损失,且你患有精神疾病的情况下,决定不予起诉。”
不予起诉,假扮女人……
听着律师的话,黎原低垂的眼睫,轻颤了两下。
若非所有秘密轰然揭开,他根本不知道原主本来就是男人。
在方才陈律师的叙述中,大致的情况是……
居住在小县城的原主从小跟他爸黎洪涛相依为命,日子过得马马虎虎。而在原主初中的时候,黎洪涛意外发现了过世老爷子留下的一封婚书,婚书写得潦草,却和锦城鼎鼎有名的房地产大家族有关。
黎洪涛一番思量,动起歪脑筋,打算真的攀上这门亲家。
就是可惜他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刚上初中的儿子。但妙也妙在,这个儿子长得白白净净比女孩还好看,然后黎洪涛一合计便带着儿子回了趟千里外的老家,硬说儿子跟自己颠沛流离多年,没上户口。
许是黎家祖上自带坑蒙拐骗天赋,黎洪涛给儿子弄上小女孩的打扮后,又四处找干部耍无赖,哭诉父女俩流浪在外多么凄惨,最后不仅重新给上了女娃户口,还成了村里的五保户。
那些年户籍还没联网,给钻了空子,加上原主读的学校也不正规,连学籍都没有,后来村里干部又给办了学籍,还作为贫困生减免了部分学费。
黎洪涛深感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一心等着儿子考个体面的大学,那时也刚好成年就能带去变性,再等儿子彻底变成了女人,两人就拿着婚书去找盛家。
这一整套计谋,在他看来,简直堪称完美。
为此,黎洪涛还改掉了多年烂赌的恶习,整日去工地搬砖,攒儿子的学费整容费,还送人去学几百块钱一节的钢琴课,又托人从国外买了激素药,从内到外把儿子往淑女的方向培养。
如此砸出去大把钞票时间,六七年后,本来清秀的儿子竟然不负所望,真长成了品貌俱佳的淑女,只不过是表面上的。
黎洪涛眼瞅着成为豪门亲家的好日子即将实现,某日一时高兴带着工友一顿胡吃海喝,第二天工友醒来一瞧,这人酒精中毒已经凉了。
黎洪涛死后,长期被精神洗脑的原主却没有改变原本异于常人的女装生活,依旧顶着女性的身份入学学习,而本身的抑郁症、孤僻性格,装病不参加集体体检与体育活动等,都成为他隐瞒真实性别的常规手段。
后来便是认识盛明宇,在他的撺掇下拿着婚书嫁进盛家。
只能说,这案情的离谱复杂程度恐怕连小说都编不出来,随便找家媒体报道,妥妥入选年度奇葩新闻。
不过盛家碍于颜面,把这事压得死死的,除却豪门圈子内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外,目前没有哪家媒体敢于报道。
黎原呆呆地眨了眨眼,脑海中萦绕着陈律师讲述的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往,依然恍恍惚惚,转不过脑袋。
另一边,陈律师见他缄默不语,不再等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翻到最后一页签字的地方往前递了递。
“黎先生,这是您和盛檩先生的离婚协议书,请您签字。”
语气还算客气,却不给丝毫商量的余地。
时隔两日,黎原听到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涣散的思绪登时凝结。
那天,那人突然吐血昏迷,黎原本来已经一起坐上救护车,不料救护车刚到医院,他就被警察带走了。
作为诈骗嫌疑人。
黎原惶惶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他……还好吗?”
见此情景,陈律师轻蹙了下眉头,按照盛家的吩咐,他没有必要做多余的事,更不需要说多余的话。
可看着面前眉宇忧虑憔悴不堪的人,不由地想起不久前处理醉汉那事时所见的画面,竟是莫名袭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许是一时心软,他简短回答道:“昨日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目前情况还好。”
气氛陡然凝重,又渐渐随呼吸舒缓。
没事就好。
黎原攥紧的手心一点点放松,末了,仰脸轻笑了下。
“好,我签。”
他竭力让神色轻松,手指却止不住发抖,抓不住签字笔,掉了一次,又匆匆捡起来。
陈律师提醒道:“黎先生,协议书上需要签您当初结婚时所用的名字。”
“……好。”黎原垂下眼睫,捂笔的手紧了紧。
落笔之前,他的目光不由地瞥向旁边另一方的签名处,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那个人名字。一时间,笔尖微顿悬在纸上,竟然盼望能够被那人原谅。
思来又觉可笑,分明自己差一点就要坐牢了,不起诉那是人家大度。
纵使他没有真的做出骗人钱财、人身伤害的事情,但总归是骗了感情,法律上虽没说骗感情犯法,可骗就是骗。
虚假,狡诈,贪心,满嘴谎言,那个人,怎么可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黎原摇了摇头,不敢再深想下去,快速将名字潦草签下。
陈律师接过他递还的协议书,检查妥当收进公文包,临走前又说:“盛家还有一个条件,希望黎先生今后再也不要出现在盛先生面前,且不得以任何形式骚扰他,否则,盛家随时考虑对您重新起诉。”
黎原没应声,垂下眼帘,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这一切是不是那个人的意思。
只不过,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
律师走后,被拘留整整两日的黎原终于重获自由。
他站在警察局门口,迎着温煦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对面充满烟火市井气息的街道映入眼眸,一切如同蒙了薄雾一般,恍如一场飘渺的幻境。
突然,干扁的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才把心神拉回现实。
生活不是一本纯爱小说。
什么情呀爱的,在基本的生存需求之下,显得苍白而无力。
黎原尚来不及悲戚,就要面临如何生存下去的严峻问题。
他没有钱。
从前吃穿住行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住豪宅开豪车,车接车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从来不为金钱发愁。
然则今时今日,他如同那个午夜十二点失去魔法水晶鞋,准时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王子对他的爱,好像也……
眼眶莫名有点酸涩,一定是太长时间未见阳光,眼睛不太适应。
他快速眨巴眼皮,把奇怪的液体强忍回去。
下一刻,硬生生将心神拉回现实。
黎原低头瞅了眼身上的衣裳,t恤牛仔裤小白鞋,妥妥的男生打扮。
这套衣服还是当时被带到警察局时,负责审讯他的警察姐姐实在看不下去,一时好心给他买的,路边店铺里很普通的款式。
离开警察局时,他也把买衣服的钱还给了警察姐姐。
想起这点,免不得又绕回钱的问题,黎原打开微信钱包查看了下,余额587块。
之前那人倒是给他打过一笔二十万的巨款,后来东用用西用用,不知怎地就只剩怎么点了。
这点钱干不了什么事,嗦碗粉倒是绰绰有余。
黎原身上素来有种没心没肺的乐天气质,适应能力极强,遭受如此变故,意志并没有太过消沉。
一路小跑到对街的巷子,决定先填饱肚子,拘留所里的饭菜实在不怎么好吃,还根本吃不饱。
嗦了大半碗粉后,他整个人精神不少,就连眼神也盈亮了几分。
就是嗦粉的过程,他总感觉周围的眼神有点古怪,后来肩上的头发垂下,这才察觉到问题所在。
虽然面庞依然清秀俏丽,跟之前差别不大,可身上的衣裳却是男生款,肩上还斜挎着个粉色小方包,风格混搭很是违和。
大口吃完粉,他抚了抚肩上的头发,没怎么犹豫,直接在路边找了间普通的理发店走了进去。
理发师的手艺谈不上多好,得亏他的颜值底子在那里,才能没出现发型翻车事故。
半个小时后,清爽短发衬着白净小脸,已然是一个俊俏男孩子的模样。
站在镜子前,黎原曲指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和镜子的自己眨了眨眼,近乎一瞬间,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
同时,也接受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新生活。
吃饱了,便要考虑住的问题。
兜里还剩517块,高档酒店那是住不起的,黎原想了想,找了家普通的小旅馆将就一晚。
其实,他也想过找朋友帮助,只是出于一些难以名状的原因。这一晚,他不想倾诉,也不想向任何人解释,只想独自一个人静一静。
小旅馆里,不带窗的房间除了便宜,毫无其他优点,鼻息间满是挥不去的潮湿霉味,即便开了灯,也觉着这灯光黯淡无色。
黎原没半点嫌弃抱怨,直接进屋放下唯一的行李小方包,拿上新买的毛巾就去一楼的公共淋浴间简单冲了个澡,再换上街边小店买的50元一套的廉价睡衣。
之后,还将身上唯一的这套衣裳洗净晾起来,好在这两日天气晴朗,衣裳明早应该能晾干。
一通忙活完,他回到小房间,躺在硌人的硬板床上,卷着散发潮湿异味的被褥,摸出手机瞧了眼时间。
视线随之在屏幕上扫一扫,那个熟悉常用的软件蓦地闯入眼眶,手指下意识就要将软件点开,又赶忙制止。
此刻此刻,他竟然连点进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人总是在聊天栏第一位的,很显眼的地方。
而从下午到现在,他的手机一直很安静。
没有信息,没有电话。
又在期盼什么呢?
一时间,沉重的心口突然空落落的,没窗的屋子根本没有风,却仿佛一阵阵寒风“呼呼”的从心间掠过,冻得人浑身发抖。
吹了一会儿,总算消停了。
黎原深喘一口气,揉揉胸口,努力去想自己目前还拥有的,试图暂时补一补随时漏风的胸腔。
眼下他还有245元钱,一部手机,两套衣裳,一双鞋……对了,还有一个女士小方包,名牌的,明天拿去卖掉,还能换点钱。
想起包包,黎原蹭地从怎么捂都不暖和的被褥里坐起,将小方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
一支口红,一个小镜子……还有夹层里的身份证,和一张黑卡!
某人的,可以买游艇的黑卡。
昏黄灯光映着面颊,他的表情渐渐微妙起来,不禁将薄薄的精致卡片捏在指尖,仔细端详了片刻,又给郑重地放回夹层。
从前没用过,如今更是不可能用了,丢掉也不行,就那么先放着吧。
随后,他又去看那张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份证。
性别女,真是滑稽。
说来这场变故唯一庆幸的是,警局那边对他验明了性别,等出具医院的证明,就会尽快将他的性别信息进行更正。
陈律师先前也说,只要他不去打扰那个人,盛家就不会管他今后在哪里读书,做什么事。还会帮忙联系校方,将他有错的各种信息一一变更过来,以后他就能坦坦荡荡以男生的身份生活。
前提是,再也不要和那个人有任何交集。
再也不要。
鼻子莫名有点发酸,黎原赶忙咬了咬手指。
指尖的疼可以代替别处的疼,半晌,缓过了气,侧身蜷缩成一团,阖上眼皮慢慢睡去。
……
协雅医院,vip病房。
凌晨一点,那位昨日刚从icu脱离危险的病人还不肯休息,值班的小护士不得不前来提醒。
“盛先生,为了您的身体着想,你要多休息才行,熬夜万万不行的。”
病床上的男人眼眸低垂,盯着光晕造成的虚点,似乎没有听见,一动也不动。
两日过去,他的脸颊嘴角处仍有点点淤伤痕迹,脱臼的左臂固定着夹板,虽有些凄惨模样,却比刚送医那日浑身带血的可怕样子好上许多。
不过,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并不是眼前所见之处,而是右侧断掉的那根肋骨,肋骨扎进了肺里,才会吐血昏迷。
当时情况非常凶险。
小护士还听爱八卦的同事说,这位病人为了救他老婆,竟然在肋骨断掉的情况下还跟绑匪搏斗了一场。
就是他伤得这么重,他那被救的老婆怎么一直没出现?
而且看男人黯然神伤的样子,小护士很难不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猜想。
好可怜的男人。
该不是老婆跟人跑了吧!
小护士愈想同情心愈泛滥,脑袋里渐渐冒出些心灵鸡汤,劝道:“盛先生,您这样不眠不休也没用啊,还是好好养伤,等身体好了把人追回来才是,您这么有钱,年轻又帅气,她怎么会不喜欢您,肯定有什么误会……”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动。
“哎呀,依我看呀,就算他不喜欢您也没关系,就那个……强取……您有钱有势,把人抢回来就是了嘛。”
这小护士恐怕某种小说剧情看多了。
不过神奇的是,这番话居然对失魂的木头人起了点作用。
男人幽幽地抬起脸,冷漠的视线飘向小护士,然后闭了闭眼睛。
“谢谢,你出去吧。”睁开眼,低哑的嗓音很淡,透出浓浓的疲惫感。
小护士见此情形,不再劝说,识趣地关门出了病房。
房间恢复冷寂。
男人静默良久,终于拨通了一则电话:
“……他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不虐,盛总会去找原原的。
因为想看盛总弯成蚊香,疯狂吃醋,再一时控制不住把原原这样那样的狗血剧情,所以就安排两人暂时分开了,我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