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布满高楼林立的低沉天空,刹那间霓虹乍亮。
坐在后排座位的盛檩薄唇紧抿,浓郁如墨的深邃眉宇间缠绕着一层寒霜。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是一张双人合照。
照片的背景是在一间大学阶梯教室,阳光和煦的午后,俊逸斯文的男生轻搂着女孩的肩,笑容疏朗自信,女孩则侧脸仰望着男生,微红的面颊上透着无法掩藏的倾慕爱意。
抓拍的画面温馨浪漫,可谓一对佳人才子,落入盛檩眼中却无比扎眼。
对于他来说,照片上两人再熟悉不过,一个是他的新婚妻子,另一个则是他的侄子。
盛檩不知发送邮件的人是何居心,但毋庸置疑,这张照片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某种怀疑。
冷然的视线从刺眼的照片上从收回,盛檩再次打开微信上最顶端的聊天框,那人俏丽灿烂的笑容霎时映入眼中。
这双明澈清亮的眸子仿佛穿透屏幕,充斥着动人心魄的力量。
盛檩按揉一下眉心,将扰乱心神的照片划开,拨通舒伯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我今晚回来。”盛檩顿了顿,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她到家了吗?”
舒伯:“少夫人还没回来,估算时间应该快了,我马上问问强子。”
不知为何,挂断电话后,盛檩心底无端升起一丝烦躁,没有等待舒伯的回复,而是直接拨通了家中那位的电话。
两次嘟声过后,便是提示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盛檩拧了拧眉。
没多久,舒伯回拨过来,语气急切:“少爷,强子和阿超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商场那边说下午两点钟就和少夫人分开了。正在请他们调取监控,要等会才能有回复。”
强子和阿超可是拿过拳击金腰带的人,一般人不可能是他俩的对手。如今连这两人的手机也无法联系,定然出了事。
盛檩近乎在生出疑问的瞬间就有了答案,黑眸凝结一抹暗色,沉声回道:“好,你先和商场那边联系。我去一趟老宅。”
……
天幕低沉,位于老宅后方的祠堂更是冷寂僻静,屋里没有灯,两根蜡烛早在天黑前就已经燃烬,前后方高处的透气窗户根本不足以让月光照射进来。
日落前还好,日落后,屋子里阴冷漆黑,石板地面的寒气不断浸入骨髓。
黎原将两个蒲团垫在身下仍然冷得不行,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真论起来,盛家的确没把他怎么样,不就是关在这里挨饿受冻嘛,至于张妈说的什么抄完家谱就喊她更是鬼话。
天黑后黎原不是没喊过,然而门外压根就没人,喊破喉咙也没用。
何况就算有人也不会放他出去,摆明收拾他罢了。
至于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
还是说,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
黎原的心被周围的寒气冻得发木,停下搓揉手臂保暖的动作,不由地胡思乱想起来。
好在消极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搓揉两下脸颊,稍稍振作起精神。
盛檩这人面冷心软,肯定不会眼睁睁看他在老宅遭罪,可是倘若被绊住则是另一回事,恐怕一时半会来不了。
黎原不得不最好最坏准备,于是再也等不下去,翻了个身,朝着供桌上的大苹果伸出爪子。
“各位列宗列祖,咱们也算相识一场,你们不会忍心看我挨饿吧。要是饿坏了还怎么守护你家大长孙,你们说是不是?”一片漆黑中,他挨个摸着苹果,最后掂量着挑了个最大的,“我就吃一个,等出去买一箩筐孝敬各位。”
早餐吃得不多,午餐更是没吃只喝了一杯果饮,黎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要不是想着等盛檩来了好趁机来个苦肉计,他可不会挨饿到现在。
“咔蹦——”
苹果好脆好甜,不一会儿,他就“咔咔”吃去一大半。
就在此时,静得鬼都没有的祠堂外传来沉稳有力脚步声和吵吵嚷嚷的声音。
“家主您等等,老太爷说少夫人没抄完家谱不得出祠堂,这是老太爷下的命令,我也不敢违抗啊。”
这是张妈的声音。
先前不是死没影了么,这会儿敢情好又出来演大戏。
黎原竖起耳朵,不紧不慢咬了口苹果。
“开门!”男人低沉的嗓音充满威慑力。
就很好听。
黎原咀嚼着苹果,颇为享受地眯了眯眼睛,蓦地想起什么,刷地起身跑向后方的窗户,将啃得不成型的苹果抛了出去。然后迅速折回蒲团前倒下,嫌弃躺的姿势不够柔弱可怜,又微调几下。
等他彻底不动了,大门的锁也窸窣响动起来。
月光倾泄而入。
清辉如霜,却好似有了温度,覆在身体上暖融柔和。
借着月光,盛檩扫了一眼昏暗的祠堂内部,发现地上纤瘦身影的时候,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随即大步上前。
脚步声稍显急切,黎原时刻注意着动静,很快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触上肩膀。
然而来人未说只言片语,只是堪称克制的,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原:“……”
他都躺成这样了,不该来个公主抱么?
许是见他未动,肩上又被轻拍两下。
黎原没辙,只得慢悠悠掀起眼皮,微撑起上半身,在月光清辉中露出一个恍惚凄然的淡笑。
“……盛檩,你来了。”
嗓音孱弱无力,哪有丝毫攻击性,盛檩本来沉静下来的心脏却犹如被什么攥紧一样,狠狠地揪了一下。
神色微变,沉默片刻,他才从喉咙里溢出一个淡到模糊的“嗯”。
少言寡语,完全没有浪漫细胞。
黎原的表情管理险些失控,既然人家不开窍那他就主动一点,于是柔柔弱弱地往前靠过去。
却不想这次盛檩的反应很快,身体向后撤,并且一把扣住黎原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
准确来说,是拎了起来。
跟拎小鸡仔似的。
盛檩:“地上凉。”
“……”黎原扯扯嘴,“谢谢。”
他很想问,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可能是黎原的手臂太纤细冰凉,盛檩倒没丧心病狂把人晾在一边,而是保持绅士分寸扶着“柔弱”的黎原出了祠堂。
张妈杵在门边,眼看两人就要离开,不敢拦盛檩,于是大步追上去挡在黎原面前:“少夫人,家谱抄完了吗?”
仗着服侍老太爷多年,张妈没少在宅子里作威作福,整日用“老太爷吩咐”、“老太爷命令”几句话来压人。本来就看黎原不顺眼,自然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小妖精,家主来了就跟没骨子似的一个劲往上贴,不要脸!】
【就是贴怎么了,要你管!】
黎原和张妈一阵眼神交锋,火星子嘶啦嘶啦。
大好气氛被破坏,本来柔弱得快要站不住的黎原翻了个大白眼,随即跟打了鸡血似的直起腰干,站得直溜。
“谢谢,我头不晕了。”他朝盛檩说,“等我一下。”
接着健步如飞、动如脱兔,跑回幽森森的祠堂握着一沓整齐的宣纸走出来。
宣纸叠放在一起,隐约可见上方密密麻麻的字迹。
黎原阔步走来,拿着宣纸摇了摇手,微抬下巴。
“谁说我没写完,狗眼看人低。”
“你……你说谁是狗!”张妈倒是机灵,立即接话。
黎原:“又没说你,你吠什么?”
张妈吃了个哑巴亏,眼咕噜不怀好意地转了转,冷笑一声:“怕不是胡乱画的吧,拿来,我检查一下。”
“好呀。”黎原大大方方递出去。
此时一旁沉默寡言的盛檩一把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黎原感动得不行,眼睛里星光点点,恨不得立即开启撒娇大法。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先收拾了恶婆子再说。
他递给盛檩一个没事的眼神,抽回手把宣纸递出去,等张妈伸手的时候再迅速收回,警觉的神情很是夸张:“哎呀,不行!”
“您老不是说抄好了就叫你么,结果我喊了好几小时都不见人,不知您老人家是老糊涂了还是去哪儿溜达偷懒了,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我可不敢把东西交给糊涂的人,指不定转眼连人带纸掉坑里了怎么办。”
不就是阴阳怪气嘛,当谁不会似的。
“我会亲自交给爷爷,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了。”
对着张妈哑口无言瞪圆的凶狠眼睛,黎原丝毫不惧,从她旁边施施然走过去。
张妈气得够呛,捏紧拳头,胸脯呼呼喘气,说不过,只好死死瞪着黎原纤瘦的背影。
如芒在背,黎原走得很自在,仰着脸享受着舒爽的清风,一脸笑容的面庞更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艳丽生辉。
穿过游廊,总算没了碍眼的东西,他眼波一转想起什么,猛地拉住身旁男人的衣袖。
“唔……膝盖好疼哦。”
盛檩闻言定住脚步,微微垂眸,目光从抓紧衣袖的白净手指移到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庞。
表情分明很痛苦,可一双明澈的眸子里聚着光,在星辰映衬中布满婉转的期待,很是违和。
盛檩紧拧眉头,他看得出,眼前的人一直在刻意亲近自己,可愈是如此,他愈感觉疑惑不解。
哥哥的称呼,充满活力的神态……许多地方都和之前不一样……
正在他迷茫之际,黎原又颇具暗示意味地弯起唇角,使劲朝他眨巴眼睛。
一下两下,宛如蝴蝶振翅。
蓦地,盛檩脑中的纷繁被拂去,像是看到了什么惊讶的画面,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犹豫半晌才开口:
“……你的睫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