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林雪有些失望,一百多个各省士子,而且都是颇具名望的才子,聚在一起居然不探讨学艺术。
林雪把画箱都带来了,还打算当场创作呢。
柳如是也偷偷带了把琴,若有士子临场大作,可当即抚琴吟唱。
可惜,一整个上午,都在讨论政治问题。
“是我错了,不必叫你们来?”陈谦吉苦笑道。
他作为庐陵县主簿,本想搞些气氛组,结果现场气氛激烈得有些过头。
中午,果脯收起,端来饭菜。
寻常家庭小炒,不过有酒有肉,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下午坐船登岸,前往城郊去参观军队训练。
过河之时,陈子龙突然低声问:“彝仲兄,你真的认为朋党祸乱天下?”
夏允彝叹息:“党争一开,没完没了。时至今日,无非争权而已。便是复社,亦藏许多投机钻营的小人,哪里还有什么君子之党?”
“唉,这个就不说了。开国之君,哪容得什么党争,”陈子龙感慨道,“以我观之,吉安总兵府,颇似洪武皇帝之府衙,兵事院便是五军都督府的复刻。做总镇迁都南京,如何定制才是根本,这内阁制度到底该不该有?”
夏允彝摇头:“难道还能恢复以前的宰相制度?”
陈子龙皱眉道:“这着实难为,宰相有宰相的坏处,内阁也有内阁的坏处,哪来什么万全之制度?”
陈子龙、方以智、侯方域这些人,都是看得比较清楚的,想要从制度上挽救大明。
可惜他们做官太晚,人微言轻。
历史上,他们上疏的内容各有差异,但都希望崇祯先理顺内阁、科道、六部权责。
中央各机构权责不明,还怎么治理国家?
陈子龙有一封奏疏,字里行间就看得出焦急,就差没有明说崇祯毫无担当。翻译过来是这样的:“陛下想干啥事儿,不要想着开导群臣,百折不挠去做便可,别一遇阻挠就不干了陛下想推行政令,不要反复跟大臣商讨,让大臣听命行事便可,你听太多大臣的意见屁用没有!”
但崇祯就是没有担当。
想做一件事,自己不明说,暗示某个大臣去说。这件事的反对声音如果太大,崇祯立即就不做了,还让提出此事的大臣背锅。
想推行什么政令,崇祯害怕又做错,必然反复跟大臣商量,闹出乱子也是大臣们背锅。
崇祯的消息并不闭塞,他不但广开言路,让群臣多多建言,甚至还让民间百姓直接上疏。
太多的消息,等于得不到消息。
你一言,我一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崇祯整天面对无数信息,根本就无法正确决策。
介于此弊,方以智在南明小朝廷,提出废除三卫门科道词林,不让傻逼言官乱说话,相应的实际职务改设六曹负责。
此时此刻,陈子龙想的并非做官争权,也不是去辩论分田是否正确,而是如果辅佐赵瀚创立制度。
陈子龙说:“新朝创立之后,六科绝对不能再有监察大权,否则迟早还要闹出乱子。大明若无六科坏事,党争起码能够减少一半!”
内阁是决策机构,六部是执行机构,六科夹在中间做润滑剂和监督员。
这种设计本身就有问题,又让监督,又让润滑。一旦诚心搞事,该监督不监督,该润滑不润滑,大明这台机器直接运转失灵。
张岱凑过来说:“确实应当上疏议事,六科可以保留,但监察大权必须取消!”
复社那些士子,让他们创新制度,或许还力有不逮。但挑出大明的制度问题,却一个个都很擅长,他们的各种建议,可让赵瀚避免重蹈大明覆辙。
几人一路讨论,已然来到京郊校场。
只见数千人列队,居然静止不动,仿佛几千具雕塑。
卢象观惊道:“此何练法?”
赵瀚笑道:“便当是习武站桩吧。”
戚继光练兵,也是先练队列,接着再熟悉号令,站军姿是赵瀚要求加的。
其余都差不多,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戚继光也让士兵背军规,背旗令和操练之法,背错一条就打一下。
还要训练耐力和意志,戚继光谓之“练心力”,从而使得士卒百折不挠、不易崩溃。
练体力:操练时穿重甲,没有重甲就负重物。
练脚力:让士兵绑着沙袋跑步,跑一里不气喘才算合格。
练臂力:用特殊器械操练,比实战兵器更重。
戚继光的这些练兵项目,有些被赵瀚保留下来,有些被赵瀚增加改动内容。
引体向上啊,俯卧撑啊,这些基本都加进去了,并且主要用于惩罚。将动不动就打板子,改成罚练俯卧撑、跑步之类。
“总镇!”
李正带着军官前来拜见。
这个冬天,赵瀚再度扩军。
增设西院军5000人,由李正来统领。
增设骑兵2000人,由胡定贵进行训练,卢象观和刘坦公也会被扔去济州岛。
济州岛的战马实在太过垃圾,平均不到1米22的肩高,暂时只能编练骑马火铳兵。
增设上海水师,从郑芝龙那里,低价买了六艘战舰。郑芝龙的部将洪旭,带着少量水手投靠过来,负责统兵并训练海军。给他配些宣教官,士卒也是上海本地渔民,不怕上海水师变成洪旭的私人武装。
如此,赵瀚麾下的正规军,兵额总数达到三万五千多人,其中陆军人数为二万九千人。
茅元仪上前拱手:“拜见总镇。”
赵瀚还礼道:“可还住得惯?”
“一切顺心。”茅元仪笑道。
茅元仪终归还是降了,估计不会再酗酒早死。
军事研究员而已,连军事理论家都谈不上。不可能让他过来统兵的,而是任职于军务司,负责总结改良大同军的各种军事制度。
同时根据大同士卒的训练、阵战之法,结合各部军官的心得,正在编撰最新版的步军操典。
之前也有步军操典,而且是赵瀚亲自编的。有些内容很先进,有些内容不切实际,每年都会酌情进行删改。
一炷香功夫过去,几千新编的正规军,还在那里站军姿。
赵瀚问打算从军的卢象观:“我之士卒如何?”
“不动如山,真强军也!”卢象观为之感叹。
前几天下过大雪,校场边还有积雪未化,随意站着都觉得双脚发僵,更别提昂首挺胸列阵站立。
赵瀚对士子们说:“这些都是新兵,上个月才编练集训。”
新兵个鬼,全是操练三年以上的农兵,只不过刚转职为正规军而已!
今年还裁撤了一批正规军,年龄超过35岁,职务却在什长以下包括什长,全部退休回家正常工作。发给他们一些退伍费,各城市的派出所优先聘用,也就是很容易应聘当警察。
不说别的,只论年龄,35岁以上的兵都不要,这兵员质量足以傲视全球。
这么说吧,哪天要是跟满清打起来,某座城池被鞑子军队偷袭,全城的警察就能组织百姓防守。
军姿训练结束,又走了一阵队列,这些士卒开始走动休息。
活动身体之后,绑着沙袋小跑热身,接着又是器械训练,火铳兵则在练习射击。
这些来参观的士子,虽然基本属于门外汉,但精气神他们却能辨别。仅那操练时的吼叫士气,就能碾压大明官兵,难怪赵天王一直打胜仗。
赵瀚手下的那些大将,黄幺、李正、江大山、江良、刘柱和黄顺,全都来自同一个小镇及隔壁村。
一个普通小镇,真能出那么多将才?
靠着士兵,一直打胜仗而已。胜仗打得多了,经验就变得丰富,统兵能力也练出来。
历代开国君主,似乎家乡都是一堆牛人,其实也是这么来的。武将如此,臣同样如此,他们可以不断成长进化。
看看新中国的那些将军县吧,排名前五的县,只算开国之初,总共出了272个将军。
张岱悄悄对同乡说:“莫要想着自家田产了,就这样的士卒,天下谁人能敌?便是遇到关外鞑奴,怕也能战而胜之,十年之内必将夺回辽东!”
赵瀚把这些士子带来,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军威,免得某些人心存不必要的幻想。
“唉!”
陈子龙暗自叹息,这些强悍士卒,若能为大明所用该多好,哪有这些年的丢城失地?
可转念一想,白杆兵、戚家军,也不可谓不强,还不是被官武将给坑死了。这些强兵如果送给大明,估计一年时间就得废掉,因为肯定被克扣军饷,而强军又都是用银子喂出来的。
陈子龙问赵瀚:“总镇,如此强兵,军费几何?”
赵瀚笑道:“每个士卒的军饷,仅是关宁军的七成。不过全部发放实饷,且每日伙食更优,正兵每天必见荤腥,这也是一大笔开支。”
“每天必见荤腥”
此话让士子们咋舌,许多小地主出身的士子,都不敢每天吃肉啊!
难怪赵瀚占据数省地盘,麾下只有三万多正兵,仅每天的伙食就得耗费多少钱进去。
就在士子们观察练兵之时,赵瀚突然问柳如是:“你在县衙做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