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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日古的造型和出场还是那么特立独行,只不过他今日所着的服饰与上一回贺难见他时不同。
彼时那大祭司顶金冠披彩羽,浑身斑斓威风八面,活脱脱一条英武的斗鸡,而今日虽然也是一身鸟人打扮,却从头到脚都是灰黑暗色,但那鼓起的垫肩却显得他的体格极其雄壮,也多了几分阴沉。
面对乌尔赤单膝跪地的迎接礼,海日古也没有多加理会,而是背着一只手径直走到了沓来身边,用手探向了亡者的脖子。沓来的身躯已经变凉毫无生气,但大祭司也并不惧怕眼前的一具尸体,反而长叹一声,以胡语幽幽念道:“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个这么憋屈的结果……想来却也有点儿可惜。”
且不说大祭司是否真有通神问鬼的高超手段,就冲他这只搭眼一瞧,伸手一探,便能断定沓来的死因,也足以知他见多识广——至少死人是不少见的。
“不过我也很好奇……你动手的时候,可曾有过些许犹豫?”海日古转过身来,缝制在斗篷上的羽毛带起一阵旋风。他望向乌尔赤的眼神当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夹杂着些许的不满和愠怒,也对死者抱有些可惜,但更多的却还是一种迁就。
“那时候……也容不得我想那么多了。”乌尔赤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沾染的灰尘道:“我只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利用这个机会把阿祀尔的声誉打到谷底,对我们来说巫勒已经是囊中之物。”
“呵呵……”五官能传达出人的情感,但遮住半张脸的海日古则叫人看不出深浅,而他也用一种“撇清责任”的口气说道:“你可千万别说是什么‘我们’。
“你所做的一切既不是为了我们,也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你自己而已。”海日古的话很不客气,却又无比真实,不似在推诿:“而我能默许你去借着我的旗号招募徒众、壮大实力,乃至于去夺了巫勒二王子的地位……也只是为了报答你祖父对我的恩情,仅此而已。”
听完海日古“划清界限”的宣言,乌尔赤的口鼻当中发出了一个情绪难以言喻的拟声词,倒也不是嘲讽或者什么,听起来反而有些无奈:“好吧……既然你一直都坚持,那我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反正你帮我的也已经够多了,我也不太好意思继续去奢求什么。”
对于乌尔赤来说,海日古亦师亦友、亦叔亦兄,或许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让他看不穿的大祭司才能得到他的信任——他相信海日古对权力毫不看重,不过他本人的野心却不止于做一个君王手下的臣子而已。当然,他也很清楚如果海日古真的想要这权柄,那自己毫无反抗的能力,恐怕也只能乖乖交出去。
沓来也好、苏赫也罢,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真正的效忠,也不需要极尽谄媚地表示忠诚,只要他发挥出他的能力来,得到器重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身为前代大祭司的后裔,有着这样的能耐也并不奇怪。
“嗯。”海日古点了点头,最后一次重申自己的意愿:“身为一个逃难而来的流浪者,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这些世俗的权力既非我所图,也不是我能掌控得了的事物……你愿意去做,我从来都没有干涉过你,往后也不会——但我也希望你记住,别被欲望蒙蔽了双眼。”
海日古此时并非以大祭司的名义劝告乌尔赤,而是作为亲近的长辈不想让后人误入歧途——在他看来,沓来和苏赫对乌尔赤都不错,但乌尔赤能够心如止水地下手,已不是什么好兆头。
“原来如此……”已经蹲伏了有一段时间的贺难,在窃听到二人交流之后也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大祭司为了夺取巫勒部进行的授意,却没想到竟然是乌尔赤本身的野心作祟,看起来包括礼都等人在内,不少人对他的归顺也都是看在大祭司的身份上。
只不过这位大祭司本人,似乎对巫勒的所属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的所为也只停留在“默许”这样的阶段。
正当贺难还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之时,忽然便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威压,那铺天盖地的气势迎面而来,教人无所遁形。在这短短十息之中,贺难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受着细密的风刃寸寸切割,而他的精神宛如被拖入幻境,漆黑的夜空被一轮烈日所取代,滚烫的炎光要将他的神魂贯穿。
“呼……”重获神智的贺难已是大汗淋漓。这十息是他见识过的最为痛苦且残忍的刑罚,几乎要将他的意志与肉体剥离成两份:“比‘燔祭’那天更恐怖啊……这就是大祭司的本领吗?”
贺难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大祭司为了防止窃听才会对周围的一切施压,幸好自己拼命忍住了疼痛,而他也被迫选择了遁走。
只是……你能走到哪里?
由于马厩被烧了个干净,营内还要清洁整理,所以包括军马在内的牲畜暂时都被挪至营外拴在桩上,这也就给了贺难神不知鬼不觉盗走一匹的余裕。只是他行了约有个两刻钟出头……那令人畏惧的风压再一次覆盖了他的全身。
只是这一次,贺难的眼前并没有浮现烈日般的幻觉,那漫山遍野的暗草之上,正站着一个人形的怪鸮,两只灯笼一样的红瞳明晃晃地挂在夜空当中。
贺难使劲眨了眨眼睛,右手已经摸到了后腰上的弯刀。自己虽是为了隐藏踪迹所以没有全速狂奔,但全无坐骑的海日古能跟到这里,说明他的速度和耐力至少也是老魏同样等级的——凶多吉少啊!
“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你赢不了我的。”海日古的声调也变得如禽类一般锐利,只是他似乎并无什么敌意:“咱们聊聊?”
“你想聊什么?”贺难知道对方取自己性命易如反掌,但饶是如此也没有放松警惕,两条腿仍夹在马腹上随时准备拨马:“说得好像你真能杀得了我一样。”
“呵……如果我想杀你,你早就死了。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杀人了。”海日古冷笑了一声,继续转动着自己那诡异的脖子,将脑袋侧歪过来:“刚才在帐篷外面偷听的人,就是你吧!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揭露你的存在才是。”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贺难虚吊着一双眼睛,试探着问道。
“因为赎罪。”海日古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很扯淡的理由,但他不在乎贺难怎么想,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乌尔赤只是想做巫勒的首领而已,他杀掉王子是他们之间的权力斗争,但你甚至不是一个胡人,没必要卷入这场争斗。
“说起来,咱们也都是老乡……我听人说你似乎也是逃难来的。”海日古又叹息一声:“南人在草原本就生活不易,你能流落塞外恐怕也是个失意之人,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听起来,海日古放过贺难的理由却是因为共情,而贺难却“嘁”了一声,佯装出悍不畏死的架势道:“果然如此……燔祭的时候我听你的口音就感觉不对劲儿。
“但如果你想要替乌尔赤扫清障碍,那我劝你还是现在就动手好了,别说什么同情之类的话——今日你放虎归山,明日也不知鹿死谁手。”
海日古见贺难一副硬汉脸,又是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倒是真不听劝。”
说罢,海日古一抬左臂,贺难只觉得失去平衡,连人带马便要翻倒,可趴在地上的却只有马而已,人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到了海日古的面前:“我可也没说过要放了你,但让你不牵涉其中的办法还有很多……”
贺难被海日古抓在手中,任凭他如何挣扎却也无法逃脱,最后只得借着对方的自我介绍发问,想试探出一些情报来:“我看阁下这般手段,在中原也足以称得上是顶尖高手,却是如何流落到草原上的呢?而且居然还当上了胡部的祭司。”
海日古瞄了一眼被自己扛在肩膀上的贺难,冷漠道:“这些和你无关。”
“那前辈也总得有个名号才是吧!没准儿咱们之间还能有些什么渊源呢!”
听到问起名号,海日古最后还是吐露出来:“雉……弱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