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欢的好心情, 在听说伶官偷情的事时戛然而止。
孟欢本来在亭子里写字,听说有人投河自尽,连忙跑来看原因。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群戏班子里的伶官, 年纪太小, 凑在一起人又多, 容易闹矛盾,而其中两个小伶官偷情被人撞见, 便告发了。
院子里, 鞭子抽在小伶官的后背, 一条条飞溅出血肉。
跪着的伶官大概十七岁,跟一个十六岁的小花旦偷情,现在一个刚跳湖被捞出来,一个跪在地上, 打得背上全是血痕。
孟欢胆战心惊,问:“他俩怎么了?”
伶官说:“他俩练功时不在, 躲在厢房里偷偷亲嘴儿。”
“……”
二十一世纪老色批孟欢震惊:“就亲嘴啊?”
怎么亲个嘴,这两个人看着都要打死了?
伶官对“就”这个字感到很意外。
梨园班子的师傅气得要命, 伶官偷偷说:“那个小花旦戏唱得好,人也生的漂亮, 要保持身子干净将来给达官贵人享用, 说不定还能纳了当妾,一飞冲天, 而另一个伶官是唱老生的,没有发达的机会,压根就配不上这个小花旦。”
孟欢明白了。
小花旦以后要是攀着高枝了, 梨园师傅能得到一笔钱。
可小花旦要是动了情, 身子先被糟蹋, 在这个达官贵人喜欢处子的年代,就不值钱了。
被这些思想搞得眉头直皱,孟欢再看向跪在院子里的少年。
少年表情不屈,扭头看着躺在身旁的花旦,眉眼疼惜,小花旦脸色苍白,泪流不止。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心口蔓延。
孟欢喃喃自语:“他俩必须死吗?”
他身后响起一道男声:“王妃想饶过他俩?”
孟欢回头,看到了一身绸缎的崔涵。
这次他没画花脸了,模样倒是清俊,就是两眼发青,有点儿纵情于酒色的样子。
孟欢紧抿着唇:“就觉得罪不至此。”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崔涵热情异常,昂声道:“好,晚辈帮王妃求求情。”
他大步走到院子当中,将师傅的鞭子夺过扔在地上,问:“打什么?怎么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的?”
他皱着眉头,十分不满:“他俩年纪不小,不是不能辨是非的年纪。有心在一起又没酿出什么祸患,你好好说就是了,真打死了打残了,你教导这十来年不就白费了吗?”
师傅重重地:“唉!公子,你不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养这些孩子不就是为了卖命给你挣钱?”崔涵拍了拍手,背后的奴才拿出一块金子,“别打了,好好说吧,实在不行让他俩赎了身成亲,一了百了。”
师傅拿着金子,神色复杂。
他管教徒弟,就是打死了也没人能治他,可没想到今天菩萨显圣了。
……可这崔涵,印象中,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公子啊?
但看见崔涵打抱不平的架势,他虽想不通公子哥儿玩的什么游戏,但眼力见儿还是有,说:“替他俩谢过公子。”
再说:“把他带回去,注意背上的伤。”
几个小伶官上前,将跪着的少年抬起,往院子里去了。
这两条命保下来了,孟欢松了口气。
他侧头看向了崔涵,对他第一印象不算好,现在稍微改观了一些。
崔涵拱手,怡然自得:“王妃,怎么样。”
孟欢:“挺好。”
崔涵笑了笑,脸皮死厚:“晚辈替王妃救了一条性命,王妃是不是欠晚辈一个人情?”
“……?”
孟欢,“什么?”
趁火打劫是吧?
“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王妃请晚辈喝杯茶,哈哈哈哈哈。”
“……”
看样子,这个人似乎很想结交自己。孟欢不太确定他的目的,细想,只好点了点头:“行吧。”
喝茶的地方在凉亭,佣人打着扇,往桌上放了些糖糕和米酥。
孟欢本来想跟他喝碗茶就跑路,没想到,崔涵茶倒是一口没喝,反倒指尖拍打着石面,嗓子里婉转曲折,洋洋得意,还挺风流,似乎在唱什么歌。
一种有点儿凄凉的调子,说是他随口唱的吧,不像,因为每一句都唱得清晰明了,吐字明白,好像故意让人注意到似的。
唱完一遍,还唱第二遍。
孟欢终于意识到,他似乎在等自己问,只好问:“你唱的什么?”
崔涵哈哈笑了笑,“晚辈从小混迹梨园,颇得风流,现在唱的是先前一位师傅教的小调,名字叫《解父冤》。”
孟欢哦了一声,喝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对戏曲的了解不是很多。
见他神色冷淡,崔涵抿了抿唇,语气带着鼓动:“王妃,这曲子里还有个故事。”
“嗯嗯,你说。”
“讲的是一位女子,父亲被贪官污吏陷害,女子一路从县城告状告到州府,再告到京城,最后拦了陛下的马匹告御状,终于为父亲洗清了冤屈。”
崔涵有些窄的眼睛死死盯着孟欢,带着探寻,似乎在等待孟欢的反应。
他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孟欢有心,会想起自己的父亲。
他眼前的孟欢喝了口茶,被烫到,放下茶杯,不怎么走心地点评了一句。
“这么感人。”
崔涵:“……”
崔涵深呼吸了一下,压抑住胸口的热气,讲得更明:“王妃没有想起什么吗?解开父亲的冤屈,之类的?”
“……”
说到这句话,孟欢才转头,微微睁大眼,无不意外地看着他。
崔涵终于疲惫地笑了:“王妃,晚辈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