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月皊忽然低头来,腰间寻了寻,『摸』出一条丝帕来,擦着自己的手指头。
“不是已经擦过了?”江厌辞过来。
月皊主动将自己的手心摊开他看。
江厌辞瞬间皱了眉,立刻弯腰来,将她被弄伤了的手捧掌中。只是摘一些杏子而已,她的手指头便红了一大片。江厌辞用指腹轻轻压了压。
“疼!疼!疼!”月皊急忙说。
江厌辞看她一眼,也不敢再去碰她的手指头,只她身边坐。
“次让别人你摘。”江厌辞沉声,声线里隐隐有着不愉。
月皊凑过来,没有骨头似地将脸贴江厌辞的肩头,软声说:“是我想亲手摘杏子三郎吃呀。还想三郎我『揉』『揉』手!”
江厌辞瞥了她一眼,再弯腰,轻轻吹了吹捧掌中的,她的手。
月皊眉眼弯弯,一点也不觉得手指头上的划痕疼。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月皊立刻不再偎着江厌辞,稍微规矩些坐好了,才:“进来。”
江厌辞转过脸来瞥了她一眼,显然是对她忽然正襟危坐的反应不大满意。
藕元捧着一个超大号的青花大海碗,里面装满了新鲜刚摘的杏子。她将这一大碗杏子放桌上,笑着说:“刚摘来的杏子最好吃,已经用山泉水洗过了。夫人吃些尝尝,不过也别吃多,小心胃酸。”
月皊问:“是我刚刚摘的那些吗?”
“是。”藕元含笑点头。
“吴娘子不做杏子饼了吗?”月皊追问。
“做的。”藕元笑着解释,“但是用不上夫人亲手摘的呀。树上还有那么多,再摘就是。”
“哦。”月皊软软应了一声,从长软凳起身。到一旁的圆桌旁,拿起一颗杏子来咬。
一口咬去,绵绵的杏肉会温柔地裹一贝齿。杏子特有的又酸又甜的味丝丝缕缕地唇齿间蔓延开。
月皊的一双眼眸立刻再弯两。她再咬一口,又一口。站圆桌旁一口接一口地将整个杏子都吃了。她再去拿了第二个杏子,刚咬了一口,忽然想到江厌辞还没吃过。她立刻从青瓷大海碗里又拿了一颗,转身江厌辞,递他。
“喏,很好吃的。三郎尝尝看!”
江厌辞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那颗饱满的杏子,视线上移,落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那一颗,被她咬过一口的杏。
她吃东西都是小口小口,那么小的杏,她咬上去的一口也是小小的一点。杏子上被她咬过的地方,轻轻翘着一点杏丝。软绵的杏肉浸着一层灿灿的水润,比她另一只手里完整的杏,更加令人垂涎欲滴。
江厌辞欠身,拿了月皊手里被咬过一口的那一颗杏,月皊惊愕的目光中,含住她咬了一小口的地方,咬了更大一口。
月皊眨眨眼回过神来,飞快地回身望了一眼藕元。藕元立刻低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藕元规规矩矩地禀话:“刚搬过来,我去看看吴娘子那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说完,藕元很识趣地悄声快步退了出去。
“吱呀”的一声关门声,让月皊收回了目光。她抬手,手心软绵绵地轻轻推了推江厌辞的肩头,小声抱怨:“你怎么这样呀!”
江厌辞不解其意,抬眼望立身前的月皊,问:“什么?”
“什么什么?”月皊反问。
江厌辞皱了眉。
“哼……”月皊低低地轻哼了一声,娇嗔地抱怨:“那么多杏,你怎么就非要吃我咬过的?不以这样的!”
江厌辞想了一,再次欠身,拿月皊手里另一颗完整的诱人熟杏。他咬了一口后,再将这颗杏塞回月皊手中。
月皊睁大了眼睛,惊讶又茫然地望着他。
江厌辞顿了顿,:“扯平。”
月皊呆住。她眨眨眼,再眨眨眼……过了好半天,她才气呼呼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所以?”江厌辞已经将月皊咬过一口的那颗杏吃完,他抬手,将杏核扔进装杂的空碗里。杏核跌入瓷碗,出清脆的声响。
“因为那是我吃过的东西呀。”月皊的声音低去,“尤其是杏子这种黏黏糊糊的东西,会沾上很多口水的……”
“口水。”江厌辞从月皊说的话里抓出这个词。他问:“你的口水,我吃得了?”
月皊微怔后,脸颊瞬间泛了红。有些事情以做,是这样光明正大说出来,是另一种羞涩。
“你、你……你真不害臊。”月皊不理江厌辞了,她转身朝着梳妆台过去,对着铜镜整理着鬓。
江厌辞望着月皊坐铜镜前的纤细身影,很想说只是口水而已,他明还想吃她身上别的东西。只是想到月皊一定会羞恼的绯红娇靥,他只好没说出来,沉默地欣赏着月皊对镜的背影。纤柔袅娜,望心驰。
月皊从小盒子里挑花钿。刚刚淋了雨,虽然只是很小的『毛』『毛』雨。月皊进来换衣裳后也把原先眉心间的花钿卸去,如今重新选了一枚花蕊花钿。
她欠身,更靠近铜镜仔细贴花钿。随着她的动作,衣料紧贴着她婀娜的脊背腰身与『臀』线。再秀丽的山河,也不如她后腰的一凹动人。
月皊每次生江厌辞的气,好像只有说出来的那一刻是生气的,总是转瞬间就不气了。她贴好了花钿,立刻回过头来,惊讶江厌辞不知何已经站了她的身后。
她略意外了一,转瞬间眉眼楚楚地笑起来,用纤细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花钿,软声问:“这枚花钿好不好看呀?”
江厌辞弯腰,将手搭月皊不盈一握的后腰。
“好看。”他瞥了一眼月皊眉心如火撩人的花蕊花钿,俯身来,将轻吻落她的眉心花钿。
月皊推他,急急说:“别呀,我刚贴的呢。别我弄坏啦。”
事实上,这枚花钿的确没有被江厌辞弄坏。是她刚换上的一身新衣裳被弄坏了。
月皊坐长长的软凳上,脚踝勾江厌辞的腰侧。她抱着江厌辞,将脸颊贴江厌辞的手臂上,望着地上的新衣裳,很是惜。这衣裳,她才刚换上没多久呢……
这场初夏的雨,先是淅淅沥沥,瞬间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珠没落多久,再次成了淅淅沥沥的调子,好像为了故意衬着屋内或急或缓的响动。
待傍晚,这场雨便停了。晚霞还没烧起来,白的天边就挂起了一弯弯的彩虹。
直棱窗被推开,月皊指着天边的彩虹江厌辞看:“彩虹出来啦。”
江厌辞看她一眼,将她赤着的胳膊抓回来,再将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她握着月皊的手腕,将她光着的纤细胳膊塞进外衣的袖子里。
月皊软绵绵地小声辩解:“这扇窗外是山,没有旁人看得见。”
江厌辞没接话,沉默地将她的衣带系好。他起身,:“吧。去浴室。”
月皊站起身,跟上他。
两个人还没到门口,江厌辞忽然停脚步,转过身来,月皊一个不查,差点撞进他的怀里。江厌辞:“还行,以自己去浴室了。”
言罢,江厌辞转身,拉开房门迈出去。
月皊愣了一才反应过来江厌辞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抿了抿娇唇,冲他的背影瞪了一眼。
江厌辞腿长步子大,已经出去了一段距离。他停脚步转身而望,催:“啊。”
月皊这才跟上去。
辰尚早,初夏雨后的天地水洗过一样干净纯粹。月皊坐浴缸里,拉了拉江厌辞的衣角,说:“咱们出去逛逛吧!”
月皊始终记得那段黑暗无助的日子。那段日子,她刻被恐惧淹没着,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怕黑,怕见人,任何人望过来的目光和任何的响动都会让她惊惧。如今想来,月皊才慢慢琢磨出来那个候的自己心里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也就是那段暗黑的日子,她跟着江厌辞来了宜丰,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她带来了短暂的安逸。
月皊要出来逛逛,江厌辞自然不会拒绝她。
月皊和江厌辞沿着水边而行,月皊眉眼含笑地望着河边的垂柳。果然,那一棵棵上了年纪的垂柳将一条又一条翠绿的枝条垂进水面,让这平静流淌的水流也生动活跃了起来。已不是她上次来的枯败死沉的氛围。
就像她那些已经远去的苦难经历。
“三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来宜丰,去过一家胭脂水粉铺子?”月皊翘着唇角,甜甜地问。
“记得。”江厌辞。
他当然记得了。他带月皊去那家铺子买胭脂水粉,她买了很多东西最后遗落了一件,他回去帮她取,听见了戚家兄妹的交谈,得知了戚家原本还想去江家月皊提亲。
不过他已经把人娶到手里了。江厌辞望月皊眉眼弯弯的静丽娇靥,问:“还想去买胭脂?”
“不是。”月皊摇头。“那家胭脂水粉铺子旁边有一家点心铺子,我上次胭脂水粉铺子门口望了一眼,当就很想吃呢。”
江厌辞努力回忆了一,:“没记得你说过。”
月皊笑笑,没接话。那个候呀,就连买胭脂水粉都是江厌辞主动提起,她怎么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
傍晚的风温柔吹拂而来,吹起月皊的裙角,亦将她长长的裙带吹得后翩翩起舞。
月皊挽住江厌辞的胳膊,将额角搭他的手臂上,眯着眼睛望着前方的彩虹。
雨后总会天晴,运气好就会有彩虹。
因为这场雨后的彩虹,小镇上不人都出家门,出来闲逛。宜丰最热闹的那天街市,来了越来越多的人。热热闹闹,嬉笑声远远传开来。最热闹的地方,比起长安的九环街也是不虚的。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月皊终于进那家曾经特别想来又不好意思江厌辞开口的甜点铺子。
过去那么久了,她仍然记得当江厌辞回去帮她取遗落的胭脂水粉,她一个人站热闹的街头,眼巴巴看着一个又一个客人进那家甜点铺子的渴望心情。
从小锦衣玉食,吃的用的,一都是最好的东西。后来她落了难后对钱财不再看重了,那个午,她站凉风里是那么渴望自己也能如那些客人一样欢笑着进去买甜点。
没有凉风,只有带着盎然生机的夏风。
月皊也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站热闹的人群里,江厌辞就坐她的身边。
店里的伙计瞧着江厌辞和月皊的衣着打扮,不敢怠慢,先提着茶水过来,再说几句恭维话,那边将月皊点的几甜点就送过来了。
月皊拿起一块碧『色』通透的绿豆糕咬了一口。
月皊愣了一。这绿豆糕的味实算不上好,原料不怎么样,师父的手艺也不怎么样。不过她还是把这一小块绿豆糕一口一口地吃完了。接着,她又去拿了另外几块糕点来吃。不出所料,每一块都和那块绿豆糕一样,味和口都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成。
是,月皊吃得很认真。
就算是过去立寒风里怜巴巴的月皊愿一个心愿。
“以后想要什么都要立刻说出来。”江厌辞,“后来得到的东西,总不如当得到更高兴。”
月皊摇头,软声说:“弥补遗憾也是另一种圆满呀。”
她再咬一口不停掉渣的红豆糕,吃得眉眼弯弯。东西好不好吃,有候和食本身的味也没有关系。
从点心铺子出去,两个人又热闹的街市里闲逛了许久。月皊和江厌辞两手空空,跟后面的令松和阿凌手里是满满当当,恨不得长出第三只手、第四只手……
月皊和江厌辞宜丰的这处小宅子里住了近十日,便要启程回长安了。
距离江厌辞要开始上职的日子不远了,京中还要有一些其他事情处理,不能一直躲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小镇。
马车上,月皊将小窗推开,望着车舆外面倒退的艳丽景『色』,慨:“虽说万里路会很累人,个百里路、千里路,去看看不同景『色』也是蛮好的呀。”
是江厌辞要开始上职了。
江厌辞想了想,说:“等我几年。”
“好呀。”月皊软声随口应着,也没把江厌辞这话当真。
回到长安后,江厌辞果然开始变得忙碌起来,经常出门。当他开始正式当差后,更是早出晚归,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人。
月皊想要早点起身服侍夫君更衣,再微笑着送夫君出门的贤妻愿望一直没能实。不过,她夜里总会等江厌辞回来,不管多晚。
有候江厌辞回来得晚,会看见月皊趴桌子上打盹。
江厌辞将人抱起来,抱到床榻上去,低声问:“怎么趴桌子上,不去榻上?”
月皊『揉』着眼睛软声:“要等三郎回来的……”
江厌辞俯身来,吻一吻她『迷』离困倦的眸子,低声:“再等等。”
月皊也不知江厌辞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她又困了,也不想去深琢磨江厌辞这话是什么意思。
转眼间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一日,月皊醒来的候,江厌辞睡她身侧。她愣了愣,先是怀疑自己起早。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幔,朝着窗牖的方望了一眼,见天光大亮,绝非是她起得早。
她瞬间变了脸『色』,急急去推江厌辞,:“三郎,三郎快起来呀!要迟啦!”
“今日中秋。”江厌辞仍旧合着眼没睁开,“有三日假。”
月皊愣了一,继而舒了口气。她身子软来,直接软软地趴江厌辞的胸膛。她用手指头江厌辞的手背上一遍又一遍的画圈圈。
“我记得以前三郎没事也起得很早呀。今日怎么还歇着?”她偏过脸来,枕着江厌辞的胸膛望着他,“是不是最近累了呀?”
“你不是一直想当一回贤妻,帮我更衣送我出门?”
“对哦。”月皊立刻坐起身来。她的一双眼睛,因愿望将要达成,而噙了笑意。
“这就起来啦。”她作势想起身,手腕被江厌辞握住。他用力一拉,便将月皊拉回床榻里侧。他再一侧身,便压了过去。
他的匕首,已经很久没有早晨出鞘过了。
一通折腾,月皊坐浴桶里的候才觉自己想要当一回贤妻的愿望再一次没能成真。
罢了,罢了。
反正她有这个心了,就算当过了。
她轻软地打了个哈欠,双臂交叠着搭桶沿。她将脸枕自己的小臂上,想起微生默。
微生默离开的长安说过,他会夏天或秋天再来看她。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秋天到了呢。
月皊又忍不住去想姐姐姚族生活得习不习惯?那里到底不是中原,说不定生活习俗上会有很多不同,姐姐从小生活中原,也不知她会不会不适合?
她有点想姐姐了。
月皊忍不住琢磨什么候能回姚族看一看。如今江厌辞要当差,自然不能得开。让她自己回姚族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是月皊心里明白就算微生默是她的亲生父亲,让她没有江厌辞的陪伴,独自回去,她还是有点犯怵。
月皊再琢磨了一,反应过来其实也不是畏惧离开江厌辞自己去姚族。
而是姚族遥远,这一来一回路途遥遥不说,还要再住上一段日子,这要多加见不到三郎呀?她有一点点舍不得……
是她的确有些想念父亲和姐姐。尤其是刚相认就别的父亲,也不知父亲什么候会来长安看望她……
月皊小脑袋瓜里胡思『乱』想,连江厌辞到了她身边都没有。江厌辞抬手,她的耳畔打了个响指。
“呀——”
月皊轻呀了一声,立刻回过神,受了惊一般意识地从浴桶里站起身。她望见江厌辞,吁了口气,再娇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水里。
“水凉了。”江厌辞垂目,望着晃动出逶迤波痕的水面。
“出去。”月皊冲江厌辞揪起小眉头。
江厌辞忽然觉得月皊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她若累了,哼哼唧唧地不管不顾往他怀里钻,恨不得他帮她擦屁股。她要是精神抖擞,那是绝对不准他站一旁看着她换衣的。
江厌辞捏了捏她湿漉漉的耳朵尖,寻常的举动里含着纵宠。
今日是中秋佳节,这是只次于除夕的传统佳节。寓团聚,习俗也多。江府里的人们一大清早开始便忙忙碌碌,将整个偌大的府邸扫洒清洁一番,自然也要挂上鲜艳的大红灯笼和彩绳。
厨房就更不必说了,自然早早开始准备着今日中秋宴的传统佳肴。
华阳公主懒洋洋地倚靠软塌一端,手里随意地翻看着一本书册。这本书册里刚好讲到了书中人齐聚一堂过中秋。
华阳公主叹了口气。
“母亲怎么了?”江月慢立刻问。
“也没什么。”华阳公主什么也没说。这样团圆好的节日,她父母皆不了,夫君也早亡多年。虽说有女,女也都成了亲日子也还不错。华阳公主总觉得了点什么。
她看了这书中的故事,才恍然。书中一家人聚一起过节,大多的欢笑都是小孩子闹出来的。
孩子长大成人又不能像小候那样眷恋她,她也不能把孩子抱怀里玩了……
她想抱孙子啊!
是这话,她不能提。她不愿意当催生孩子的老婆,纵使是亲女也遭人嫌。
这边没动静,那边也没动静……
这日子总得自己找点乐子才成。华阳公主将手里的书册放,大手一挥,:“去把月皊、厌辞、元衡和元湘都喊来,咱们自己做月饼!”
江月慢也不知母亲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她笑着应了,转首吩咐身边的侍女去书房喊元衡。