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位于ＣＥＬ－０９星系边缘的欣汶星年平均气温在零下十摄氏度, 楚玄舟的临时住处是一座人造浮岛，不远处的海上还飘着一座巨大的冰山。
楚玄舟在地板上坐了不知道多久，刺骨的寒意也从四面八方袭了上来。
他慢慢地抬起手, 艰难地抱住自己的肩，呼吸也随着温度的降低而颤抖着。
手上的血污染红了肩，刺鼻的血腥味也在刹那间将人鱼包裹。
楚玄舟从没有和现在一样怀念过陆云挽的温度。
“云挽……让我抱一下你好不好？”楚玄舟的声音低沉、沙哑，还带着一点鼻音，语气则是祈求。
遍布狰狞伤疤的双手用力攥紧了肩膀上的布料，楚玄舟突然低头笑了一下说：“人鱼有的时候也怕冷……”
窗外的红光印在楚玄舟的眼底，冰冷的紫眸瞬间被它点燃。
“……回到我身边, 不要忘记我。”楚玄舟垂下了眼，神情又变回了陆云挽熟悉的脆弱模样。
顶尖的隔音设备将屋内与屋外分隔成为两个世界。
楚玄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房间里回响着, 但是却始终等不到他想要的回应。
“云挽？”
“陆云挽……”
他最后两次轻唤陆云挽的姓名。
房间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楚玄舟忽然冷笑了起来, 接着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刚才被他击碎的光脑上。
——实时监测激素状态的光脑不再发出声响，但是这并不代表楚玄舟恢复了正常。
和大多数处于洄游期的人鱼一样, 楚玄舟的大脑陷入了高度亢奋状态。
但是《人鱼帝国》中这位以理智著称的主角却并不在意。
他扶着冰冷的舱壁慢慢站了起来。
楚玄舟的手还在不断向下滴血。
伴随着脚步声与一阵轻响, 猩红色的血迹一路跟随着他从窗边蔓延至门口。
在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舱门缓缓敞开。
刺鼻的血腥味溢了出去, 守在走廊外训练有素的卫兵同时举起手中的量子武器。
数百个蓝色的瞄准点在一瞬间落到了楚玄舟的身上, 如果有冒失的士兵或居心不.良者在此时开枪，楚玄舟不死也会重伤。
但人鱼却只是笑着眯了眯眼睛, 然后抬起沾满了鲜血的右手挡住了刺眼的光。
下一秒, 暗红色的血迹如毒蛇在楚玄舟手腕间游移，最终融入袖口。
楚玄舟的神情慵懒, 一举一动间无不透着危险。
站在他对面的卫兵甚至忘记了收回武器。
楚玄舟没有理会这些人, 他的视线越过卫兵们的肩头, 落向了远处悬在半空的星舰与无数机甲上。
“十分钟后, 离开ＣＥＬ－０９星系，去往ＨＸＩ－２１系。”
大脑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的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比如说，他要在这个深夜，继续扩展帝国的版图。
ＣＥＬ－０９和ＨＸＩ－２１虽然曾属于同一个国家，但是两个星系之间没有空间迁跃点、星况复杂，最重要的是没有成熟航路。
楚玄舟在这个时候突然带人前往，无疑是一个危险的行为。
说完刚才那番话，他便转身回到了房间里，只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要忘记我，那么我就让你再一遍遍的记住我。
——在舱门关闭的那一刻，楚玄舟缓缓地笑了起来。
……
十个小时后，洛厄尔星。
今天是固定去做精神力实验的日子。
明明状态已经差到可怕的地步，陆云挽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实验中心的门口。
洛厄尔星四季如春，陆云挽却穿着一件厚重的米色毛衣。
他刚一走到这里，周围人便将满是疑惑与探究的目光落了过来。
“陆闲呃……你确定自己可以？”周鸣霜很不放心地看着他，“要不然你请一个假吧？”
“我……咳咳咳，我没事，”陆云挽刚想摆手拒绝，脆弱的气管便不受控制地抽痛了起来，他努力调整呼吸，朝周鸣霜摆手说，“不是什么大事，我身体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咳咳，短时间内也解决不了。”
咳嗽好几声后，陆云挽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如果请假，必须要提供正当理由解释，周教授该不会要我把体检单交上去吧？”陆云挽半开玩笑地问。
周鸣霜沉默一下，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
病中的陆云挽身上是遮不掉的疲惫，但这种疲惫也同时让他稍稍卸下伪装，露出了周鸣霜之前从没有见过的一面。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但陆云挽的话却有不容抗拒的力量。
周鸣霜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犹豫……既然他不能请假，要不然，呃…我和他一起进去？
就在周鸣霜纠结着要怎么和陆云挽说的时候，陆云挽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前方军团的驻地。
作为衍微军团曾经的主人，陆云挽敏.感的发现军团里的气氛有些异常。
他能看到的所有人都来来去匆忙，神情紧绷。
而还没等陆云挽想好怎么问，就看见设立在实验舱外的光屏突然亮了起来。
一则公开军报出现在了这里。
正准备向舱内走去的陆云挽瞬间停脚步一顿。
“……经过近十小时的航行，帝国联合军团已于五分钟前到达ＨＸＩ－２１星系边缘。”
“ＨＸＩ－２１系军团已严阵以待。”
陆云挽缓缓开口，将那两句话念了出来。
这几行字在刹那间凝为一阵轰雷，狠狠地劈在了陆云挽的身上。
陆云挽的耳边瞬间出现一阵嗡响。
洛厄尔星的一切在瞬间远去，他好像被孤单地抛向宇宙。
陆云挽瞪大了眼睛低喃道：“怎么会这么快？”
他原本就痛痒难耐的咽喉，此时更像是被人以外力紧紧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怎么了陆闲？”周鸣霜不懂军事，只知道ＨＸＩ－２１星系也是楚玄舟此行目的地之一的他，不明白陆云挽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紧张。
紧接着，整个衍微军团驻地都忙碌了起来。
“……楚玄舟他怎么会冒这种险？他不会不明白那些道理的。”此时陆云挽完全将外界屏蔽开来，甚至于就连周鸣霜正问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他疯了吗？”
周鸣霜看到，读完那段文字之后，陆云挽便紧紧地攥起了手心。
或许少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已经将“紧张”这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他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在这个时候更是苍白如纸。
“陆闲，陆闲？”
“陆闲你怎么了？”
担心陆云挽出事，周鸣霜终于忍不住克服社恐感，用力拽了拽陆云挽的袖子。
见状，站在他身边的少年终于慢慢转身，将空洞的目光落在了周鸣霜的身上。
陆云挽说：“帝国联合军团刚才结束一场大战，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也绝对不是毫发无损。按照我对军团的了解，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完成补给，甚至应该还有一大堆伤员没有得到救治……战斗力只有平常的百分之六十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在未开发航道上奔波十个小时，赶往ＨＸＩ－２１星系，楚玄舟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这还是《人鱼帝国》里那个永远理智的主角吗？
陆云挽越说语速越快，细长的眉紧紧皱在了一起，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周鸣霜被陆云挽样子吓了一跳。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少年露出这么着急的神情，而在震惊之下周鸣霜甚至忘记去疑惑陆云挽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军团。
陆云挽垂在身边的手，甚至于整个身体也随着过分激动的情绪颤抖了起来。
“咳咳咳……”陆云挽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这一次口中都冒出了一点淡淡的腥甜。
“你需要休息一会。”周鸣霜尝试着将陆云挽拉到一边去。
但少年却摆手拒绝了他，“不行，我要去里面看看。”语毕，陆云挽竟然直接摆脱了周鸣霜，向实验舱内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失礼。
“你——”周鸣霜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跟在陆云挽的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还好这几则战报都是完全公开的，现在不只是陆云挽和周鸣霜，其他士兵还有许多单纯来参加实验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抬头向光屏看去。
实验舱里来自化学药物的苦香在刹那间涌了上来，伴随着冷气，陆云挽乱成一团的大脑终于在这个时候稍稍平静了一点。
和之前的低调不一样，这一次ＨＸＩ－２１星系上发生的一切都被附在机甲上的摄影仪拍下，并毫无保留地传到了星际的角角落落。
楚玄舟一行人到达ＨＸＩ－２１星系的消息虽然是几分钟前才对外公布的，但是足足十个小时的航程，足以让对方做好一切准备。
刚刚到达目的地，上百架机甲与星舰便一起围了过来。
——在之前的战争中，他们早已经意识到楚玄舟的危险，并且清楚地知道绝对不能让战争的主导权落到楚玄舟的手上！
几秒后，深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金色的光亮。
紧接着ＨＸＩ－２１星系的所有机甲竟然都朝着对面一架巨大的黑色机甲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实验舱内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陆云挽轻轻说：“是指令。”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周围几个人听到了。
“一般来说战时星域内都会开启信号与干扰屏蔽装置，所以很多人会选择以最原始的途径去传递信息，比如说信号灯。”陆云挽紧紧地盯着光屏，周鸣霜看到除了紧张与严肃外，他脸上还有无法隐藏的担忧。
实际上就连陆云挽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居然会这么担心楚玄舟。
“那金色的光是什么意思？”见陆云挽回答了，立刻有同样来参加实验的人追问。
陆云挽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意思是围攻那一架黑色机甲。”
“啊？可是为什么——”还没等那人追问，就见光屏上传来一阵刺眼的银光。
就像陆云挽刚才说得一样，所有星舰都在同一时间不顾一切地对那架黑色的机甲发起了进攻。
“因为这架机甲里的人是楚玄舟。”陆云挽缓缓地低下了头。
楚玄舟不但不顾危险地在这个时候来到ＨＸＩ－２１星系，甚至还自己冲在最前面，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闲你怎么知道这个机甲里的人是陛下？”
“因为现在，全星际只有他的精神力能驾驶这架机。”
陆云挽停顿了一下回答了这个问题，同时默默在心中补充道：……只有他才能驾驶这架曾经属于我的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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ＨＸＩ－２１星系边缘，在被数架机甲包围的那一刹那，楚玄舟的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他的双手轻轻搭在驾驶盘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操纵着机甲。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可楚玄舟的嘴角竟然扬起了一点弧度。
他走神了。
……云挽，你现在看这场直播吗？
有没有发现我驾驶的机甲曾经属于你？
你会不会不放心我？
会不会担心我？
如果你担心我的话，那么……会不会不敢忘记我？
在星际时代的战场上，“精神”的作用被无限放大。
无论是“精神力”还是单纯的“精神”。
楚玄舟虽然恢复精神力也才差不多两年，可是已经打过无数场仗的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在战场上走神是一件无比危险的事情，但是人鱼混乱的大脑已经不受理智控制。
他刚一想到这里，机甲外就出现了一阵猛烈的撞击。
紧接着，黑色机甲内的警示灯一齐亮了起来。
似乎意识到了楚玄舟的心不在焉，对面机甲立刻找准机会，一齐向他发动攻击。
短短一瞬间，在光学武器刺眼亮光的遮盖下，黑红色的罂粟图腾也消失不见。
“警告！警告！”
“机甲EP-G区严重受损！”
“警告！警告！请您注意左部！”
机甲内的光屏实时将它受损的区域显示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楚玄舟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朝着光屏看去。
楚玄舟突然皱起了眉，用缓慢却满是寒意的语气说：“你们不能弄伤云挽的机甲……”
语毕，红光大盛。
楚玄舟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接将一枚蕴藏着十数颗恒星核聚变能量的武器投掷了出去！
这一刹那，悬浮摄影仪前都只剩下一片空白。
……
位于洛厄尔星的陆云挽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实验舱内非常嘈杂，但是陆云挽却在这个时候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早在他穿到这个世界之前，原主就已经有了心理障碍不能驾驶机甲。
陆云挽其实并不算太了解这架机甲。
但是就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刹那，有关这架机甲的信息忽然涌了出来，顷刻间就将他吞噬。
——楚玄舟刚才抛掷的是自.杀伤性武器。
一般只有机甲驾驶者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使用。
“……这怎么可能？”
楚玄舟可是主角，他可是能杀了自己统一星际的人，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逼上绝路？
陆云挽的理智反复告诉他不可能，但是无比的担忧感却在这个时候涌上了心间。
到了最后，陆云挽只能轻声对自己说：“他一定不会有事。”
光屏不知道白了多久，就在绝望感将要将陆云挽吞没的时候，最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紧接着一道蓝光亮起。
——这是楚玄舟机甲上悬浮摄影仪信号重新接通的标志！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楚玄舟以强大的精神力瞬间催动原本悬停在深空内的机甲，以类光速的速度穿过包围他的机甲间隙，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样的行为极度危险，完全是在玩命。
“我就知道……”但陆云挽突然笑了起来，他颤抖着声音说，“我就知道他不会有事的。”
虽然不像陆云挽一样知道ＨＸＩ－２１星系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现在光屏已经重新恢复，悬满宇宙的机甲残骸，还有远方几乎完好的楚玄舟的机甲，还是直观地让所有人意识到：陛下赢了。
刹那间实验舱内便响起一阵欢呼。
“楚玄舟你吓死我了……”陆云挽一边笑，一边咬着牙说。
实验舱里众人的情绪过分激动，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的陆云挽眼圈泛起了浅红。
在过度强烈的情绪冲击下，陆云挽的大脑都产生了一阵接一阵的昏厥感。
他缓缓蹲下身，有些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陆闲你没有事吧——”发现他的异常后，周鸣霜连忙走了过来，“你怎么这么激动？”
“咳咳，我没事……”陆云挽明明已经昏倒不行，但是听到周鸣霜的话，陆云挽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陛下他太厉害了，我这是在替他激动。”
“他简直咳咳……就是我的偶像！”
楚玄舟的行为的确疯狂，但是换做陆云挽……他如果在那里的话也会做同样的尝试。
在看到对方完好无损的那一瞬间，陆云挽的心立刻便澎湃了起来，并一下将“楚玄舟为什么会这么冲动”的问题扔到了一边去。
不愧是楚玄舟！
不愧是被我选中的人！
此时的他就像是买的彩票中了头等奖一般激动。
“啊？”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周鸣霜愣了一下。
还好现在听到陆云挽的话的人是性格比较委婉的周鸣霜，如果是班如风他们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好奇——怎么听着你好像认识陛下似的？
“那，呃，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先起来吧……”周鸣霜发现，陆云挽好像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他是真的有这么激动。
“好。”陆云挽笑着起身。
他的脑子现在还在继续发晕，和众人一样陷入激动情绪的陆云挽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号。
说完那句话后，陆云挽就用手撑了一下膝盖站了起来。
而就在下一秒，陆云挽眼前的世界忽然开始晃动，接着脚步也随之踉跄了一下——
卧槽？！
地震了？
不等陆云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便无力地阖上双目，缓缓地向后倒去。
*
ＨＸＩ－２１星系，刚刚楚玄舟给这一场战争开了一个好头，在他之后，帝国联合军团立刻跟进上去。
现在那群来自ＨＸＩ－２１星系军团的机甲要不然是在毫无章法的抵抗，要不然就是落荒而逃。
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战局竟已经定下。
只不过此刻楚玄舟的状态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那架曾经归属于陆云挽的机甲虽然没有受到多大损伤，但是瞬间加速产生的力，以及爆炸的冲击波还是伤到了他。
楚玄舟表面看或许还好，实际是内脏已经受到了损伤。
他一脸不以为意的靠在座椅上，笑着看着视窗外的机甲残骸，过了一会突然咳了起来。
“警报！请您立刻进入医疗舱！”
“脏器受损！”
机甲内提示音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催促他接受快速治疗，但是这个时候楚玄舟却依旧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他想自己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打开通知汇报。”楚玄舟轻声说。
伴随着一阵蓝光，这个原本只有战报的光屏上忽然出现了一串串的文字，每一行上都有“陆闲”的名字。
楚玄舟看到，这个名叫“陆闲”的少年会因为自己的贸然袭击而着急愤怒。
……甚至于担忧和伤心。
到了最后，又在获胜的一瞬间化为欣喜。
“云挽，是你吗？”他轻声念叨着。
“咳咳……陆云挽你在担心我吗？”楚玄舟的表情温柔极了。
正说着，楚玄舟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光脑还在尖叫，但他却继续笑着看文字汇报。
看到“陆闲”那么着急，遍体鳞伤的楚玄舟一点点开心了起来。
而他也终于在这个时候轻触光脑发出命令，让皇室公布摄政王的纪念活动。
同一时间，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陆云挽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惊呼：
“天呐！！！皇室要在我们这里举办摄政王纪念活动，陛下也要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