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柠九岁那年,白璎珞去学了芭蕾舞。
谢柠偶然一次路过舞蹈教室,看见了里边一个个穿着舞裙的小姑娘。洁白的舞裙、蓬松的纱,紧紧盘起的头发,纤长的双腿,美丽又优雅。
她很羡慕,她也想穿这么漂亮的裙子。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机会,曾岚不会同意的。
于是她没和曾岚提,就是偶然见到白璎在院里练舞蹈时候,她会趴在自己房间窗边偷偷地看。
白璎察觉出了她的渴望,讥笑着嘲讽她:“别看了,你永远都没这个机会。芭蕾舞多高雅,你这个小贱人怎么配?”
骂了她后,白璎依然觉得不够。于是她在自己比赛前,剪坏了自己的舞鞋,并告诉曾岚,是谢柠做的。
曾岚二话不说就将谢柠拽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潮湿昏暗,散发着经年不消的霉味。里边储存着土豆萝卜等等成堆的菜,菜堆里还时不时发出类似老鼠啃咬的声音。
她说不是她做的,曾岚不信,强硬地将她丢在了那里让她反省。唯一一扇门关上后,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
她在里边哭哑了嗓子,曾岚都没有放她出去。她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地下室里,被黑暗包裹,像是堕入了无尽深渊。
她背靠着潮湿的墙壁,手却不知道摸到了一个什么毛茸茸的软体生物,她嚎啕大哭踉跄着跑开,却被一袋土豆绊倒,一只肥大的老鼠擦着她的脸飞快跑过。
黑暗、寒冷、数不清的虫子和老鼠,构成了九岁的谢柠脑海里最可怕的梦魇。她恐惧、害怕、惶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怕老鼠,怕虫子,怕地下室,甚至开始怕那种黑暗的环境。
她在经历两天的漫长时间后,终于被人想起,然后奄奄一息地被从地下室放了出来。她大病了一场,落下了怕黑的毛病。
所以从那之后,她基本都会开着一盏小夜灯睡觉。即便没有灯,她也会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让房间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
她太怕黑了。
谢柠想起了在地下室里碰到的虫子和老鼠。虫子软软的,毛茸茸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来啃她的指头。
手边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谢柠一把甩开,尖叫一声。
虫子,这里怎么会有虫子?
想到那种东西可能会顺着墙壁爬上她的身体,她就恶心到想要呕吐。
谢柠开始逃。
视线黑暗,行动受阻,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逃去哪里,于是她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跌跌撞撞乱窜。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霹雳哐啷一阵剧烈响动。谢柠还觉得自己耳边有风,像是老鼠经过。
她的胳膊突然被拽住,温柔的触感却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惊恐大叫,疯了一般的挣扎。
“柠柠,是我!我是潘湛!”
谢柠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口中念念有词,都带了哭腔。
潘湛仔细听,却无法听清,隐约有“不是我,放我出去,求你了,我以后会乖的”等等词句。
潘湛牢牢抱住了谢柠,另一只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个打火机。
“啪”的一声,火苗窜起,视线得以开明。
“谢柠,你看。”潘湛将打火机移到了谢柠面前,低头望着她,“你看,这里有光。”
打火机明亮稳定的光线中,是谢柠茫然而没有焦虑的双眼。她脸上泪痕遍布,眼里还在扑簌簌掉着大颗大颗的泪珠。
看到她这个样子,潘湛比起疑惑,更多的是心疼。沈子安亦然,他不明白停个电而已,谢柠为什么会吓成这样。
潘湛身形高大,肩膀宽阔,所以他的怀抱温暖宽广,他的胸膛结实又有力量,他现在说话的时候收敛了那副开玩笑的马屁语气,沉稳有力,让人信服。
“柠柠,你看这里的火光,它因你而存在,就连风吹都不灭。”潘湛对她说,“火光会带给你温暖和光明,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会被驱逐。你会看见我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我,我会保护你,所以你是绝对安全的。你不要害怕,好吗?”
谢柠的呼吸逐渐平稳,双目也渐渐聚焦。
她抬脸看向了潘湛。
这一刻,潘湛说不清楚谢柠到底是什么眼神。她是在看他,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依赖和眷恋。
谢柠哽了一声,立刻低头摸手机。她的手还在剧烈颤抖,以至于她解锁了好几次才划开屏幕。
从潘湛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屏幕上显示的内容。虽然这样不礼貌,但是他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他想知道,她在这样惶恐的时候,想到的是谁。
他看见她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陆廷言”三个字,然后拨了出去。
是一种什么心情呢?潘湛一时间无法形容,好像并没有惊讶,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电话没有接通,谢柠又拨了一遍。
她拨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接。
她蹲在地上,而潘湛就举着打火机,蹲在她身边。
燃烧时间太长,金属的机身开始发烫,不过潘湛依然没有灭掉这唯一的火源。
它那么小,在这毫无边际的黑暗里显得有些微弱,可是它却是这里唯一的光,唯一支撑着她的信念和勇气。
不知道拨了多少遍电话,但是就是没人接。
他现在不在她身边,所以她迫切想听他的声音。她想他安慰她,想他劝说她,想他保护她。
可是就是为什么,听不到呢。
为什么每次她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呢。却在她对他失望,不再指望他的时候他又出现,给她希望。然而现在,又是失望。
即便知道现在很晚他可能已经睡熟了,亦或是被别的事情占用着无法接听电话,她还是失望。
因为她想要一点偏爱,想要随时随地都可以得到的关怀和慰藉。
手机从手中滑落在地,谢柠慢慢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潘湛依然蹲在她身边,只是他没有再说话。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电路维修好了。客栈再次恢复了光明,和刚才一样。
只是人和刚才不一样了。
谢柠良久才又抬起头来,说:“去休息吧。”
她没有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害怕,潘湛也没问。
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柠柠,你真的如愿以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