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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原初只是一个失神,却发现眼前的锻造工坊里已经再次空无一人。
刚才那场激烈的争执仿佛整个都是他的幻觉,整个锻造工坊里空空荡荡,只有炉火还依然在燃烧着。
上空的灵视也不再注视着此处。
灰原初明白了——看来,是描述雪之下砂夜诞生的这一幕落幕了,仅此而已。
那么接下来呢?
他顺着对灵视的感应回过头去,看到不远处的住宅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光。
于是他转身向着主宅走去。
从主屋正门进入玄关,拉上大门,所有的寒冷在一瞬间被从周围的空气中抽光。
灰原初低下头,发现自己脚趾间的积雪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地板上也没留下什么融化的水迹。
他又抬起头望向走廊,走道被从两侧房间借入的日光映照得亮堂无比。
灰原初又转身拉开大门,看到外面已经从冬夜变成了春日。
阳光明媚,枝叶春香,鸟鸣婉转。
再回过头,玄关上却已经多出了两个身影。
松本节子已经成长到十七八岁,正穿着高中制服。
她皱着眉头,一边回头望向走廊深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忐忑:“砂夜小姐!你怎么把野猫捡回家来了?快点把它放回到外面去!万一被老爷看到,又要……又要发生那种事情的!”
而在她对面,五六岁的雪之下砂夜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抱着一只小猫站在那里。
衣服虽然崭新,但小女孩的手臂上腿上脸上,凡是看得到的地方几乎都有各种淤青,红肿,甚至血痂。
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安静,小女孩低着头轻声回答道:“节姊……我只是想给它上点药。”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猫脚上似乎受了点伤,有些血肉模糊。但是与抱着它的小女孩比起来,这点伤反倒不算什么了。
节子又紧张地往里面探望了几下,才回头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好像还在和下川君谈话……那我去拿药,你小心点在这里。但是只要猫咪一叫马上就出去,听到没?千万不能让老爷看到!”
小女孩懂事地点点头,抱着猫坐到了玄关上,少女则轻手轻脚地往屋子里面蹑脚走去。
灰原初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毫无动作的雪之下砂夜,选择跟上节子,直接踏上地板向屋子里走了进去。
走到传来人声的那件房间门口,节子继续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灰原初想了想,却突然走上前去,粗暴地“哗”的一声拉开了纸门。
果然,不论是屋内的人还是走廊上的节子,都照例浑然未觉。
屋内的两人,不说根本没关注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灰原初,甚至都没看从他背后轻手轻脚走过的松本节子一眼。
那是雪之下克己与下川真辉。
此时的雪之下克己又消瘦了几分,满头白发,然而眼神却愈加烁烁。
从浴衣的袖口中露出的两只手臂放在膝盖上,上面布满了横竖交错的刀疤……应该,都是在灰原初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中,克己因为企图伤害尚是婴儿的的砂夜,而遭到的反击。
看到克己用颤抖的双臂举起茶杯的动作,灰原初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根据其他刀匠的评价,雪之下克己从来都是一个独行侠,也不参与与同行之间的交流,似乎随时都在防备别人偷窃他的技术似的。
自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任何助手与弟子。
直到雪之下砂夜出生后不久,雪之下克己才突然收了下川真辉这名弟子。
灰原初心想,恐怕是因为雪之下克己的双臂伤势伤及了神经,自己已经再无法锻刀了。所以,他只能立刻开始教授衣钵传人。
根据砂夜的年纪来推断,此时下川已经在雪之下家生活了有四五年了。
这名英俊到有些邪气的青年正双手捧着一把刀胚。他将它呈给雪之下克己,同时态度恭谨地说道:“这是弟子这次的习作,请师父评鉴。”
雪之下克己接过刀胚,先是对准光源看了看金属表面的纹理,然后又将它放在膝头,闭上眼睛开始一小段一小段地触摸,时不时轻轻叩击。
“……勉勉强强。”克己最后睁开眼睛,“但是,好歹仍然是比上次有进步的。”
“请师父指教。”
克己将随手将刀胚扔了回去,同时道:“锻打的手艺还行。刀胚内部已经有了‘腔’的雏形,但距离我想要的‘室’还差得远。”
“明白了。那么,师父,您觉得我什么时候才能打造出符合您心意的刀胚呢?”
“十年之内肯定可以。”
听克己的这句评论,下川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句:“……还要十年啊。”
“觉得太久了?没办法,因为你作为匠人是没才能的。”克己冷哼一声道。
“你应该感谢的是,锻刀这件事其实说穿了就那么几个简单的步骤,尤其还是古法——先用铁砂在熔炉里炼出玉钢。再重新将玉刚片用混合了糯米汤的草木灰包裹住重新烧热,趁着它们热力未消之时便将它们层叠起来,进行反复锻打与折叠……
“就这么简单,简单到再怎么没才能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做到十数年只专心做这一件事,最后也能打出一把像样的刀来。
下川继续问道:“——‘像样’,指的是有‘室’对吧?”
雪之下克己缓缓点头道:“当然,这就是雪下家的锻造法的关键。
“其他的刀匠,注重的是都是在捶打的过程中对刀胚本身的掌控。他们确实将刀胚锻打到了极致。刀体本身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的瑕疵,这就是他们的追求。
“……但是在雪下家的古法中,刀胚过于完美是没意义的。”
他冷笑了一声:“雪下家的锻造法,正适合你。”
“哪怕花了十年的专注,你打出的刀胚也最多只能作为店品得到一句‘扎实’的称赞,却不配打上刀铭,在其他那些锻造大家的眼里,也是根本看不上的。”
“……我告诉过你,雪下家的锻造法真正关键的部分,在于最后的‘入灵’。
“只要刀胚本身不差,有‘室’。那么进入‘室’的刀之‘灵’,自然会令整把刀脱胎换骨。”
下川点头道:“我明白,这些师父都跟我说过很多次,我都铭记于心,也因此从不敢懈怠……因为照您这么一说,就算是我,用十年时间锻炼出打出一把可堪用的刀胚的能力,也是来得及的。”
“来得及。”克己顿了顿,突然幽幽冒出一句,“……到砂夜成年,还有十年呢。“
下川却明显听懂了,点头露出放心的表情道:“那就好。”
雪之下克己却看着他,似乎有些怀疑:“阿真,你真的愿意等十年?愿意接受那种做法吗?
“我自己的想法是很单纯的。我的一生就是为了超越雪彻刀,所以我自然愿意付出一切。
“你又是为什么愿意为这件事付出那么多呢?”
下川真辉坦然道:“师父,我的想法也很单纯——我想要出名,想要在某个地方说一不二。”
“在其他的领域,我既没才能,也没机会……但是在锻刀这件事上,我虽然照样没才能,却有机会成为这样的说一不二的‘将军’……只要我能帮你拿出新生的雪彻刀。”
“我再清楚不过,雪彻刀的重塑,能在锻刀界引起怎样的地震。”
雪之下克己冷冷道:“……成为锻刀界的‘将军’的,会是重新扬名的雪下家的名字,会是我。”
“……师父,可是没了我,您已经举不起来双手锻造锤了啊。“青年态度依然恭谨,言辞里却再不掩饰嘲笑。
“你——”
下川仍然诚挚地盯着对面的中年人,目光中终于开始泄露出野心:“师父,您别生气。我之所以那么直话直说,只是为了想让师父知道我是认真绑死在您这儿。而且,我想要的只是权势,而不是名声。您与雪下之名做面上的将军,我拿面下的利益,这样正好,不是吗?”
“反正,师父,您不是刚刚才说过,你唯一的愿望就是超越雪彻刀吗?”
雪之下克己沉默了下去。
然后他突然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追求弦乐而来的。”
下川措手不及,一时之间露出了些许狼狈的神色。
雪之下克己满意地取回了优势,抱起肩膀,似乎不在意地随口絮叨着:“我可是有言在先,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听说她到现在都不相信我融掉了雪彻刀,整天和一群文物贩子混在一起,挖空心思想着找出来我把刀藏到哪里去了。”
下川终于镇定下来,含糊地说道:“反正有了权势,有了钱,我想要什么都会有的。我的第一目标就是如此。”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主动重新将刀胚双手举过头顶,递向了克己:“现在,我只想为师父锻造出合适的刀胚来。”
克己接过了刀胚,冷笑了一声道:“继续练习吧,让自己变成虽然没有灵气,却无懈可击的工匠吧……毕竟,雪彻的玉刚,我们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是!一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
和室内的气氛,似乎再次融洽了起来,父慈子孝。
“那么,我该去继续练习了。”下川告辞道。
克己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
下川站起身来,避开灰原初走向了通往走廊的另一扇纸们。
他刚拉开了门,却有一只小猫从门外钻进来,一下子从窜过整个房间,冲到了另一侧的廊下,然后跳进了院子里。
灰原初眼见,一下子就看清了那只猫的毛色与身上的伤口,正是刚才砂夜抱着的那只。
果然,紧接着砂夜就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地见到砂夜,下川却是明显露出了惊悚的神情。他立刻向后退出两三步,完全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于是砂夜一口气冲进了房间里。、跑出几步,她才明白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顿时站住了脚,孤零零地定在了房间中央。
雪之下克己坐的位置正在她的侧面,此时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砂夜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缩起脖子,开始发抖。
雪之下克己还是没看她,却扭头往庭院外望去。
那只小猫并未远离。它跳上几米外的假山,然后暂时在那儿停了下来,警惕地与和室内的众人对望着。。
“砂夜,杀了那只猫。”雪之下克己用随意的语气道。
小女孩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下,却只是沉默着,不应。
“怎么了,砂夜?觉得它太可怜了?”
“……”
“这样不行。”克己摇头道,“身为刀,怎么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单手的小号锻造锤。
“也是,距离上次锻打排除杂质,也过去一段时间了。”克己嘀咕道,“为什么,怎么都排除不干净呢……”
“砂夜,过来。”
小女孩发着抖,顺从地跪伏了下去。
她将脸深深埋入榻榻米之内,同时像是拜向克己一般,将两条手臂竭力向前伸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下川这时候却眼神有些闪避。
“那么师父,要不我先——”
“你也留下。”克己不容拒绝地说道。
“我……”下川离开了视线。
“……你在害怕。”雪之下克己盯着他道,严厉地说道,“这绝对不行。一个刀匠,怎么能害怕刀?”
“但,她……”
“我希望你能克服自己的畏惧心……记住,砂夜只是一把需要人来掌握的刀。”克己淡淡道,“虽然我也不是不理解这种畏惧,但……想想刚才你所说的雄心壮志。为了实现那一切,你终究是要面对并超越它的。”
下川扶着门挣扎了片刻,咬了咬牙,转身回到屋子里重新坐了下来。
雪之下克己面色平淡,举起锤子,朝着砂夜的手臂砸了下去。
一开始,旁观的下川真辉难掩心神不宁,面色难看。
但他却咬着牙,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不知不觉间,他也开始入神,眼神里也逐渐开始出现某种异样的光。
……
但屋外的灰原初却不想再看下了,他用力猛地关上了纸门。
一瞬间,屋内所有的嘈杂都随着那道薄薄的纸门的关上而瞬间消失。
走廊的光线也暗了下去,从玄关门口投射而来金色的夕阳之光。
——场景再次转换。
从走廊那一头,传来了轻轻的抽泣之声。
似乎就是刚才那一幕的延续,在玄关上,节子正为砂夜皮开肉绽的双臂抹着药。
小女孩安静地坐在玄关伤,任凭药水抹在伤口上,不叫痛,也不哭。
而蹲在一旁为她上药的节子却红着眼圈,抽着鼻子,仿佛伤全都在她的身上。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许久,节子突然开口道:“不管老爷说什么,刀之类的,不管他说了多少次,你都不要去信,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知道了,节姊。”小女孩乖巧地答道。
节子点点头,继续抽着鼻子,终于结束了伤药,开始为砂夜轻轻裹上纱布。
銆愯茬湡锛屾渶杩戜竴鐩寸敤鍜鍜闃呰荤湅涔﹁拷鏇达紝鎹2簮鍒囨崲锛屾湕璇婚煶鑹插氾紝瀹夊崜鑻规灉鍧囧彲銆傘/p>
“好了……”她最后摸了摸砂夜的脑袋,问道,“还痛吗?”
“不痛。”
节子却深吸一口气,垂下脸去,哽咽的更厉害了。
“砂夜,对不起。”她终于轻轻抱住了砂夜,发出哭腔,“砂夜……”
“对不起……我知道你记住了我的话了,但就是这样,你才会挨更多的打……”
“但是,你还是要记住我的话!”
“对不起……”
砂夜却只是点了点头,依然脸色平静:“节姊,我都记住了。”
“而且,不是节姊的错。”小女孩扭头望向屋外,似乎是在寻找那逃走小猫的踪迹:“是我自己不听父亲的话,是我自己想要让小猫逃走的……不然,它会比我现在痛好多。”
节子没回答。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GET/g/193/193097/mHTTP/1.0Host:X-Forwarded-For:104.233.229.39X-Real-IP:104.233.229.39Connection:closeAccept-Encoding:gzip,deflateUser-Agent:Mozilla/5.0AppleWebKit/537.36Chrome/41.0.2224.3Safari/537.36Refer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