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雪霁初晴。
攻略江浙和洞庭湖周边府县,庐陵县官吏被抽走四分之一。前段时间接收福建,庐陵县的吏员又被抽走几个。
女实习生柳如是,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县衙吏。
“小柳,准备些干果酒水,明日要抽几个人去白鹭洲。”主簿陈谦吉,亲自来宣教科传话。
柳如是详细确认道:“干果酒水需几何,又要抽几人去白鹭洲?”
陈谦吉想了想,回答说:“干果二百斤,酒水三十斤。抽多少人,你就不必管了,你是肯定要去的。记得把天素林雪也叫上。”
柳如是没有多问,她已经大概猜到,是某个贵人明天要去白鹭洲。
陈谦吉就是那个年轻科长,半年时间,便升为庐陵县主簿。等明年地盘再次扩张,他要么升迁做县丞,要么外调哪个府做经历类似市级办公室主任。再有下一次升迁,妥妥的一方知县。
爱情事业双丰收,陈谦吉已经追求到林雪,结婚的唯一阻碍就是说服封建家长。
柳如是立即去支取银钱,购买干果酒水备着。
回到租住的院子,柳如是便对林雪说:“姐姐,姐夫让你明日一起去白鹭洲。”
“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林雪蓦地脸红。
“早晚的事,”柳如是笑道,“姐夫虽未说明白,我却已经猜到了,恐怕明天是赵总镇要到白鹭洲。否则的话,谁也不能让县衙支银办吃的。”
林雪好笑道:“大明一个知县出游,都能搞得鸡飞狗跳。赵先生的吏治可真严,招待上官的花销,几两银子而已,还得层层上报批准。好些官吏都抱怨,说在江西做官太难,做得多,拿得少,出了错还要吃挂落。”
柳如是说道:“已然不错了。我只是个县衙吏,俸禄养三个家人都没问题。不能顿顿大鱼大肉,也不能风花雪月,士绅子弟自是觉得艰苦。”
“听说黄女官小红升任知县了?”林雪突然问。
柳如是点头说:“安福知县。”
林雪惊叹艳羡:“真真是女中豪杰!”
柳如是说道:“总镇肯定暗中关照了,庐陵、吉水、安福三县,是总镇的龙兴之地。安福县风气开放,而且格外富庶,女子在那里做知县阻力不大。”
江西商贾当中,有两大商帮,一是安福商帮,一是铅山商帮,安福县的工商业极为繁荣。
翌日。
林雪准备好笔墨纸砚,跟柳如是一起出门。她在县衙等候,不多时柳如是便出来,另有陈谦吉带着几个吏员。
知县和县丞,都不敢放下本职工作,亲自跑去白鹭洲招待赵瀚。
在渡口登船过江时,陈谦吉吩咐道:“今日有许多士子,他们是来劝进的,不惟江西这边,江南、浙江、湖南、广东,甚至连福建的都有。各省士子越聚越多,无非是请求总镇自立为王,迁都至南京开科取士。他们的真实意图,无非开科取士而已,想要考试之后,跳过吏员直接做官。因此,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去掺和。”
众吏员顿时醒悟,自家这次就是去做招待员的。
坐船来到江心洲,不止庐陵县来了吏员,白鹭洲书院的杂役也在忙活。凳子和书桌被抬出来,放置于外面的空地上,抬出许多果脯和酒水,四下里还有厚厚积雪。
林雪指着远处:“他也来了。”
柳如是定睛一看,却是前任男友陈子龙。两人曾经都谈婚论嫁了,陈家死活不同意,随着陈子龙考上进士,进京做官就彻底分手。
众人稍待片刻,赵瀚终于现身,今天只带了十多个亲卫。
“拜见总镇!”
无人下跪,只是作揖,这让赵瀚非常满意。
赵瀚微笑道:“都坐吧。”
“谢总镇!”
众人各自落座。
赵瀚举杯说:“今日冬至,天寒地冻,且满饮此杯。祝国泰民安,早日消弭兵祸。”
众人举杯,跟着祝酒礼赞。
酒杯放下,赵瀚微笑道:“谁是陈人中?”
陈子龙离席起身,拱手道:“见过总镇。”
赵瀚点头道:“原来是你,刚才全场就你没有喝酒。”
陈子龙说道:“丁忧未满,不便饮酒。”
“原来如此,给他沏一壶茶。”赵瀚吩咐道。
“多谢总镇体谅。”陈子龙说道。
“坐下说话吧,”赵瀚赞许说,“你进献的农政全书,我已经看过了,比前朝农书更加全面细致。此书当颁行天下,各级官府都必须有,各级官吏都必须看。”
陈子龙由衷高呼:“总镇英明!”
陈子龙其实没做几天官,便母亲病逝回家治丧,丁忧期间在家编撰整理农政全书。
农政全书是徐光启的遗作,还没经过审定修改,徐光启就病逝了。陈子龙从徐光启的孙子手中,得到农政全书的草稿,大概删改了十分之三,又自己新增了十分之二的内容。
此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农业技术,一部分是农业政策。
仅救灾备荒的内容,就有十八卷之多,甚至附录了几百种可以充饥的植物。历朝历代的水旱蝗灾,书中不但做了统计,而且分析论述各种救灾方式的利弊得失。
仅凭农政全书,赵瀚就会大力重用陈子龙。
唉,历史上陈子龙抗清失败,被清兵抓住押赴南京。陈子龙拒不投降,半路跳水而死,尸体竟被凌迟斩首,最后还遭抛尸于江中。
赵瀚对众士子说:“鄙人唯才是举,各路君子莫要急躁。”
这些士子都是各省来的,在白鹭洲书院越聚越多。他们拉不下脸做吏员,于是三天两头写信劝进,还请求赵瀚在南京开科取士。
此刻见赵瀚赞赏陈子龙,一个个都羡慕不已。
赵瀚拉了一阵家常,说了些勉励之言,突然问道:“诸君可知,大明社稷,为何败坏致斯?”
江阴举人徐亮工站起来,这货是徐霞客的侄子:“大明时局败坏,无非三点。第一,奸臣当道,国政败坏;第二,恬武嬉,内不能治民众,外不能御敌;第三,皇帝昏庸,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还有呢?”赵瀚问其余士子。
宜兴秀才卢象观说:“赏罚不明,奖惩无常。做事之人常取祸,尸位之人得升迁。如此,还有谁愿为朝廷效命?我家兄长,为大明殚精竭虑,如今却关在北京诏狱当中!”
赵瀚问道:“令兄是谁?”
卢象观回答:“家兄姓卢,讳象升。”
原来是卢象升的亲弟弟。
卢象观也是个抗清义士,亲领三十骑冲入市镇,在街道上跟清兵巷战。后在桥边被包围,兄弟子侄阵亡45人,卢氏族人竟要抓他献给满清。卢象观带三百人进太湖,寡不敌众,砍断帆索,在船上力战而亡。
卢象观说道:“总镇赏罚分明,自当大兴。在下此次来江西,并非劝进,而是请求从军,令天下早日归于太平。”
“你愿意从军?”赵瀚有些惊讶。
卢象观说道:“总镇不缺官,在下愿意投笔从戎。请从什长做起!”
“可精通骑术?”赵瀚问道。
“骑射皆精。”卢象观回答。
“好!”
赵瀚拍手笑道:“济州岛在训练骑兵,你可把妻儿都带去,便在岛上为骑兵军官!”
“谢总镇!”
卢象观没有坐下,继续说道:“潮州陈坦公,乃天雄军之部将,此人精于阵战,亦通骑兵纵横之术。家兄下狱之后,陈坦公辞官归乡,如今就在潮州海阳县。”
赵瀚对秘书说:“记下陈坦公此人,招去济州岛训练骑兵。”
卢象观这才满意了,坐下吃瓜子,没有再发一言。
太平府举人李一元,站起来说道:“总镇之政略,处处都是极好的。唯有一处,便是开科取士。总镇已有半壁江山,请加王号迁都南京。一旦在南京开科取士,则尽收天下士子之心,九州皆望风归降矣!”
“请总镇开科取士!”众士子大呼。
赵瀚笑着说:“今后自要开科取士,但必须各省各县,皆设立中学再说。尔等可以继续做学问,把小学、中学科目熟悉一二,今后定然能够高中科举!”
众人愕然。
福建举人吳煌甲忍不住问:“今后开科取士,数学、几何亦要考吗?”
“这是自然。”赵瀚斩钉截铁。
南京举人陈丹衷激奋道:“算学乃小道耳,怎能登科举之堂?”
赵瀚脸上的笑容消失,语气冰冷道:“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考试,要么不考。”
钱塘举人徐复仪拱手作揖:“请总镇三思,科举只有定制,不可轻易改之。”
赵瀚反问:“孔孟之时,有科举吗?”
徐复仪回答:“并无。”
“既然如此,科举究竟考什么,那是后世帝王所定,”赵瀚说道,“我若为帝王,想考什么就考什么。还是说,你们认为本镇做不成帝王?”
“不敢。”徐复仪连忙坐回去。
赵瀚说道:“明天春夏之时,我会搬去南京。至于开科取士,还是那句话,要等各地中学、小学都建成。你们想要参加科举,就老老实实学大同、数学、几何。或者,现在就去做吏员,说不定今后开科取士,你们都已经做到知县了!”
众士子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再蹦跶,生怕此刻就得罪了赵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